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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2、君臣间开诚布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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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的两个月里,郦君玉他们再没有泡茶馆的清闲。
先是元熙好像突然想起来他还缺一个丞相,诏令廷臣共议。元熙亲自主持,六部尚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都御史并国子监祭酒廷推。
大齐依照惯例,丞相、六部尚书、各地督抚如遇出缺,要先由丞相会同六部九卿公推出二三人,再由皇帝于其中取决任用——当然入阁为相不见得非得走廷推这一条路,前朝也有奉特旨入阁的,不过那都属于斜封墨敕,即便入阁也会为人所诟病,有骨气的官员常视之为羞辱,甚至有官员拒不受封,闹得要辞官归隐的。
可见特旨乃是旁门左道,正途唯有廷推。
丞相不用说了百官之首,尚书、总督都是二品大员,能坐到这样的职位,一般说来年纪都不会小了,所以每年或老或病或死,总要兴师动众地廷推上几次。之所以要如此的大张旗鼓,皆因其“任愈重,则举愈当公,询谋佥判,方敢推用,实所以广忠集众而杜偏听之奸,绝阿私之患也。”
说是这样说,一个个老谋深算的朝臣岂能真的没有私心,往往私底下已经讨价还价地商量好了,无非是这次你别给我使绊子,下次我再还你人情。不过这一次情况又有所不同。
元熙登基以来西南、西北、李朝连着打了三处胜仗,薛劲松虽不是做主帅带人上阵厮杀,但毕竟是在他做了兵部尚书之后才取得如此大的成就,因此一时间名声大振,推举他做丞相也算是众望所归,中间虽然有波折,皇帝没说什么,态度是明显地偏向薛劲松,近来恩赏不断。再说,梁鉴、孟士元现在面对的最大的问题就是手下无人——他俩早先是不受宠的皇子的老师,跟其他朝臣来往密切是犯忌讳的,等元熙登临大宝,到现在也没几年,郦君玉他们这一科最出色的也就是他们一甲三人了——只能推举薛劲松。
除此之外,还有人推举刑部尚书石雯,都御史高涵,不过明眼人都知道,他二人不过是陪推的,果不其然元熙取中薛劲松。
薛劲松做了丞相,兵部尚书就出缺了,元熙没让他再兼任,而是由侍郎马永递补做了尚书。好了,这下子兵部不缺尚书,可连一个侍郎都没了。本来吴敬和马永一个左侍郎一个右侍郎,加上尚书薛劲松,人员倒是配备的齐全,后来吴敬因为办事不利被免了职,此时勇毅营在辽东和王昌的战争到了关键的时候,刘捷心知元熙并梁鉴肯定不会在这个关头任命一个倾向于自己的人,所以也就不去自讨没趣了,梁鉴等人却是腾不出手来,还是那句话,他俩手上没人,现找,哪有那么合适的,有能力的早被各方势力拉拢过去了,还能轮到你摘果子?加上当时兵部被薛劲松一番整顿后,可谓是上下一心,竟也不觉得少了一个侍郎有什么大不了的,添个人说不定反而裹乱。于是乎,兵部竟然在一尚书,一侍郎的情况下顶过了一场大仗。
顺便说一句,兵部马尚书新官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清查京郊诸营人员、器械,京营吃空饷,疏于操练都是公开的事了,兵部清查明摆着就是想拿谁开刀就拿谁开刀,果不其然,第一个被治罪的就是吕寿昌。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转回来。
现在马永当尚书去了,兵部是一个侍郎也没有,对此梁鉴早有预料,马上举荐辽东总兵张松回京接任,元熙一丝犹豫都没有,立刻就批复了,等刘捷反应过来的时候,此事已经被元熙君臣办成板上钉钉不容修改的了。
妙的是张松原来就是刘奎璧上官,据说两人相处的还可以,明面上并没有跟刘捷翻脸,私下却已经改换门庭,借着郦君玉向梁鉴表明诚意,虽然他能力不行,但他是唯一一个够格做侍郎,而且自己提出来刘捷不会反对的人,能力不行也有能力不行的好处,马永刚刚接手部政,此时来个强势能干的侍郎,两人说不定还得先掰一掰腕子。横竖大战刚刚结束,正是兵部最轻快的时候,有马永在,足以支持。
刘捷听见梁鉴推举张松,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他俩私底下是不是有什么勾当,直觉就要反对。
