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归路晚清风》杏花风小

141、因凑巧得知真相

　　“说吧，什么事。”首先问话是不是主人唐文潜，反是郦君玉这个做客的。

　　三人在唐文潜书房坐下，一人手里端杯茶。

　　相较去年，冯文凯脸上的呆横气去了不少，人也看着不那么蠢了，只是看郦君玉的神色依旧让人受不了，唐文潜心想如果他敢拿这样的眼神看自己，自己肯定恨不得把他眼珠子抠出来，亏郦君玉还能不动声色，养气功夫实在了得。

　　灯下看美人，别有一番情致。冯文凯一双眼睛粘在郦君玉脸上几乎要拔出丝了，被郦君玉一问才回了神，“啊？那个，哦，对，我知道是谁指使曹菲弹劾祁相的。”

　　不可能吧，牵扯了朝上最重要的几个大人物的事，内情居然被一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膏粱子弟探知了！郦君玉和唐文潜对视一眼，都想会不会是一个圈套。

　　看他两人的脸色也知道人家不相信他，冯文凯只得道：“我说得都是真的。前些日子吕晋芳跟我吃酒，他喝多了，说他爹想让他在京营里混个差事，我们都说皇上新招了那么多武进士，人家都是上过阵立过功的，这一回来，哪儿还有他呆的地方，他受不住激，就说他爹安排了后招，让那些武进士的靠山自顾不暇。然后，就听说有人弹劾的祁相。”

　　吕晋芳是襄平候吕寿昌的幼子，吕寿昌和皇甫少华有过结，当时勇毅营新建，他劫了兵部拨给勇毅营的军粮，还打伤了人，结果转头皇甫少华就打了吕晋芳。祁成德被弹劾，嫌疑最大的一个是薛劲松，再一个就是梁鉴，这两人是勇毅营最大的靠山，没了他俩，吕寿昌不信勇毅营还能蹦跶道哪儿去。

　　吕晋芳是幼子，前面好几个哥，爵位轮不着他袭，那就只好趁自己还能说上话的时候给他安排个好位子了，可恨薛劲松咬死了不松口，所以一直没办成，逼得吕寿昌不得不出手把朝廷这一潭死水搅混了，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皇帝再信任梁鉴、薛劲松也要生出不满了吧。元熙急着踹开祁成德不就是急着捞权呢么，哪个皇帝不把权柄看得最重。为了避嫌疑，这关头上如果不想被人弹劾任人唯亲，他俩就算做做样子，也不能只用他们自己的人，这就给了吕晋芳机会。

　　要是冯文凯说的是实话，他倒也还没有傻到家，起码想到了其中的利害关系。

　　“人家请你吃酒，你转头就把人家给买了？”唐文潜揶揄道，“你怎么知道吕晋芳说的是真话，说不定人家是故意说给你听的呢。”

　　“不不不会吧。”冯文凯没想到还有这种可能，猛地被点破，只觉得心里一片冰凉。

　　自从去年他酒后冒犯郦君玉，触怒了太后、皇帝、丞相外加锦衣卫实权指挥佥事，这一年多冯家的日子可就难过了，伯爵降成男爵，爵位连降两等，旧日的亲朋故友难免有跟红顶白的，冯家也自觉丢人，关起门来过日子，这一关起门来，冯文凯的日子就更难过。

　　他大哥本来能有个子爵的爵位，还费力巴拉的用功做什么，那是没出路的寒门子弟才过的日子，所以成天也是游手好闲，文不成武不就的，结果拿稳的爵位被冯文凯弄飞了，等他爹百年之后，冯家没了爵位没了俸禄不说，地位也跟着没了，就是经商，都没人卖他家面子，家族败落指日可待，而这一切，全是拜冯文凯这个傻弟弟所赐！冯家大哥对冯文凯恨得要死，要不是他爹还在，早把这个孽障赶出家门了。

　　冯家大哥代表了他们家大部分人的态度，见了冯文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冯笑明当人爹的，不反思养不教父之过，只知道心情不好就把冯文凯拉过来劈头盖脸地打一顿，家里丢了爵位，冯笑明心情就没有好的时候，冯文凯原本一个只懂得吃喝玩乐的花花公子，变成了心惊肉跳等着挨打的出气筒。

