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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3、费心思深谋远虑 ...

  •   “唯有相思似春色,江南江北送君归。”

      看着渐行渐远的船队,王华心里的惆怅也如这如烟的春色一般浓得化解不开。

      然而,男子汉的担当,一军主帅的责任,恩师深深的期许,都令他不得不收起儿女情态,将这份惆怅悄悄埋在心底。

      皇甫敬对儿子留下来继续和王昌死磕,很不放心,但是武将的宿命就是上阵杀敌,既然走上这条路,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能自己安慰自己,想想他这几年的战绩,又觉得不用太过担心了。

      儿子的迅速成长让皇甫敬心中安慰的同时,又生出几分人老了,不中用了的无力感。为了驱走这令人厌烦的无力感,皇甫敬决定多和郦君玉走动走动,也是为儿子日后铺铺路。

      如果说一开始,皇甫敬对郦君玉这个前程远大的俊俏少年还有几分不以为然,觉得他能有现在的地位多半是靠运气,随着接触的增加,了解逐渐加深,不得不承认此人不容小觑。

      郦君玉状元出身,文采自不用说,能在皇帝面前露脸可见应对得宜,待人接物极有分寸,听说他在吹台山遇险,全凭临危不乱巧妙应对才躲过一场大祸,后来的处置更是井井有条,兼顾情理,若非如此,朝廷与吹台山之间必定重起干戈。

      这些都是皇甫敬听说的,或许有言过其实的地方,那么郦君玉对待卫焕父女的态度则让皇甫敬亲眼见识到他处世的周全。

      王华是郦君玉的学生,这年头在官场上师生关系有时甚至比父子还要紧密,父子兄弟之间或许还有政见不合的情况,师生则是约定俗成的天然同盟,老师有义务指点提拔学生,在学生遇到麻烦的时候出面回护,必要时施以援手。做为回报,学生也有责任做为老师的马前卒,为老师壮声势,而且一般说来,老师和学生的年纪总有些差距(郦君玉这个年纪能被点做考官可以说绝无仅有)等到了学生熬出头大展拳脚的时候,老师也该休致回乡了,这时候就轮到关照老师还有老师的后辈了。

      不管怎么说郦君玉对王华的关照是在情理之内的,但是韦勇达跟他就没有这层师生关系了,因此上王华跟他说起此事的时候也是颇为忐忑。然而郦君玉非但没有显出丝毫的不满或者不耐烦,短短的一瞬间就指出韦勇达一事关键之处在于她没犯欺君,而且对吹台招安、攻克西北、出兵李朝几件事上皆立有大功,又是主动承认身份,如果处置得宜很可能功过相抵既往不咎了。

      即使如此,郦君玉也没有把话说满,只是道:“陛下的心思非我等臣下可以揣测,但是朝上颇多古板守正的君子,吉英落到他们嘴里,弹劾你个牝鸡司晨是起码的。依我看,你近来依旧和原来一样,谨慎行事,该当的差事不要耽误,你的上疏同少甫的一样,我亲自呈送给陛下,看陛下是什么意思再说。”

      对此卫焕父女二人自然是一口应下。

      郦君玉又道:“即使不考虑吉英以女子领兵征伐的罪责,还有一件事也要想好如何应对。你们也知道的,此番佣兵朝廷颇为吃力,别的不说,户部筹措粮饷就十分困难了,所以现在朝中上无不盼着结束这场战争。吉英如果退出来,领军的将领就少了一个人了,本来这仗打的就有些费劲,再少了一员干将,对战局会有多大的影像?朝中诸君对此又是怎样的态度?”

      即使元熙看在韦勇达为国效力的份上,对他所谓的罪责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但他女子身份被揭破后也就没法在军中呆下去了,他的离开一定会影响到吹台山旧部的稳定,从而对整个战局产生影响。

      这无疑给了刘捷等人攻讦的理由。

      要不是因为王华的身份等不得,韦勇达最合适的机会其实是等到凯旋而归的时候,趁着大功告成的喜庆,被追究罪责的可能性最小,最保险,但是卫焕是附在皇甫敬一案里的,王华和韦勇达两人又都在入朝的大军里,硬要把两件事分开说,元熙又会作何想?

