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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波涛里魄散魂惊 ...

  •   事实证明,周兴高估的自己的沉着和耐心,同时也低估了郦君玉的机敏和灵活。

      两人暗地里较上了劲,谁都不先松口,倒是天天在一处,尽说些风花雪月,诗词歌赋。这期间还遇上了一次风浪险情。

      郦君玉之前乘船经三峡出蜀,已经是极险的水路了,没想到比起海上的风浪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最要命的是,这场风暴似乎来的毫无预兆,在郦君玉看来,当时风和日丽,微风带着大海特有的味道吹拂在脸上,就像情人的柔荑轻轻的抚摸。天上别说乌云了,就是白云也只在天边有那么一丝半缕。他正和周兴站在船舷旁远眺,忽然周兴住了口,神色变得严肃而又紧张,用不容置疑的语气急促说道:“带上你的人躲到船舱下面去,不等我叫你们,不要出来。”说完掉头就走。

      周兴从来没在他面前这么不客气过,而且不只是周兴,整个甲板是的人都紧张了起来,许多人快速地跑着,好在似乎每个人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着急但不混乱。

      郦君玉虽不明所以,但知道一定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也不多问,转身就往船舱里。就这么短短一句话的时间,轻风已经变成猎猎疾风,他的长袍衣袖直被被刮得呼呼作响,等到他跑进船舱门口的时候,狂风几乎可以把人刮跑了。

      不只是风大,海浪也一浪高过一浪,排山倒海地推挤着向他们这艘船涌过来。郦君玉忙中偷闲还回头看了一眼天空,哪里还有蓝天白云,整个天上都好似被用浓墨染过一般,而就在他回头的一时间,龙眼大的雨点子劈头盖脸地就砸了下来。远远地听见有人大声呼喝,似乎是在指挥船员的行动。

      狂风、暴雨、巨浪,由十几艘十多仗的大船组成的船队,在造化面前顷刻变成了随时可能倾覆、碎裂、不堪一击的枯叶。

      郦君玉跌跌撞撞跑进船舱,不用等他招呼,他带的护卫们都聚在大厅里了,一个个站都站不稳,还有的人哇哇地大口呕吐着。带队的小官跌跌撞撞地上前,想问郦君玉出了什么事,被他一挥手打断:“扶上皇甫将军和卫大人,马上下到下面去。”

      一句话没说完,忽然整艘船似乎被巨灵大仙扔了出去,高高抛起有陡然落下,所有人都随着船身飞起又重重地摔到舱板上。顾不上再说什么,郦君玉率先脚步踉跄地往楼梯走去。

      甲板下原是装粮的货仓,现在粮食卸到了李朝,船舱正好空了出来。在下面的好处是不那么颠簸(也颠,只是相对来说好一点)坏处是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完全没法判断情况是在往好的方向发展还是越来越糟。

      即使黑暗中不断地被抛上抛下,即使船舱外是狂风暴雨,滔天巨浪,船舱里充斥着绝望的哭喊和令人窒息的恶臭,郦君玉依旧努力保持着清醒。他也不曾经历过这样的惊险,说不害怕,那连自己都骗不过去,但是到了这时候,不论怕不怕都只能听天由命,静观其变了。船板上偶尔透过来的一丝风让他知道至少他们现在还在海面上,谢天谢地,只要没有沉船就有可能撑到风平浪静的时候。

      在黑暗中等着,等着,也许最终等来的是船毁人亡。巨大的绝望,痛苦的震荡不仅能摧毁人的意志,甚至能伤害人的□□,有一名护卫最终死在这次暴风雨中。

      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息的风暴终于转小变弱,渐渐停了下来。海面归于平静,船上却是一片狼藉。郦君玉虽然不晕船,但是在那样恶略的环境里,在极度紧张的情绪下坚持了一昼夜,也是筋疲力尽。

      郦君玉这样年轻体健的人尚且力倦神疲,何况皇甫敬和卫焕本来就在有伤在身、衰老虚弱的人呢。顾不上休息,郦君玉先给两位老人家诊脉,不外是惊悸恐慌加上一天一夜水米未进,开了药,看着二人喝下,这才回到他自己的船舱。

