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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0、宴新春欲探究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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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是正月里,晌午的太阳也很有些暖和了,斜斜地照在人身上,让人觉得懒洋洋的犯困。
出了宫,郦君玉没骑马和梁素华同乘一辆车,梁素华挑开帘子向外看看,回身伏在他耳边低声笑道:“我今天见着你婆婆了。”郦君玉嗤笑一声将她推开,梁素华又小声笑道:“太后似乎很喜欢谨嫔呢,拉着皇甫夫人说了好长时间的话,直夸她会教女儿,又夸谨嫔懂事孝顺。”
郦君玉打趣道:“说说话夸一夸就是喜欢了?太后还把你单独留下来呢,又是怎么说,难不成是想让你入宫了?”
“太后哪是喜欢我,我看她是因为你,把我做个由头好叫你过去,要是她知道你是……”梁素华笑着看郦君玉,没往下说。
“今天的事切不可乱说,天威难测,传出去不是玩的。”郦君玉正色嘱咐道。
“这个还用你提醒?”梁素华却不领情,俏皮地反问他。
“我不过白说一句,只怕各家现在都说这事呢。你能看出来,别的夫人自然也能看出来。”
“那倒不一定。”梁素华说道:“太后开始也没怎么,后来人都走了,单留下我和皇甫夫人太后才说的。因为你要来才先让她走的。”
能让太后力挺她,皇甫长华一定有什么过人之处。但是要让她做皇后——母仪天下,看似对梁鉴一方有好处,一荣俱荣嘛,但你别忘了还有一损俱损呢。
皇后是六宫之主,是唯一可以和皇帝比肩而立的人,这话是不假,但是所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是吧,都不用说皇家了,你随便路上问个人喜欢正妻还是喜欢小妾,绝大多数的人都是宠爱小妾把。如果大家都是妾室,不过是东风压倒西风,西风压倒东风,各凭本事争呗,技不如人争不过也就认了,但是如果一个本来不受宠的妾突然成了妻,高高凌驾于原先的对手之上,会不会被冲昏头脑出什么昏招。
而且别人呢,本来大家都一样,凭什么就要对你行礼对你低头?一群妒忌的女人会怎么做,能不能甘心容许一个无子且不受宠的女人坐在皇后的位置上,别忘了,这些女人背后也是有家族的,一个两个拉出来也许不算什么,加一块可就是一股很大的势力了。
这不是立后,根本是把皇甫长华当做箭靶子好不好。如果出现了群起而攻之的情况,皇甫长华有没有能力去妥善处理?这都郦君玉他们是要考虑的。没有金刚钻,就别去揽瓷器活,硬是揽过来,最后绝对没有好果子吃。历朝历代废后的先例可不少,哪一次废后不是连带多少人丢官弃爵。
最关键的一点是元熙无子,你现在冒冒失失地立一个皇甫长华,转头别的嫔妃生了儿子怎么办,要是皇甫长华后面生个嫡子还好,可万一她要是生不出来呢?先帝朝后面十几年的国本之争仍令经过的人心有余悸,朝廷到现在都还没缓过劲,怎么,又想来这么一场了?
回到梁府,见过梁鉴夫妇,把情况一说,也别管过不过年了,翁婿两人只好到书房关起门来商议,商量的结果是这事肯定成不了,既然如此只需静观其变即可,梁鉴嘱咐道:“陛下也许要问你此事,你只管把太后的意思说了,其余一概不要多嘴。除了咱们这儿,孟家多半也要被找去说话了,过两天我见着兰谷也跟他提一声。”
却说许锦得了太后的口谕,不敢耽搁,赶回福安殿回话,元熙没办法,只能亲自到慈庆宫劫人,赶着过来,郦君玉已经走了。
元熙来都来了,总不能因为郦君玉回去了,他也掉头就走吧,进来向太后请安,陪着聊了会儿天,才看似无意地问了一句:“您今天怎么想起单单把郦夫人留下说话,想来这定是个招您疼的。”
太后抬眼笑看元熙:“我看你是是想问郦明堂他媳妇长得什么样,和他般配不般配。”
元熙一笑,低了头吃茶,“那您看他们般配不般配呢?”