      再说历尽辛苦,眼看就要摘果子了,这时候收手韦勇达甘心吗?为此,郦君玉特地跟他们父女二人分说了一回。

      卫焕对此倒是无所谓,一口咬定:“她一个姑娘家,成天舞刀弄枪也就罢了,战场上刀剑无眼,她又不比男子,还能指望升官封爵,我看现在这样也就罢了,只要她安安稳稳后半生有个着落,我也有脸到地下见她娘了。”

      韦勇达不是不通情理的人,知道此事拖不得,听他父亲这么说,便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郦君玉看其脸色,知她心里必定是有遗憾的——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才一再强调咱们缺人呐,韦勇达本来就略有不甘,就像卫焕所说,都要做回女儿了,还指望什么加官进爵?不过几年来为之劳心费力的事情终于看到胜利的希望,就在这当口,所有的一切突然和自己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换做谁又能心甘情愿地放手呢。

      听了郦君玉的话,韦勇达忽然福至心灵,对呀,自己既然有罪,那就将功折罪好了,反正已经女扮男装跟着大军在外面打了几年的仗了,也不在乎再多半年数月是吧。哪怕战后就算韦勇达阵亡呢,至少自己总是有始有终,了却了心愿。

      只是这奏疏该怎么写呢?既要晓之以理又要动之以情,还不能让皇帝觉得自己在要挟。心里想着,眼睛不由自主看向郦君玉,郦君玉微微一笑,韦勇达没由来地就放了心。有些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哪怕只是一个微笑,就能让人放下心头的烦愁,难怪能得陛下青眼相待呢。

      皇甫敬没看见韦勇达的奏章是怎么写的,王华奏折上写了些什么他可是清楚的不得了,他不但知道是怎么写的,干脆好多处就是他改的。

      王华的状元虽然是个武状元,文试只考到秀才,但他县、府、院三试可都是案首,要不是陡生不测,进士的功名肯定跑不了的,再说皇甫敬自己不也是进士出身吗。只不过这份奏疏太过关键,父子俩仔仔细细、反反复复推敲斟酌,最后才拿给郦君玉看。

      不能说一字千金吧,皇甫敬觉得没什么可以改动的了,郦君玉看了先赞声好,提笔稍微润色,皇甫敬也不得不承认虽只改了几个字,不说点石成金,至少金的成色更纯了。

      玲珑剔透,又是这样的年轻,可以想见,郦君玉日后必定前程远大不可限量。王华有这样一位老师真是他的运气,还有什么理由不多多来往呢?

      不过郦君玉显然另有重任在身,那个周兴竟然以一个海盗的身份求得为朝廷效力的机会,皇甫敬当初在云南做了十几年的总督,对于收揽招降山匪强盗是在清楚不过的了。现在南边海盗四起,最大的有三拨人,周兴就是其中之一,如果他能弃暗投明回头是岸,则可以省下朝廷不少力气。

      所以皇甫敬也只能是见缝插针地和郦君玉套近乎。

      周兴字治功,顶着酷吏的名字,做着海盗的营生,居然从外表上完全看不出来是海盗头子,三十出头的年纪,圆圆的脸,肤色微黄,文质彬彬的,说起话来慢条斯理倒像是教书先生。不过韦勇达都能做山匪头子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周兴好歹还是个男人……吧。

      周兴当然是男人了,他参加过科考,还考中了秀才,只不过乡试屡试不第,加上其他的事,最终走投无路才下的海,所以他骨子里对科考前辈,尤其郦君玉还曾三元及第,是既钦佩又羡慕。

      自从当了海盗,诵读之声换做刀剑争鸣,手下人说起话来也是粗俗不堪,忽然见着个郦君玉,言谈文雅,举止从容,而且未语先笑,不带丝毫倨傲,几句话下来,简直令周兴有如听仙乐之感。

      来之前,郦君玉就通过各种途径打听有关周兴的事,做足了功课,后来两人说话时,周兴自称多为在下而非草民,便知他心底里对功名一定还有求而不得的渴望。

      郦君玉是能让皇帝都觉得如沐春风人的啊,哄个海盗更是不在话下。

      两个不熟悉的人相处,既无旧可叙,也没熟人可以拿来当做话题,一般都是从寒暄开始的,周兴少不了奉承一句他年少有为。

      郦君玉立刻抓住机会:“我恰巧看过治功你应试时写的时文,笔力雄健,若是再接再厉,想来也有服绯着紫之望。”治功是周兴的字,不管这个字是谁给他取得,其中都寄予了莫大的期望,这份期望当然是他建功立业,而不是成为一个海盗头子了。

      “不敢当不敢当,在下的文章不入考官法眼,更当不得大人如此夸奖。”语气中难掩不服,又小有兴奋。

      “或许整片还有值得商榷之处,但‘人有积生平之得力,终不自明,而必俟其人发之者,有既一心之静观,初无所试,而不知他人已识之者,神相告也,故学问诚深,有一候焉,不容终秘矣。’令人映像深刻。①”

      这是周兴院试时写的,平生得意之笔,没想到郦君玉竟然也看过,不但看过还能背出他自觉最为得意的几句。周兴惊喜的简直要说不出话来了。其实这事对郦君玉来说,难度不大,谁让他有个礼部尚书的岳父呢。既然知道周兴有秀才的功名,从礼部调调来他的卷子根本不是难事,凭郦君玉的记性,看过一遍几上几句话,也绝对不费吹灰之力。②

