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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1、踏雪寻梅闲情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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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皇甫少华邀请郦君玉去他书房,他的目的是想看看郦君玉见到画像后是个什么反应,或许能露出马脚让他看出破绽,而郦君玉打的主意是要探探他为什么突然间态度大变,两人各揣心思,辞了旁人往书房去。
结果没去成。
还没出花厅,皇甫家的管家就急急忙忙地跑来了,说宫里来了位公公要找郦大人。
来的还是许锦,他在元熙跟前是除了权昌以外最得脸的了,寻常官员等闲难得见他一面,他近来出宫办差,十有八九是找郦君玉。
皇甫少华忙将人请进来,许锦一路抖着斗篷上的雪珠子,笑道:“各位大人好兴致,这下雪天的围炉饮酒正是时候,杂家可是一路闻着酒香找过来的。”
皇甫少华忙道:“公公是陛下跟前的大忙人,平素不敢劳烦,今天真真是巧。”一边请他入席。
许锦又不是为了吃酒来的,笑着推辞道:“杂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因宫里的腊梅花开了,陛下说请郦大人赏梅花,刚才去梁府说是在您这儿,还请郦大人这就随杂家进宫吧,免得皇上久等。”
皇帝有请,郦君玉只能起身就走,皇甫少华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唯一的指望就是梁素华还在他家,如果皇帝早点放人,恩师或许还赶得上再回来接她。
没成想,郦君玉连这点指望也不给他留,一边和许锦往外走,一边对送客的皇甫少华道:“烦请说与我夫人,今日天寒,让她早些回家。”
“恩师既然有事,何不让家母陪师母多说一会话,呃,解解闷。”皇甫少华赔笑道。
郦君玉本是杯弓蛇影,看着皇甫少华眉宇间心事重重的样子,不禁疑心越重,更不能让梁素华独自留在这儿了,随口道:“她小有不适,要不是府上,今日原不该出门的。”
“不知师母抱恙,学生竟不曾遣人探望。”皇甫少华只好嘴上人情道。
郦君玉忽地转过身看着他,一笑,道:“她没有病的。”
皇甫少华脑子里“嗡”的一声,这这这,难道是,难道是师母有了身孕?这么想着,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一跤向前摔出去。
许锦不愧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反应敏捷,满嘴的恭喜郦君玉,忽见皇甫少华一个趔趄,忙伸手扶了他一把,关切道:“忠孝伯的伤还没好利索,不可太过劳累啊,您且回吧,不用送我们了。”
皇甫少华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就这么走了,到了晚上才反应过来郦君玉什么都没说啊,不舒服、没有病,不见得就是有喜啊。他这么说,难道是察觉了什么?
元熙的性子他身边这些宦官是再清楚不过的,仁慈和善却又性急不过,想起一出是一出,常有内侍因此受罚的,怕他等得不耐烦,在梁家没见着郦君玉,许锦就打发跟着的小宦官先回去报知元熙了。
要是没动使人去请郦君玉的心思,元熙虽抓心挠肝地想见他,倒还能忍得住,明明已经打发人去请他了,就急得坐立不安,这一刻等不到那一刻,好容易有人回来,却是报信的小太监。元熙没办法打发时间,顺手从桌案是捞起本书,翻开一看“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原来是本《诗经》,元熙一阵气苦,把书扔到一边。正急得无可奈何,总算听人来报,郦君玉到了。
郦君玉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雪,所以也没穿避雪的斗篷,皇甫少华倒是要给他拿件氅衣,换做平时穿也就穿了,今天皇甫少华态度那么奇怪,再穿他的衣服郦君玉心里就有点别扭,路上轿子里有暖炉还不觉得,从宫门一路到福安殿还是有挺远的距离,走过来冻的手脚冰凉。
没等他进殿,元熙已经迎了出来,郦君玉大礼参拜,元熙一把拉起来:“大过年的,不用这些虚礼了。好冷的手,快进来暖和暖和。”拉着他进了殿,元熙半真半假地抱怨:“过年还不好好歇着,到处跑,等年后又该忙了,有你累的时候呢。去皇甫家了?”