　　如此熬过了一年多，也不知是气出完了还是嫌他在跟前碍眼，冯笑明才放他出来。这一出来，冯文凯才发现原先跟在他身边的奉承的狐朋狗友都不理他了，偶然见了还要挖苦他一番，好不容易吕晋芳请他喝一次酒，去了才知道人家那是为了显摆他爹要给他谋个好位子了，言语间对冯文凯挤兑个不停。

　　冯文凯仿佛看见从前的自己，浅薄、愚蠢、自命不凡。我已经是明白过来的人了，岂能再受这厮的鸟气，再说家里还有自己立足的地方吗？爹还在，就已经是这样了，等爹百年之后自己改怎么办！？

　　生存问题第一次急切地出现在冯文凯的脑子里。他现在的年纪学什么都太晚了，如果能将功赎罪，皇帝会不会看在他们冯家祖上的功劳，恢复爵位呢？显宗朝、先帝朝都有这样的先例，冯文凯如同在水中窒息的人一般，急迫地想要抓住这根也许可以救命的稻草。

　　但是他一个没有功名没有官职的纨绔子弟，怎么才能让一部堂官相信他说的话，不不不，现在最困难的是怎么让薛部堂知道有他这样一个人吧。是不是该跟爹说一说，让他想想办法走走门路？想起他爹那张绷得紧紧的棺材脸，冯文凯打了个哆嗦，立刻就没了勇气。现在冯家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恨不得别人都忘了他们才好怎么可能自己往浑水里跳！

　　不找他爹，冯文凯有了情报都没机会，但跟他爹说吧，他爹肯定觉得他又跟狐朋狗友混到一块，铁定又是一顿板子。正走投无路，恰巧遇见了郦君玉和唐文潜。

　　“谢你相告，”郦君玉不动声色地淡淡说道：“不过这份人情，你怕是送错地方了。”听郦君玉的话，倒好像是相信自己，冯文凯脸上露出一抹喜色，却不解他是什么意思，正要发问，郦君玉又道：“是不是真的，对于兵部有什么打紧？清者自清，陛下圣明烛照，难道还会中了小人设下的低劣诡计？”

　　“我知道你的意思”唐文潜一本正经地接过话头：“你以为外面吵吵嚷嚷的，就是针对兵部？错了，你看兵部上下受影响了么？你想立功，我给你指条明路，你看谁因此事受损失最大，你不妨就把消息透露给他。”

　　“时辰真的不早了，明日还要早起，我就先告辞了。”郦君玉看也不看冯文凯，只对唐文潜说道。

　　两人一起到别人家做客，一个告辞，另一个也不好再赖着不走，冯文凯虽听得云里雾里，不清楚他两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有心再问，又觉得人家如果愿意说就不会这样遮一半掩一半的了，既然不愿说，问也白问，这样一想也就跟着起身告辞。

　　唐文潜看了看冯文凯，毫不掩饰地对郦君玉道：“我送您。”转身吩咐小厮：“去跟夫人说一声，我送郦大人回府，一会儿就回来，让她不用等我。”

　　冯文凯一阵尴尬，又忍不住往郦君玉脸上看。换做以前，唐文潜鄙薄的态度一定会让冯文凯暴跳如雷，一年多来，比这更令人难堪的经历他都体验过很多次了，对，如郦君玉这般的冷淡已经是他能受到的最大礼遇了，冯文凯暗自发誓，日后绝不再过这种仰人鼻息的生活——不论用什么手段。

　　唐文潜不等冯文凯再有什么动作，也没跟薛劲松提，直接就在元熙面前把这事当个笑话说了，元熙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冷笑：“他竟然还敢生事，我看冯笑明打他打轻了。”

　　“说不定他回家他爹还得打他一顿。不过朝廷官员被人在嘴里念叨过来念叨过去的，总不大好吧。”陛下您是不是该出手给我们薛部堂解解围，让我们这些在他手下讨生活的人过几天不那么胆战心惊的日子啊。

