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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7、找台阶冰释前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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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安殿里的罪魁祸首,此时正在发脾气。
距离郦君玉陛见已经过去三天,照惯例,出远差回来都要给几天假的,郦君玉也就老实窝在家里哪也没去。
他没出门,元熙在气头上也没召见他,明明人就在京城却见不着,元熙不禁又生出“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的怨愤来。有心想召他过来,却又一则拉不下面子,一则怕纵得他日后胆子越发大了。
那天悦微不是说要给他接风,后来也没听听他再说,这个悦微,到底去了没去?元熙愤愤地想。
根本就没去。唐文潜虽然还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他终究是官宦世家子弟,又自小和元熙相熟,因此敏锐地察觉出他情绪不对头,而且肯定和郦君玉有关。既然如此,怎么会那么不识趣地叫他出去喝酒呢。
虽然不吃酒,心中不安的唐文潜当天晚上就借着到梁家去探望郦君玉的借口,想去探探口风,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那天晚上先是梁鉴把郦君玉教训了一顿,然后孟士元去了,郦君玉等着送他的时候沟通兼赔罪,得知唐文潜来看他,知道他这是不放心,也是替自己担心,但事有轻重,只能让下人回复他说一路旅途劳顿,已经睡下了,第二天专门差人送了一封短笺。皇帝正在那儿生气呢,他还是老老实实待着的好,以免给元熙留下一个得串联拉拢的坏印象。
元熙问唐文潜见过郦君玉没有,唐文潜心想来了,谨慎地说道:“那天我也就是随口一说,他离家大半年,哪儿能一回来就跟着我们出去吃酒呢。”
“他不是回来有几天了?”
“不是有句话叫小别胜新婚么,臣也不是那么没眼色的人吧。”你到底想问什么就直接说啊!唐文潜一边腹诽一边说道。
元熙把手里的茶杯在桌上重重一顿:“去去去,东拉西扯的,朕哪有时间听你这些闲话,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太后跟前说给她老人家解闷去。”
“……?”又哪儿惹他不痛快了。唐文潜已经被元熙的喜怒无常折磨的苦不堪言了,被打发出来反而大大的松了口气。相比较起来,亲姑母比起元熙来就好相处多了。
元熙做为一个皇帝,固然有不少毛病缺点,什么优柔寡断啊,没有主见啊,最近还添了喜怒无常,但他却也有一个大大的优点,那就是分得清主次轻重。
比方说这次,说到底,无论是皇甫少华还是卫勇娥,对大齐对天下,对江山社稷都是无罪有功,所以他生气归生气,并没有气得失去理智治梁鉴或者孟士元的罪。
也是孟士元时机把握的好,刚好在皇甫敬返京的路上,推波助澜,几方势力角逐之下刘捷不得不把此事放出来以自保。此事是早也不行晚也不行,早了,皇甫敬还被王昌关押着,谁也不能证明皇甫少华是否会投敌,此时揭出来元熙必然起疑心,对整个战局不利,但如果按刘捷的计划等到王华得胜还朝,元熙固然不会有疑心,但是欺君之罪要不要罚呢?这一罚下去他在西北、辽东、李朝三地的功劳还能剩下多少呢。
所以恰恰是现在,皇甫敬回到大齐,元熙疑心已去,皇甫少华领兵在外,元熙对他也没法惩处,等他回来,这一篇也算翻过去了,以孟士元对元熙了解,等到大功告成普天同庆的时候是他不会煞风景的。
不论以后如何,也不管孟士元和刘捷现在的心情如何,当下朝廷上的风声却开始渐渐有了转变,许多人猜测这是不是皇帝开始疏远梁鉴一系的肇始。前面也说了,元熙在大事上是个拎得清轻重的,一定不能放任这样的情况继续,换以前,梁鉴、孟士元或者郦君玉,经常见一见,赏一赏,混朝廷的墙头草们就没有不聪明的人,见他这样就什么都明白了,该怎么倒根本不用人指示。
