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7、犯大忌交浅言深 ...

  •   李铭和元熙两人在很大程度上十分相像,他俩都有个不靠谱的爹,都从他爹那继承了一个国力衰微、民生凋敝的烂摊子,最重要的是他俩其实在内心里并不想当这个劳什子的皇帝或者国王,元熙适合做个闲散王爷,锦衣玉食、悠闲自在地混日子,而李铭最大的期望是做个文人,书画自娱,这样的两个人,最终却都成了一国之君,想想也只是莫大的讽刺。

      不过,元熙比起李铭还有一点优势,经过与其弟寿王十几年的储君之争,他至少被磨炼成了一个合格的皇子,哪怕本性柔弱,风浪来临的时候既能稳得住,也能扛得住。李铭的爹比起元熙的爹,更符合昏君本色,更奢侈、更荒淫、更昏聩,但唯有一点就是疼李铭这个儿子真正是疼到骨子里去,想来先帝对寿王也是这样的,只不过寿王在其母的唆使下一心想当皇帝,李铭则是把心思都花在了琴棋书画上面。

      有父亲的疼爱,他又是嫡长,别人就是想争都没法和他争的,李铭生生被养成了一个不知世事的性子,直到平地一声惊雷,丙辰宫变发生,一切雪月风花都被打碎了。

      既然这么疼儿子,难道就没想过他怎么接手这么大的一个国家——还是被你糟蹋的不成样子的国家——就没想着教教他,算了算了,你还是不要教的好,万一教出个你那样的昏君来,大齐收拾起来更麻烦了。郦君玉腹诽。

      当时变乱,李朝的官员们有跟着逃到大齐的,这一般都是地位高,跟国王关系近的,更多的是留下来,或流落四处,或者干脆接受了伪职。等王华反攻回来,他着意收拢这些人,也有不少主动投奔的,等李铭一行到了李朝境内,就有王华派人护送过来的官员在边境上等着迎候,此时李铭虽还没有正式登基,已经要开始履行国王的职责了。

      旅途辛苦、国事操劳、心情抑郁,李铭的脸色越来越灰暗,身子骨也日渐消瘦,一开始还硬撑着,郦君玉劝他吃点药调养调养,他也一概拒绝,等到他的一位师傅终于没扛过病痛,死在了路上,李铭受了打击也一病躺倒了。

      太医和郦君玉都诊了脉,结论一致,都觉得他这病是因为心思郁结所致,李铭的母后权氏一路都是病病歪歪的,这时候听说儿子病倒,反倒振作了精神。

      到了李朝以后,因为受到的战争损害没那么大,天气也转凉了,算好路程,就能赶到城镇,不用总是露宿,这时他们正住在当地一所大宅里,宅子的主人以前在此地也算一方豪强了,上百亩地的房子也被分作好几个院子,可惜打起仗之后也受到冲击,伤了元气,不过总体说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宅子就被征用后稍作打扫,算是他们一路住的最舒服的地方了。

      权氏听说儿子生病,翻身起来就冲到李铭住的这边,见他有气无力躺在塌上,面目黄瘦,形容枯槁,当下就收不住,哭着扑了上来,抱着李铭的脸且哭且说,说的什么?不知道。

      郦君玉这会儿是被当成医生用了,和太医两人轮流守着李铭,他守白天,太医守晚上,权氏来的时候他正在,见状起身先避出去,也不敢走远,就站在门外,听里面权氏特别激动,先是一通大哭,一边哭一边不知说了些什么,语速相当快,语气十分急切。——平时李铭和郦君玉等人一起,说的都是汉话,但是人权氏来看儿子,又不是特地演戏给人看,当然怎么习惯怎么来啊。

      虽然听不懂,不过听这个语气郦君玉也猜到大概是要李铭振作,把家国责任挑起来,也许还有“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让为娘,让你那一双儿女指望谁啊。”或者“祖宗留下来的基业该交给谁啊。”

      心思郁结的人,你越这样说他就越郁结,无奈,郦君玉招招手,让下人把李铭的大臣叫来,咱不是语言不通嘛,叫几个说得上话的人来,总算好说歹说把权氏劝走了。

      之后李铭果然发起了高烧,原本在补觉的太医,这下也别想休息了,被人急急忙忙拽过来和郦君玉一起开方、抓药、熬药,一碗苦汁子灌下去,李铭倒是发了点汗,又嫌人多吵得头晕,只留下郦君玉,其他人都退到外面候着。