“要是单看郦夫人,也算是个美人了,只是比不上郦明堂,我活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一个长得比他好的,偏偏是个男子,真真是可惜了。诶,你怎么好好问起人家媳妇了,别管长得怎么样,郦明堂他媳妇可是个能干的,咱们宫里还没有当家的主妇,这点可比不上他。”
一听太后暗示他立后,元熙的脸就拉下来了,“宫务不是有李氏打理吗,她有什么做的不到的请您指点她就是了,要是实在不和您的心意,不然再换温氏试试?”
太后也拉下脸了,鼻子里冷哼一声,“温氏,你倒又想起她来了。李氏、温氏,一个个狐声媚气的,你就喜欢这样的,民间都说娶妻娶德,你那些嫔妃讨你喜欢哄你开心也就罢了,母仪天下还是要选家风忠厚,至忠至孝、温良恭俭的方可为天下表率。”
话不投机,加上还是过年的时候,更把不愉快放大了几倍。
元熙怎么都想不通太后为什么非要升皇甫长华的位份,不但要升,还想一步到位的就升做皇后,后宫里象她一样无宠无子的人多了,凭什么升她,就因为她能讨太后的喜欢吗,升做妃子就是了,也不能封她做皇后啊。
他想不到的是太后非要皇甫长华来做其实是有缘故的,太后现在最大的心病是什么?是元熙无子,这个无子可是真正的无子,女儿一大堆,就是没儿子,一般人家绝后都是大事了,何况皇家。太子被称为国本,可见其重要性,于是乎太后求神许愿,甚至愿意减寿来为元熙换得一个健康的太子,终于有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似乎她正受朝拜,反正一宫的女眷都在慈庆宫,一个方额广颐宝髻高耸的仙姑在一片祥云中从天而降,在殿上环视一圈,指着皇甫长华说,若立此女为后,必得贵子。
太后对此深信不疑,但问题是她不能这么跟元熙说,要是皇甫长华是个受宠的还好,说不定元熙顺水推舟了,麻烦的是长华在皇帝那儿不受宠,又在她这儿受宠,太后要是跟元熙说神仙托梦,元熙能信吗?太后自己都想得到她要是直通通地吧来龙去脉跟儿子一说,元熙会是什么反应,他铁定说万一您明天再做个梦,神仙改主意了呢?或者说太祖之类的托梦另有交代呢?
元熙现在一不高兴,首先想到的就说找郦君玉过来,哪怕他帮不了忙,只是跟他唠叨唠叨,心里就松快了。
宫里过年规矩更大,事情更多,等元熙腾出手来又过去了几天了,打发许锦出宫去找人,扑了个空。郦君玉按约到皇甫家吃年酒,一大早就和梁素华出门了。
皇甫家也是依照惯例,前厅请官客,后园请堂客,梁素华见堂上布置雅致精巧,远远一阵幽香拂来,却是堂外四五株腊梅花开的正好,心说这里便是姑娘的夫家了。
郦君玉却是在正门前落轿,早有人报进去,他抬头看去,新修的广亮大门,匾上的字已经换成忠孝伯府了,心想多亏刘奎璧从中作梗,不然自己就在这儿给人家做媳妇了,哪能有这些年的经历,更别提今天上门赴宴了,想到这里不觉一笑。
皇甫敬得了信儿忙和皇甫少华一起接了出来,郦君玉是皇甫少华的老师,有句俗话叫做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所以郦君玉跟皇甫敬成了一个辈分的,他俩聊天寒暄,皇甫少华只有跟在一边看着的分,正好方便拿眼睛盯着他仔细瞧。
郦君玉说着话,眼角瞟见皇甫少华脸上一副探究的表情,心里大觉惊讶,隐隐觉得不妙,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心想一会儿坐一坐就辞出来。
皇甫敬兵败被俘算是个污点,虽然皇帝不计较了,他与人交往的时候心里多少也有点抱愧的感觉,所以等闲不出来交际。皇甫家现在的一家之主其实已经是皇甫少华了,不见门上的匾额都换了吗,他虽是新贵,在王公遍地的京城也算不上什么,梁鉴等年高德劭的老臣他还不够格去请,所以今天来的大多是年轻文官,有兵部的,也有范沂森、徐琛这种打过交道的,想来其余京中诸营的长官还有勇毅营的属下是另外的日子。
在座的都是熟人,算起来郦君玉的品级最高,自然坐了上首,郦君玉想起小时候听人说过一句笑话叫做“常常据上首,渐渐入祠堂”,他的年龄离祠堂远着呢,而且不管你坐不坐上首,入祠堂的命运总是变不了的。