梁鉴不等他说话,先道:“惯例总督入朝便是尚书,李朝之战辽东是后方,张松是有功劳的,郑敏还是他辽东的人呢,不过他在泄密一事上也有失察之责,权衡功过,若是升他做尚书,只怕不能服众。”
“张松,也罢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元熙点头道。反正马永是个懂行的,张松别的不见得怎么样,起码是个明白人,先前在大同搭上刘捷,到了辽东发现刘捷靠不住,马上向梁鉴示好,这种见风使舵的人最是识时务,让他做侍郎,至少他不会一上来就跟马永别苗头。
这就定了?刘捷心里大骂,你个老奸巨猾,兵部尚书早两天不就议定是马永的了,旨意都拟好了,说得好听,什么权衡功过才推举他做侍郎,你就是给他个尚书,他也能干得了啊。不过刘捷也是个善于察言观色的,见此心知这君臣俩一搭一唱的,心知是早就商量好了,他心思很快,知道张松一事争也没有,只能把皇帝惹恼了,反倒不如求点实惠的。
“跟王昌打了这几年,历练出不少精兵强将,现在战事平定,也不能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以免又把这些战场上得来的经验生疏了,依臣之间,这些人也当用心安置。”刘捷语气诚恳地说道。
“哦?”元熙很感兴趣:“你一说倒是提醒了朕,京卫诸营实在太不成话,得好好整饬,正好勇毅营回来,就按着他们的样子来练,你们商议商议,看是怎么办。”
刘捷沉得住气,半个字不提自己的要求——现在说,不是找着让梁鉴和孟士元挑刺反驳,有什么请求就要向梁鉴那样,私下里说私下里求,等拿到桌面上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了。几人又说了会儿淡话就告退了。
第二天刘捷就去求见元熙。
“这么快就商议好了?怎么就你一个人?”元熙笑问。
“陛下所命之事臣倒是有点想法,”刘捷顿了一下,似乎有点尴尬:“不过您知道的,臣和梁尔明、孟兰谷总是想不到一块去,所以想听听您的意思,若是您也觉得不合适,臣也不用当着他二位的面说出来了。”
元熙听了他的话,一笑,心下感慨,这样谦和的语气,换先帝在时简直不可想象,这就是他心里的纯臣啊。
刘捷不知他心中所想,一股脑地把想法说了,简而言之就是勇毅营的将领负责其余诸营的训练教习。这个倒是合理,只是细节仍需再议。后面才是重头戏,“臣和东云自小陪在先帝身边,如今先帝与他皆驾鹤西去,臣也到了这把年纪,眼花耳背,腿脚也不如前些年便利了,说实话在朝上也就是应应卯,充充样子,臣想乞骸骨,告老回乡,过几天清闲日子。”语气诚恳,听不出半分抱怨,说罢,还一个头磕下去。
元熙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刘捷突然乞骸骨,一下子措手不及,虽然猜到他这可能是以退为进,却张了几张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刘捷见他不说话,心里一喜,想自己这一步是赌对了。对他就是以退为进,赌元熙不敢真让他致仕。现在朝中四个丞相,梁鉴、孟士元好得恨不得穿一条裤子,薛劲松虽然明着没怎么样,做法上与那两位可谓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当皇帝首先考虑的是什么?不是百官的忠诚,不是朝臣的能力,而是制衡,对为君之道首重制衡。如果没有他刘捷在,梁鉴、孟士元一家独大,皇帝难道就不怕被架空?别管他们师生感情多深厚,再深能深过父子吗?皇家父子相残的例子都不少见,何况师生!如果皇帝连这都不在乎,他就要到先帝陵前哭坟去了。
殿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刘捷今年六十一,没听说身体有什么问题,之前和梁鉴等人斗的挺厉害,什么告老还乡,不过是为了辖制自己,元熙越想越生气。人就是这样,看一个人顺眼的时候他就是翻个白眼,你都觉得风情万种,反之要是讨厌一个人,看见他抛来眉眼,你心里的第一个想法肯定是这人别有用心。元熙对待刘捷的态度和这个有点类似,他先入为主地觉得刘捷无能又自私,加上今天被告老的事一刺激,差点就说可以啊,你回家去吧。
实在是当了这些年的皇帝,最起码的帝王心术还是有的,正如刘捷所说,朝廷不能是梁鉴的一言堂,这不是信任不信任的问题,而是制衡。即使是父子兄弟,坐在皇位上的人也不能允许朝廷上有哪一个人成了权利的中心,被人围绕追随。这不仅是稳固皇权江山,更是保全大臣。
但是向刘捷低头,元熙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于是不咸不淡问道:“丞相好好的怎么忽然想休致了呢?”