现在麻烦了,梁孟他不愿意见,郦君玉他又拉不下脸,元熙脑子一转,命小宦官去把皇甫敬召过来。皇甫敬是谨嫔的父亲,他见一见也是顺理成章的。
皇甫敬早就在家等着他召见呢。
别说这么大的国家了,一个三口之家一天还有多少事,皇帝宵衣旰食日理万机,第一天不用说了,能抽出时间见见郦君玉就不错了。皇甫敬回家之后夫妻二人抱头痛哭,哭完沐浴更衣,家里就夫妻二人,家宴都开不起来,皇甫夫人倒是备了酒为他接风,两人心思都不在饮食是,对坐话别后之情而已。
然后,皇甫敬就在家坐等召见了。其实像他这样被俘的官员,日后仕途断绝,皇帝一般不会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除非有什么要询问的。皇甫敬应该就在被询问或者说被责难之列。
拖着一身伤病千里迢迢的回来,头一两天皇甫敬除了和夫人说话,偶尔应酬来探访的亲友外,其余时间一边等召见一边休息了。然而皇甫敬只是身体衰弱,头脑清醒的很,很快就从来访者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出皇帝的态度对他不利,心里正不安,突然宫里出来人叫他进宫面圣。
皇甫敬从云南去辽东,路过京城的时候曾经陛见,他是进士出身的儒将,比起寻常膀大腰圆腰带十围的武将来,元熙映象里魁梧固然魁梧,却多了文人的风骨,今日再见不禁大吃一惊,皇甫敬风骨犹在,只是风变作风烛残年的风,骨变作瘦骨嶙峋的骨。
不过短短三年,皇甫敬却像是老了三十岁,元熙也不由心生怜悯,又见他支离憔悴的样子生怕一个不好再把他吓死了,反而好声好气地安慰他起来,先生让他安心将养,“要用什么药,若是一时不凑手,只管跟朕说,或者让你夫人跟谨嫔说一声。”
皇甫敬感激涕零:“臣受陛下信赖,委以重任,粉身碎骨肝脑涂地尚不足报效万一。只恨一时贪生未能以死殉国,辜负了陛下万千恩遇。陛下不降罪于罪臣,已是皇恩浩荡,又降不世出之隆恩,罪臣真是愧天怍人悔恨交加。”一番话,发自肺腑。
元熙见他走路都颤巍巍的,头却磕的咚咚咚的,一点都不含糊,心里越发感动,也越发于心不忍,“你起来说话吧。”
“臣万万不敢当。”
“和朕不用见外。”元熙微微一抬下巴,就有小宦官上前作势要搀扶皇甫敬。
皇甫敬赶紧硬撑着站起来——再不起来就是矫情了。元熙看他用手撑着膝盖,费了两次劲才咬牙站起身,能让一个上过沙场的老将都掩饰不住的疼痛,从此一点就能想到他这几年受了多大的罪了。
和颜悦色地安慰了皇甫敬几句,赏赐了几样治外伤难得的药材,元熙就把他打发走了。虽然两人什么实质性的话都没说,但召见皇甫敬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表明他对梁鉴一系信重依旧。
好了,皇帝都递了台阶,郦君玉从善如流,第二天便请求召见,理由也是现成的,我返程的时候同周兴有所接触,还没跟您汇报此事呐。
周兴提出要求朝廷根本不可能同意,就是郦君玉所说的招安也不是短时间内能商定的,梁鉴、薛劲松对此也是心照不宣,听元熙问他二人的看法,两人都说不清楚具体情况,不敢随便评论,元熙顺水推舟就让人“把郦明堂叫进来吧。”
具体的细节的商议,比如说郦君玉对周兴态度的观察,周兴对张云卿的钟爱,以及如何利用张云卿对安定生活的渴望,诱使周兴就收朝廷提出的条件,这些种种细节按道理都应该是在兵部就商议的差不多了,拿到元熙面前时,至少要分析出采用不同的处理方式将有可能导致哪些结果,各自有何利弊得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去讨论周兴的话可不可信,或者怎么才能打动张云卿,使她劝说周兴归顺。
郦君玉又不是说书的先生,再说事关大局,他也不可能为了生动就去添油加醋,只简单地说了说船上的和周兴接触的经过。“这么说此事还需仔细斟酌,不忙在这一时,梁相薛尚书,你们还有今日各地报上来的奏章要看,先忙眼前的事吧。”睇了郦君玉一眼:“明堂且留一下,跟朕说说细节,朕好有个思路。”
再细的细节就是张云卿因受了惊吓,卧病不起,郦君玉为她看病时看到的了。
“这么说周兴还是个情种。这倒好了,他既然舍不得他心上的人儿劳累奔波,咱们就可以在这一点上做做文章了。”