      房间里大致地收拾过了,管不了那么许多了,郦君玉一头栽倒在床上,却又毫无睡意。

      他不是头一次遇到危急情况,但还是第一回如此的束手无策,以前无论多么危险紧急,他至少都可以去考虑应该如何应对,如何自救,这回不一样了,完全没有办法,哪怕他不晕船,甚至于就算他会洑水,一旦船破也是毫无用处。这种命运完全不被自己掌控的感觉真是……希望不要经历第二次了。

      好在是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既然无能为力,再想也没有用处,还是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正要闭上眼睛,郦君玉忽然想起一个人,周兴呢?即使抛开官民地位的分别,经过这么大的风险,你收钱载客的船家难道不应该露露面,安慰安慰饱受惊吓的客人吗?但自从风浪平息以后,就没有见到个周兴这个人,要不是看船上水手一个个安心无虑,做事井井有条,郦君玉真怀疑他是不是遭遇什么不测了。好,既然周兴人没有事,那是什么人什么事令他至情理于不顾?

      整整休息了一天,虽然浑身酸痛外加一身被撞出来的青青紫紫,郦君玉感觉自己的精神已经恢复过来,也终于见到了满脸疲倦的周兴。

      周兴道歉说让他受惊吓了,郦君玉开玩笑道:“如此说来这场狂风巨浪要怪你咯,早知道你有这么大的神通,上船之前我该买猪头烧高香拜拜你哦。”

      周兴哈哈大笑,又问他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吩咐,却不提他这两天都做什么去了,他不说,郦君玉也不问。周兴便又说起皇甫敬和卫焕的身体,郦君玉皱眉道:“两位老大人一来是有了年纪,再一个你也知道,两年来吃了不少苦,本来身体就没有调养过来,再这么一折腾,只怕更要多在床上躺几天了。”

      “我刚才见人拿了药过去,不知是给两位老大人的?”

      “两位老人家原就在吃药,我把方子调了调,好在用到的药材我都还带着。”

      “也难怪,别说两位老大人,我看您带的那些护卫到今天也没几个恢复精神的。”说道这儿,周兴一顿,然后别有意味地说道:“刀头舔血的事只要有胆子有力气,是个男人就能行,我们这一行可不是什么人都干得了的。”

      郦君玉看着他淡淡一笑:“谁又是生而知之的呢?不过是多加练习而已。不信咱两打个赌,要是再遇上风浪,这些人一定比上次强。再说了,就算人各有所长,天下之大还找不出几个不怕水的?”

      绵里藏针地过了一招,周兴占不了上风,便一笑丢过,两人说了几句闲话,周兴忽然看见郦君玉袖口后面破了一道口子。郦君玉虽然不象魏晋时人爱修饰,但也从来衣饰整洁,所以不由多看了两眼。

      郦君玉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忙掩住袖子,不好意思地说道:“不知道在哪里挂的,我别的衣服都被泡湿了,只好将就穿它。”

      “等会儿你脱下来,我找人给你缝缝。”周兴不在意地说道。

      “你手下还有人有这个本事?武能掌舵驾船,文能穿针引线,这也算是文武双全了。”郦君玉一边说还一边好奇地四下张望,好像要看看是谁这么厉害。

      这下轮到周兴不自在了,咳嗽一声,转而问:“郦大人出来这么长时间,身边也没带个伺候的人?”

      这年头,当官的都娇贵了,即使有护卫,出门在外也得带上端茶倒水、叠被铺床的人吧,不一定非得是侍妾,但是小厮丫头总要有吧——回去以后丫头还是不是丫头另说——所以周兴有此一问并不显得唐突。

      “我这不是怕麻烦么,不说这一路上的劳累,就前天那一场风暴,有几个姑娘能扛得住,万一病了,还指望她伺候我?只怕反过来倒要我开方抓药地照看她了。”

      一句话正说到周兴的心病。

      周兴根本没想到郦君玉是在学姜太公,轻易地就咬上了鱼钩:“在下想求您一件事。”

      “什么事?说来看看?”郦君玉神色慎重地说道。

      “内人自旧年起就一直病怏怏的,我也请过不少郎中,有说是心疾,有说是气疾没有个准话,久闻大人您是杏林妙手,在下想请您给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病症。”

      “治病救人乃是医者本分,何须用一求字?只是我手段有限,随身带的药材未必凑手,到底怎么样还是等我号过脉再说。”

      周兴见他对船上有女眷一事毫不惊讶,倒有些意外。听他说手段有限,又说没有药材,心想是他推脱的借口,心里就有几分发急,正要再坚持,却听郦君玉话锋一转答应去看病,不禁大喜过望同时又顾虑重重:“不知不能不请大人移步到后面船上去?”