　　元熙很光棍：“又不是姑娘家的闺名，念叨就念叨吧。怎么，还能防民之口，甚于防川？”

　　火上浇油的是，没两天，祁成德干脆就病死了，这下传言不但传得更凶了，而且逐渐升级，开头还说祁成德是被薛劲松气死的，后来干脆成了祁成德是被薛劲松咒死的，再往后，流言传着传着添油加醋地更翻出来新花样，有了好几个不同的说法，一时间街头巷尾、酒楼茶馆，人们津津乐道地谈论着，时不时还有看法不同的人为此争论起来。

　　“我看这奏章肯定是冲着刘相去的，祁相一个快死的人了还跟他计较个什么，倒是刘相，他跟祁相好得穿一条裤子都嫌肥，弹劾祁相就是给他使绊子，这一招就叫做隔山打牛。”茶客甲言之凿凿地说。

　　“就是就是，我听说刘相的长子刘奎光，原先在大同做总兵官，去年陛下把他召回京城说是另有重用，你说曹菲背后的人是不是为了坏刘相的事才……”

　　茶客乙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截了去：“你说曹菲后面的人会不会是梁相或者孟相？”

　　“切~”这是茶客丙不以为然的声音：“要是梁相、孟相还用闹得这么鬼鬼祟祟的？那年因为孟姑娘，孟相和刘捷把官司打到御前，我听宫里的人说，孟相把刘捷从头骂到脚，要不是皇上让人拦着，就要拽着刘捷揍一顿了，依我看，那两位又不是见不着皇上的，有什么事当面说不是更好，还用背后指使人？所以肯定不是他俩。”

　　“诶？听老兄的话，你是个有门路的，那依你看来曹御史是受谁指使的？”茶客甲端着杯子凑过来，他一过来，那几个也各自端杯执壶地移到这张桌子上。

　　“这谁知道啊，刘捷得罪了多少人，随便哪一个背后给他来一下你知道是谁？不过，我听说襄平候的儿子跟刘奎璧有过口角……”

　　“对对对，这事我亲见的，”茶客乙附和道：“是前年吧，我记得大正月里，就在灯市街那边，两人不知道为什么差点打起来，你们说会不会是吕家？”

　　“我有一个拐弯亲戚，他家有人在宫里当差，我听他说的，吕家和刘家早多少年就互相看不上，说是当初吕家有一个姑娘嫁到刘家去，日子过的不好，想和离，刘家嫌丢人死活不答应，也不让吕姑娘回娘家，死扣着，没多久有天晚上，吕家姑娘忽然死了。刘家说是自己吊死的，吕家只是不信，说姑娘死的不明不白。当年这事闹得极大，只是几十年过去，人们都忘记了，不过从那以后，吕家刘家就不大来往了。”茶客丁说道。

　　“不会吧，前两年刘候做寿，吕家还有人上门拜寿，我亲眼看见的。”

　　“你怎么看见的，说说，说说呀。”

　　“嗐，我那不是闲逛嘛，刘候做寿，有家下人在门口散钱~”

　　“这就对了，”消息灵通的茶客丁一拍大腿，“官老爷都是好面子的，你看孟相和刘相多大的仇，每天还不得同殿称臣，我听说梁相家办喜事的时候，刘、祁二相虽没亲去，礼却是送到了的。照我看吕家多半是气不顺，刘捷得势的时候只能忍着，现在刘娘娘去了，可不就就该报仇了么。”

　　看客们不爱听高官之间的恩怨，他们更感兴趣的是阀阅世家里面的阴私事，有人凑过来小声问：“你知道吕家女儿是怎么回事？说说嘛。”

　　那人也压低声音：“我告诉你们，你们可不许传出去啊，听说是吕家女儿刚嫁过去就发现刘家儿子……然后……没过多久……”叽叽喳喳听不清楚，那一桌旁边围的人越来越多。

　　郦君玉和唐文潜一人手里捧杯热茶，在远远的角落里坐着，心想这人口才不错，不去说书真是可惜了。

　　又听另一人：“哎呦，这不又是跟孟姑娘的事一样了么。你们说……”声音低下去，切切察察的。

　　郦君玉站起身，“掌柜的，结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