毫无新意的计谋。郦君玉马上赞叹道:“陛下英明。”
元熙终究还是有些生气,没好气道:“真要是英明就不会被人耍得团团转了。”
郦君玉进殿以后行完礼本来都已经站起来了,听到元熙的话,又只能毫不迟疑地重新跪倒:“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陛下不过小施惩戒,王华本该老实在家等着捉拿,他竟敢犯上私逃,此罪不可轻饶”
“ 你这话说的有意思,他要是老老实实在家等着被锦衣卫抓到诏狱里,朕是不是就要少一个武状元,一个能独当一面的将军,这场仗就不知道要打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元熙斜瞟着他似笑非笑地说道。
“臣万万没有此意。”郦君玉斩钉截铁道。
相处的时间长了,彼此都更加了解对方,今天一进了福安殿,郦君玉就知道没事了,元熙的气已经消了,所以他才敢为皇甫少华开脱。
元熙果然没有生气,反而半真半假地调侃道:“朕还以为去了李朝一趟,心里就只想着你的好学生,忘了还有朕了呢。”
“君臣父子,可没有说师生。臣只对陛下尽忠,和皇甫少华还隔着一层呢。”郦君玉信誓旦旦地保证。
“师生如父子,朕倒要问问你心里,父子君臣孰轻孰重?”元熙紧追不放地问。
郦君玉失笑:“皇甫少华都多大年纪了,比臣还大上一岁呢,臣和他怎么能有父子之情。陛下现在问臣,臣怎么回答都是空话,若您真想知道——等臣日后有了儿女再来回答您吧。”
一想到郦君玉和别人生儿育女,元熙心里又是一刺,他倒不是想让他断子绝孙,郦君玉不在这几个月,元熙把两人的关系仔仔细细颠来倒去想过无数次,一个皇帝一个大臣,就像元熙不可能不去后宫一样,郦君玉也是有家有室的人,关系再近也只能私下里……啊……是吧。他元熙都没有做汉哀帝的勇气,还能要求郦君玉什么?
见元熙绷着脸不说话,不知他又想到什么事了,郦君玉一颗心又提了起来,探究地看着他的脸。元熙被他看得回过了神,心慌意乱地找借口掩饰,咳嗽一声,“你别一句话就把事推到以后去了,朕现在问你,你要怎么帮皇甫少华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这是个难题,如果元熙对欺君大罪都能轻轻放过,皇帝的威严何在?是不是说以后大家都能学学皇甫少华,反正有例子放在那,皇帝要想法办咱就是不公平。如果要开此例,就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最合理也最现实的解释就是之前皇帝错了,现在是知过则改,怎么样,善莫大焉吧。
一点也不怎么样,皇帝那是天子啊,天子也会犯错?就算错,也是为小人所蒙蔽。所以说,就算皇帝犯了错,也得找个人代他受过。放到皇甫少华这件事上,替罪羊都是现成的,除了刘捷、祁成德,说其他人,有人信吗?
问题来了,元熙你说他仁慈也好荏弱也罢,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对没什么交情的皇甫少华尚且宽厚仁恕,对刘捷就更是如此了,这可是他念念不忘的发妻的父亲啊!
郦君玉敢打赌,不论是让他自己认错还是把刘捷、祁成德推出来抵罪,皇甫少华回京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不但如此,连带着他还有梁鉴、孟士元等人也好受牵连。也许刘捷也看出来这一点,所以近来一直没有动作。
“陛下圣明烛照,这不都是您安排好的吗?”郦君玉一派天然地说。
元熙一怔,“好你个郦明堂,连朕也敢编排。”说完也忍不住笑了。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陵被匈奴俘获之后,谣言也是传说他替敌人练兵,一代雄主汉武帝是怎么处理的,夷三族,母弟妻子皆被诛杀!反过来你再看看元熙是怎么对待皇甫敬的?抄家,后来家产发还,将其妻女拘禁在宫里,后来他女儿做了皇帝的嫔妃。
现在再来看皇甫少华。如果说是皇帝一早就安排好的,为了避免王昌用皇甫敬要挟他,让他改名换姓再带兵攻打李朝,似乎也合情合理。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