“过年还不就是到处吃年酒,才刚是在皇甫芝田家,累陛下久等了。”
元熙听了皇甫少华就想到皇甫长华,想到立后,皱皱眉头:“他家倒是热闹。”
郦君玉听他这句话,也想到太后的意思,更知道元熙不高兴了,不管怎么,他和皇甫少华是师生,绝对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还得替他圆转圆转“过年家家都这样,戏酒不断,亲朋好友不是你去我家就是我去你家,也挺累人的。”
元熙斜瞟他一眼,幽怨道:“倒是朕这里最冷清了。”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锣鼓,显然是在唱热闹的戏文,元熙有点尴尬,赶快转了个话题:“不说别人家的事了,御花园里腊梅开的正好,你陪朕去走走,这几天实是闷得狠了。”
见元熙要出去,早有小内侍将一件白狐面子紫貂里子的氅衣拿来,要给他披上,元熙止住小太监,道“明堂,你穿这件,大雪天出门也不知道穿件厚衣裳。”语气间很有点宠溺的味道。
郦君玉打了个哆嗦,心道我出门的时候还没下雪呢,要不是你横插一杠把我叫到宫里来,我这会儿都该到家了。不过这分赏赐可贵重,白狐、紫貂都是难得的,也不算白受一回冻。郦君玉心里宽慰自己。
在宫里,缺不了元熙的衣裳,小内侍另取了一件给他披上。元熙穿好了斗篷,一挥手把跟着他的一干大大小小的内侍就都挥开了,“踏雪寻梅最是风雅,有你我君臣足矣。明堂你说呢。”
“是。”回头瞟见身后十几步开外撑着伞不敢跟上来又不敢不跟上来的小内侍,郦君玉心想稍微在外面待会儿还得想法子劝他回去,大冷天的万一冻着了不是玩的,就算他穿的厚不怕,跟着的人也受罪,小鬼难缠,早点回去省得得罪人。
京城的王公之家或大或小都有个花园,梁府不就是早年一个王爷的花园子改的吗,各家别管假山亭台怎么布局,反正梅兰竹菊各种花卉肯定都是少不了的,不过现在正月里,即使是御花园也是一片萧瑟,所有花木枝干上都是光秃秃的,除了几株腊梅。要夸只能夸它了:“好精神的腊梅,臣家里也有两株,只是开的没您这几株好。”
“喜欢腊梅?”元熙随口问道。要是他说喜欢,元熙说不定就顺便赏他几枝了。
“臣倒没一定非喜欢什么,春天看桃花,夏天赏荷花,秋天采菊花,到了冬天就如陛下一般踏雪寻梅最是雅致不过。”
“你倒是洒脱,”元熙半是羡慕半泛酸地说道:“你说有人爱梅有人爱菊,但是不管你爱什么,花中之王他就非得是牡丹。”
“要是只以花论,不管花中之王是不是牡丹,陛下喜欢什么花尽管喜欢就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对人就不能随意了。”
“太后跟你说什么了?”
“老人家的心事,陛下想必是知道的。”
元熙说到烦心事,也不管过不过年了,直接抱怨:“太后到底想什么,为什么就非得是谨嫔。倒不是她有什么不好,但是她也没有比别人好到哪儿啊,太后为什么就觉得立她!?”