既没说准也没说不准。刘捷心里咯噔一声,哪怕知道元熙不会哭着喊着求他留下,但听他那话里一点挽留的意思的都没有,刘捷还是有点心慌,不过他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立刻稳住心神调整策略:“老臣到了这把年纪也没什么顾虑了,只是放心不下家里那几个不成器的犬子,说老实话,臣在丞相之位上呆着,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处。”这是打算开诚布公了?元熙不动声色地听他继续说下去:“有道是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奎光怎么说也是做过总兵的人,任上没犯过大错,陛下要整饬武备,何不让他出点力,另一份差事,他大好的年纪在家坐着,蹉跎不起……”
话没说完便被元熙要看得说不下去了,元熙冷笑道:“他要是个明白人朕怎么会不用,他既然要是自己犯糊涂,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呆着的好。”
这是在说刘奎光跟温家示好的事了。
刘捷心里又气又苦,儿子翅膀硬了不把他这个当爹的放眼里,本来就是一件让人恨怒交加的事,如果做成,要是在天家,或许就会上演父子相残的惨剧,寻常人家不至于,或许老的从此交出权利威信,从呼风唤雨的英雄人物退为某某某背后的颐养天年的老太爷,至少刘捷这儿,要是刘奎光把事情办成了,纵然心里泛着酸,人前仍旧一副谦虚又得意的样子,看,我儿子有能耐把。想一想,确实挺让人得意的,后继有人呐。
可惜的是刘奎光心术不足还自以为聪明,好好的偏要和后宫扯上关系,你当别人是傻子吗?刘家现在不是靠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嫔妃顺嘴一句好话就能重回巅峰的,再说你凭什么让人家给你说好话,吹枕头风,不用许诺点什么?一个宠妃想要再进一步,所求会是什么?结合皇帝还没有子嗣……
冬日里,刘捷感觉到冷汗瞬间就湿透了后背的衣服。元熙已经想明白了,不只是他,肯定还有别人也想到了,梁鉴或者是孟士元会不会已经对他说过什么?看来元熙已经是手下留情了,只是刘奎光不管怎么说都是他重视的嫡长子,勇武、果断,刘家以后还要靠他支撑门户,难道就真象元熙说的,老老实实呆在家里,这样如何能保住富贵,自己在世时或许还好,日后万一子孙不肖,岂不是要沦落到冯家一般了。
刘捷脸色变来变去,元熙却又说话了:“你是燕珠的父亲,还是朕的岳父呢,便是休致也要风风光光的不是,至于奎光,他毕竟是燕珠的哥哥,朕不会老让他闲着的。”
这算什么呢,承诺?而且什么时候才会起用他?自己老了,不定什么时候就去和祁成德做伴了,刘家终是要就到奎光手里,刘捷明白元熙的意思是什么时候他致仕了,什么时候用奎光,而他什么时候能退,怎么退,则要看怎么做了,如果和梁鉴挣个你死我活,估计就没法体面的隐退了吧。
可惜奎璧因小庭春纵火跟皇甫少华结了仇,等皇甫少华还朝又是一个仇家。想起这个小儿子,刘捷又是一愁,胆大,莽撞,不计后果。再有其他几个儿子更是小的小蠢的蠢,文不成武不就,没了他这个撑腰的爹,他们也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了,就算出身世家又如何,冯文凯、吕晋芳也是世家子呢。
“陛下,恕臣直言,梁尔明和孟兰谷您是知道的,薛劲松,他虽没明着,他的态度您总能看出来吧。”既然你现在不让我退那就是不愿朝上都是梁鉴的应声虫喽,刘捷心里怀疑是梁鉴使手段,本来简简单单的一个后宫争风吃醋,让元熙想到国本之争,反正都已经挑明了,不趁此给梁鉴挖个坑,元熙都要怀疑他有什么后手了。
元熙嗤笑一声:“这就不劳你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