皇甫家也请了个戏班子,郦君玉不爱听戏,嫌咿咿呀呀地一唱三叹个没完,本来一句话就能说完的事,你这边跟人喝了三杯酒了,他那边还没说清楚,还不如看戏本子来的爽气,于是跟坐在旁边的徐琛说话。徐琛是苏州人,苏州过年的风俗和京城很不一样,两人正谈得高兴,唐文潜拿胳膊拱拱他:“诶,台上那个唱小旦的,俊俏吧。”
徐琛拿眼睛往台上一扫:“这也能说得上俊俏!?”。
“你不能拿谁都跟——啊——比,男人能扮成这样已经是尤物了。”唐文潜不改初心道。
“男人扮女人是不行的,你看女人扮男人就不一样了,真是怎么扮怎么好看,我小时候在老家看过一次女班,哎呀呀,那里边一个演小生的扮相实在是好。”范沂森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思了。
“真的?有多好?”唐文潜饶有兴趣地问道。
“这怎么说呢,非得亲眼看过才知道。”范沂森回味道。
“脸上那么厚的脂粉,还能看出美丑来?”徐琛不以为然,“脸刷得跟堵墙似得,再到上面描眉画眼画出副美人图来。你等她卸了妆再看,说不定是个东施无盐。亏你还念念不忘这么多年。”
“女扮男装,怎么也得有点粉脂气吧。”郦君玉也凑热闹说道。
皇甫少华过来敬酒,正好听见这么一句,心里不由得一沉,他能这么随意地说女扮男装,脸上没有一丝不自然,哪个女子能做到!是不是自己想多了,他他他,真的只是郦君玉。
范沂森道:“那些人打小练下的,一言一行都按照男人去做,十几年下来,穿上衣服根本看不出来是个女人。”
听上去好有道理,这道理说明了女扮男装的不易。就像孟嘉龄说的,孟士元夫妇又不是一开始就想把女儿变作儿子的,怎么可能让她举止言行都跟男人一样,再说姐姐是见过她的,只夸她风姿无畴,而没说她有丈夫气,看来是自己痴心妄想了。罢罢罢,今天给他看过画像,自己也就死心了。
“脱了衣服什么样你见过么?”
唐文潜肯定是喝多了,竟然说这种有辱斯文的话,在座的都听不下去,皇甫少华命人备醒酒汤,唐文潜还大着舌头说:“才喝了几杯你就让拿醒酒汤,是想赶我们走不成。”
“我就是白让人备着。今儿酒喝多少都有,管够,你放心吧。要是晚了路上不好走,我这里有新打扫客房。”皇甫少华说道,心想要是能留恩师住下就好了。
唐文潜怕怕他肩膀,表示够意思。他今天确实喝得有点多,不提还好,越说越觉得头晕,站起来对座上道:“你们先聊着,我出去走走,凉快凉快。”
大正月的,他要出去凉快,皇甫少华不放心,忙跟出去,让人把他扶到客房休息,再转回厅上,郦君玉也推说酒沉了,要告辞。
皇甫少华等得就是这会儿,上前道:“里面师母她们还没有散,恩师若是觉得累了,不如先到我的书房休息片刻。”
正好郦君玉也想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了。以前皇甫少华见他尊敬有之、亲近有之、或许眼神有点躲闪回避——这倒也好解释,任是哪个心气高傲的读书人成天对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人叫老师,心里多少都有点不舒服吧——这些都能理解,但他一副探究琢磨的表情又是为什么?哪怕他在孟家得知了真相,最坏的结果无非是吵出来,他也不至于这副样子吧。
其实孟士元一听说皇甫少华拿走了画像,立即就让孟嘉龄去梁家,将此事告知郦君玉,可惜去了几次都遇上他出门,这事没法托人转告,去了几次以后就到年根,干脆等到元旦,反正大家都要参加朝会,散朝以后找个机会跟他说说,没想到先被太后把人截走了。
后来孟家见皇甫少华始终没在提起此事,觉得是不是他听进去了孟嘉龄的话,相貌相似的人不在少数,男女之别是骗不了人的,郦君玉都给梁鉴做女婿了,总不能是个女子吧。索性再等等看,先不把这事告诉他。
于是郦君玉就一点防备都没有的来赴宴了。
郦君玉不是遇事就躲的人,既然皇甫少华对他和平时的态度不一样,他就要弄清是怎么回事,于是爽快地答应了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