      “你现在还写诗文不写?”郦君玉仿佛对此很有兴趣。

      周兴略有遗憾,摊手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写诗文又有什么意思呢,闲了不过随手写几个字,让自己别忘了也曾读过几年书罢了。”

      郦君玉便讨他的诗作来看。周兴谦虚一番,还是吩咐手下:“去后面船上把我的诗稿拿来。”

      郦君玉早就注意到船队里有一只特殊的船,这倒不是说它外观有什么特别之处,相反,十几艘船无论是船舱、甲板、桅杆、船帆,大家都差不多,但就是这艘船,甲板上极少有人走动,虽然也有船员,护卫,但都规规矩矩各司其职,和其他船上随意自然的样子大不相同。而他们这艘船上明明有周兴的房间,但有几夜他让人放了小艇去后面船上过夜,郦君玉留了心,终于看到有女子的身影。

      好了,真相大白,此人必是周兴家眷无疑。但是什么原因,让周兴在有可能面对和日本人还有他两伙海盗作战的风险也要带上她?是怕官府围剿?

      东南沿海岛屿颇多,有些上面有淡水,海寇们便以此为据点,官府对此从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只要不惹到自己的辖区就随他们去了。事实上据郦君玉所知,三家海盗各自都有盘踞的岛屿,周兴也不例外。

      但是你周兴都给官府干活了,兔子还没打到,怎么可能宰了走狗呢,所以显然不是这个原因。

      还有一种可能,此人为周兴宠爱的姬妾,周兴怕她留在家里受气或者不安全,所以才带出来的。但是这样似乎也说不通,要知道把她带在身边危险很大的好不好。随便来场火拼,你敢说不会伤着她?受多大的委屈,或者在家有多不安全,才让周兴不得不冒险也要把她带在身边。周兴是个海盗头子,手底下少说也上千号人,要是对家里的内眷都没办法……可能性大嘛?

      最后的两种可能,一个是周兴根本不在乎此人的死活,带着她只不过是需要有个女人在身边罢了,不过从他把诗文放到后船来看,这个可能性也不大。

      再有,就是周兴是有担心,只不过他怕的是官府、内眷之外的人,怕这些人会伤害到这个女子。

      想通这一点,郦君玉就不着急了。凡事涉及到利益好处的交涉谈判,说白了都和做生意差不多,谁急谁输,不信你只看但凡有急售的,一定都可以把价钱压到最低。

      接过诗稿,先闻到一缕若隐若现的沉香,郦君玉心知自己所料大约不差,周兴果然是将诗文交予那女子收藏,现在看来,那位女子应当是秀外慧中,没急着看,先惊讶道:“玉版宣?这可是难得了。”说完才展开纸,还不看诗,却说道:“墨韵清晰,气势阔大,一气呵成。你这一笔字想必是下过一番功夫的。”

      周兴对自己的书法颇为得意,但状元面前不得不谦虚点,道:“在下这是班门弄斧,郦大人您的书法名扬天下,什么时候有空看能不能指点指点我啊。”

      “你过谦了。”郦君玉又笑道:“玉版可不是谁都写得了的,必得果断干练之人用起来才能得心应手。”这种纸特别吸墨,所以写的时候必须下笔如飞,只要笔尖一停,墨就渗出来,留下一个大墨团。

      “郦大人擅长书法,熟谙纸性,正好我那里还有点这种纸,放到我手里叫明珠暗投,到了您笔下字和纸才能珠联璧合,相得益彰啊。”

      两人客气了一回,周兴叫人把纸取来,郦君玉好像忘了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转而和他品评纸张,又讨论书法,“这笔回锋的时候笔势稍转或许更为圆转流利,你不妨试试看。”或者,“开笔时无需顾虑,或出锋,或藏锋,由心所好,往往多有神来之笔。王右军《兰亭集序》便是实例。”

      周兴一边顺着他的话说,一边着急,他这几首诗可是专门挑选过的,有几首固然是清词丽句的儿女情怀,那不是还有几首表明自己心向朝廷的嘛,结果郦君玉提都不提,你说周兴怎么能不着急?

      周兴能白手起家走到现在这一步,可见也是个长于筹谋,耐心过人,心想郦君玉才多大年纪,不就是比耐心嘛,我比你多吃了十几年的饭,难道还会输给你不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朝廷上的事,有本事别找我,自己把粮运到朝鲜,别怕被人抢啊。

      之前和他接触的锦衣卫暗示过,如果这次能给皇帝留个好印象,日后就有官字号的招牌。周兴自然不会轻易就相信了,但是朝廷不也要用到他么?根本就是互惠互利的事嘛。咱可以给朝廷效力,但你总要给个说法吧。

      既然不只是咱一方有需要,我就不信上面对你没有什么指示,好,你就给我拿乔,到时候回去看你怎么交代?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3章 费心思深谋远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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