“太后一定有她的想法。谨嫔在老人家身边时间长,太后对她更为了解,想必知道她有什么过人之处。”郦君玉轻声劝道。
元熙长叹。
“陛下和太后至亲母子,您何不坐下来问问太后,她老人家是怎么想的呢。”
元熙和太后母子间的隔阂越来越深,一想到要和他亲娘坐下来谈,就觉得头疼。郦君玉大概知道他的心病,但是疏不间亲,他一个外人怎么敢参和进去。寻常人家都不好管的,这可是皇家啊。
元熙知道他只能说到这儿,也就不想站在雪地里挨冻了,抬头看看天,一片阴沉沉就跟他现在的心情一样。“天不早了,雪却是越来越大了,你陪朕用过晚膳,吃上两杯酒去去寒气吧。”
郦君玉本来就不想再多说立后的事,暗自琢磨怎么劝元熙回去,一听,正中下怀。
福安殿烧着地龙,笼着火炕,暖意融融,脱了斗篷,坐下来端上茶杯,权昌一个眼色传下去,训练有素的宫女宦官轻手轻脚地把两张桌案摆设好了,然后两溜捧着食盒的内侍悄无声息地进来,片刻就把两桌子菜摆好了。
“来,坐。”元熙招呼道。可惜规矩不让郦君玉和他对面而坐——那个位置只有皇后能坐。
天子之豆二十有六,诸公十有六,诸侯十有二,上大夫八,下大夫六,语出《礼记》。可见吃饭这件事上要尊卑有别上下有序,现在没诸公、诸侯、上大夫、下大夫的说法了,郦君玉面前虽也是水陆杂陈,但比不得元熙桌上琳琅满目。
元熙知道他的口味,看看桌上的菜,对旁边伺候的小内侍道:“把这盘子菜心给郦大人端过去。”对郦君玉取笑道:“你还是不肯做肉食者?”
“没的事,微臣也不是吃素的。”
元熙差点把酒喷出来。“那好了,爱吃什么肉,朕在给你端过去。”
郦君玉总不能说宫里的御膳太油腻,吃不下去,只好推辞道:“臣这是嚼得菜根,百事可做,陛下就成全微臣一次。”
这句话听到元熙耳朵里,真是觉得大可玩味,心说什么时候你也能成全朕一次呢。因郦君玉这句话,元熙心里又舒服了点,更高兴的是他没有表示出支持皇甫长华立后的意思,郦君玉的态度代表了梁鉴,甚至孟士元的态度,元熙觉得压力陡然一轻。他和梁孟两位老师的感情很深的,如果太后还有这二位都决意要立长华,他的心情就可想而知了——别说他不喜欢皇甫长华,就是个宠爱的,被人这么逼着,哪个男人心里能乐意。
郦君玉自觉完成了太后交代的事,同时表明了立场,也挺高兴的,剩下就是看情况,要不要找机会跟皇甫敬皇甫少华父子分说其中的厉害,以免他们觉得没有支持皇甫长华而因此离心。
君臣二人心情愉快地用完膳,郦君玉便要告退,元熙不想让他就走也没办法,再不走,天就黑了宫门也要落锁了,他好歹还没昏聩到为了私情乱改规矩的地步。小内侍有眼色地把那件黑里白面的斗篷捧了上来,给郦君玉披上,元熙道:“天冷,穿得厚实点。今年宫里事多,嗯,有什么朕再找你吧。”这是说今年过年不出宫了,对此郦君玉私下里觉得松了一口气。
元熙在回廊下看他走远,雪地清清楚楚地留下一串脚印,忍不住上前踩着脚印,一个一个往前走,心里暗笑自己可谓是亦步亦趋了,走了几步,心里突然一动,君玉的步子好小啊。
回到梁府天全黑了,梁素华换上家常衣服坐在熏笼前,见他进屋便迎上来:“刚还说你今天也没穿件避雪的衣裳,只怕要冻着了,还说要不要打发人去接你,不想你就穿了件回来。”接了斗篷回手递给小鸾,吩咐:“好生收了,这可是御赐的。”
“哪里那样娇贵了,”郦君玉伸胳膊活动活动筋骨,“你家相公好歹也是气血方刚的大好男儿,这点冷不算什么。”
梁素华抿嘴一笑:“这时候才回来,想来是在宫里吃过了?”