      茫茫大海上从大船换到小船,再从小船换到大船,还是在刚刚经历了大风大浪,胆子都被吓破了之后,周兴觉得郦君玉十有八九不敢过船,但是云卿的身子也经不住来回挪动,好不容易才说动郦君玉,万一他知难而退可怎么办?

      果然,郦君玉的语气立刻犹豫了起来:“这——可是怎么过去呢?”

      周兴忙保证道:“咱们坐小船过去,嗯,我常常这样走的,大人您放心,驾船的都是老手,断不会出了岔子。”

      郦君玉倒抽一口气,“在海里坐小船?再来个风浪怎么办?会有鲨鱼吗?”

      周兴一再保证,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郦君玉很是踌躇一番才下了好大的决心:“好吧,既然是治病,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许是天气转好,海面风平浪静,坐着船倒来倒去,还真没想象的惊险。

      张云卿乘坐的大船就在郦君玉他们后面,从外面看和其他十几艘没什么不一样,等上了船进了船舱才发现内里乾坤大有不同。

      丫鬟打起内室的锦帘,先是一阵暖香扑面而来,郦君玉低着头被周兴让进去,做为男子进了人家闺房,自然不好四下打量,但眼角瞟过,琴桌上哥窑梅子青铁线香炉上轻烟袅袅,焚着李王帐中香。

      转过乌木架大理石屏风,就见一张紫檀攒海棠花围拔步床,床上挂着妃色双绣折枝牡丹床帐。别说寻常富贵人家,以郦君玉当年做姑娘时出入多少官府千金的闺阁,也没有见过比这更富贵气象的了。

      周兴站在床边低低说了几句话,将帐子掀起一点,一只纤瘦苍白的手。好大的架子,郦君玉心中暗想,不知道的人一定以为这是位诰命夫人,谁能想到其实是压寨夫人呢。

      张云卿的病呢确实不轻,然而据郦君玉推测,起因也不过心思郁结这四个字。余下便是因长期在海上生活的种种不便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周兴再疼爱她,再金玉玩器堆满她的房间,但就从饮食冷暖方面来说,又怎么能能陆地上比,不说别的就是夏天的冰冬天的炭,他们船上能带多少?炭还好说,冰呢?根本没法带。更别提潮湿颠簸——长此以往身子娇弱的人自然损害了健康。

      前几天的风暴,更是一个诱因,惊悸之下,张云卿直接病倒了。

      “若我所料不错,尊夫人这病从初起至今总有三年往上了吧。”诊完脉,周兴便把郦君玉让至外间吃茶。

      “开始她还不肯让我知道,自己忍着,后来实在瞒不过去,也只说是劳累了又或者是晕船,也怪我没在意,竟是耽搁了。”周兴后悔的不行。

      “这也是各人的缘法,你也不必过于自责。”郦君玉放下茶杯:“此病据我看来,初时不过精神倦怠、懒思饮食,后来逐渐加重,症状也渐渐显出来,近几个月来更是睡不安枕,一夜数惊,头晕目眩,胸肋胀痛,月事不调,甚有连月不至之象。不知我所说对否?”

      “可不是,真真是和您说的一样。”周兴大喜过望,拍着巴掌说道。心想郦君玉既然能把云卿的病说的如此准确明白,想必是有几分把握的:“您看她这病……”

      “正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病到这个地步,非一朝一夕所致,要想恢复旧日康泰,一个是用药调养,再一个也要放宽心思才好。恕我直言,尊夫人此病主要是因忧虑愁闷而起,若不能解开心事,只靠吃药终究治标不治本。”

      周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就是心事太重了。大人不知要用什么药材,我船上倒带的有一些,只是不知用不用得上。”

      “我先紧着药材开张方子来,横竖没几天就靠岸了,”郦君玉停一停又补一句:“那香我看还是换了吧。”见周兴不明所以,又补道:“合香也同用药一样,讲究君臣佐使,令正那香里麝香、甘松太重,与她的病不相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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