“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让人叫我,我自然就告辞了,谁知道出来你倒先走了。”梁素华半真半假地抱怨。
郦君玉开玩笑:“是,我该等你出来,然后咱俩一块去宫里。”引得梁素华不顾仪态地冲他翻了个白眼。
在皇甫家就喝过酒,到了宫里元熙又让他喝,这种锦上添花的喝法,亏了郦君玉定力好,不然说不定就御前失仪了,回到家喝了醒酒汤,才觉得缓过来一点,“对了,今天你们席上有没有人问谨嫔的事?”
“没人说谨嫔,倒是不少夫人对皇甫夫人夸赞她家忠孝伯的。”说到这儿,梁素华停了下来,等着郦君玉追问,偏郦君玉好似看透了她的想法,就是不问,梁素华只好自己接下去:“不是今天吃酒,我都不知道皇甫公子要守义三年,多少人羡慕你收了一个有情有义的门生。”
“他的情意是给孟姑娘的,可不是对我的。”郦君玉不冷不热地说道。
晚间睡下,梁素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郦君玉虽然一动不动,她知道他肯定也没睡着,思来想去终是没忍住,“人常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做回孟丽君,他那情意不就是为了你的?我虽在家不多出门,也听说但凡大家子里,三妻四妾,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哪怕坐得稳的当家主母,成天也被底下的妾室闹得头疼。难得他对你有情意,又受过你的恩惠,还怕不好好待你,别说是他,就是他父母也不能拿捏你啊。”
“我是怕人拿捏的?”郦君玉睁开眼睛反问。
“不是这么说,一家人和和气气过日子不比鸡声鹅斗的强?我是想着皇甫公子实在难得,错过去,再想找个这样的就难了。你这样对他,可也是太对不起他了。”
“你觉得他好?”
“你别瞎扯啊。我是觉得他跟你挺好。”
黑暗中,郦君玉嗤地一声笑,“可不是,我俩好的我还带着他逛过青楼呢。”
“啊!!”梁素华噌地半撑着身子,侧身在黑暗里看着他“你你你……”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过皇甫家估计不能接受一个敢逛青楼的媳妇吧。”郦君玉满不在乎地说道。“再说了,皇甫家两位老人也算历尽劫波,晚年还不安安心心地享受几年媳妇的孝顺?别管皇甫少华怎么有情有义,哪怕真的等上三年,三年以后自会娶一房贤良淑德的妻子。他好名声也有了,还有我这个老师连着梁相,与孟家的亲戚也不曾断了,仕途上再进一步简直十拿九稳。”
听他说的也有道理,梁素华颓然躺回枕上,郦君玉帮她掖好被角,续道:“我要是换上女装跑到皇甫家,他也捏着鼻子把我娶过门,以后再想起我做过的事,逛青楼就不提了,他可是给我行过大礼的,我问你,有几个男子受得了这个?还有,他爹是我亲自从李朝接回来的,一路上平辈论交,就算皇甫少华不在乎,他爹能不在乎吗?所以说,就这样吧,他和我还是各走各的路,两相便宜。”
梁素华默然,“我倒没有想这么多,只是觉得你俩早就订下的婚约,不过是好事多磨罢了,想不到里面还有这些弯弯绕绕。唉,我是真替你可惜,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有情郎,明明是你的,咱们都知道他好,到头来只能让给别人,真是替你咽不下这口气!”
“我是一点气都没有,只盼没人来找我的麻烦,一辈子就这样下去才好呢。”郦君玉微笑问道:“好了不说我了,我倒是想再问问你,当真就拿定主意了?你和我不一样,你也见了,有情有义的男人不是没有,既然都是嫁人,何不……”
这次是梁素华打断他的话:“皇甫少华再好也不是我的,其他人,还有谁?我不是个有手段的,嫁谁都算得上是冒险,与其如此,倒不如老老实实守着爹娘,反正我也听话,嫁过一回了。”
说话间,更鼓传来,郦君玉见她心意坚决,也不愿再说这个话题,转道:“都半夜了,明天虽不上朝,也不好起得太晚了,赶快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