      李铭许是之前睡多了,有点亢奋,嘴里说个不住,这种情况在发热病人里到不少见,不过考虑到他这个人的重要性,就有点吓人了,国赖长君,万一李铭真有个什么,绝不是郦君玉能应对的了的。以至于他甚至生出了一点这趟差事要办砸的担忧来。

      “我实实是做不来这一国之君。”石破惊天的一句话,吓得郦君玉把手里的刚拧好的帕子又跌回水盆里。

      没等他的反应,李铭又自顾自地说开了:“我生来就是该接这片江山的,可我偏偏生就闲散的性子,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我、我我,我真的……”话没说完,便哭出声来。

      郦君玉头一次见男人当他的面放声大哭的,一时间目瞪口呆,这该怎么劝呢,总不能说我回去跟我们很皇帝说说,他受点累,以后连你这边一块管了,你只放心野鹤闲云地过日子吧。但看他那么自苦的样子,不劝又不行,不然郦君玉担心他哭昏过去继而真的一病不起了,打量一下门外的人,郦君玉趁李铭哭声低下去的当口,轻声说道:“您要真想那样,也未必做不到。”

      李铭一停,惊讶地看着他。李铭当然不会真的弃祖宗基业与不顾,不然这江山给了王昌就好了,他何苦还要千里迢迢地回来。所以听郦君玉说有办法,他反而愣住了。郦君玉趁机道:“善加教导世子,二十年后未必不能如您所愿。”

      二十年,二十年虽长,比起“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到底有个盼头了。

      李朝禅让之事算比较多的了,而且禅位之后,太上皇的日子过的都还不错,所以郦君玉的话李铭听了并不觉得刺耳。

      郦君玉也只敢说到这儿了,交浅言深乃是大忌,何况是这种事!说完也是一头冷汗,这样的话如果传到元熙耳朵里,不用,只要让刘捷知道一点影子,他就完了。你能撺掇李铭禅让,可见平时心里还不知道是这么个想头呢,陛下现在是没儿子,要是有个皇子,你是不是就要起拥立之心了?

      忍不住抬眼瞄瞄房顶,元熙派的锦衣卫可是改头换面扮作各式人等埋伏在四处的,刚才只注意门外,万一有人躲在房顶上,听了他刚才的话,那乐子可就大了,这些人武艺或许不怎么高强,至少在这样的事上,对皇帝的忠心是没问题的。

      关键是还没法自辩,如果这话传到了元熙的耳朵里,而且他听进去了,他绝对是先另找理由贬斥郦君玉,然后再不动声色地疏远冷落梁鉴,最后逼得梁鉴不得不自请致仕才算完,这期间元熙绝不会提到真实的缘故,你说你就是想解释又该从何说起呢。

      还有李铭,他为什么好好的要说那样的话,依郦君玉看来,倒是出于真实心意,但万一他再把这话传出去呢?好在李铭还没失了神志,立即向他保证道:“放心,你这句话,出你之口,入我之耳,不会有第三人知道的。”

      郦君玉稍松一口气的同时还想到,能想得这样细致,看来问题不大。

      李铭一病,大队人马也跟着停顿下来,郦君玉有些心急——再拖下去等海上结冰,他就得在李朝过年了,过年倒不怕,不过他刚出了大错,心里正不安,而且王华的事宜早不宜迟,还有就是周兴,也是早接触为好。但是李铭这里病去如抽丝,你也没法催逼着一个病人马不停蹄的赶路呀。

      许是听进去郦君玉的话,李铭这几天倒时常把儿子叫到跟前,他还没有大婚,儿女都是侍妾生的,头生的儿子当然是喜爱的,但受其母身份所限,李铭也没有立他做世子的打算,不过经郦君玉一提醒,李铭倒想起了儿子的可爱之处——刚满周岁的幼儿,粉嘟嘟肉呼呼,正是怎么样都招人喜欢的时候,而且这一路上大人都还病的病,死的死,偏偏这么个小婴孩什么事都没有,平平安安,要让郦君玉说,那是孩子的娘还有乳母、嬷嬷们照顾的好,李铭却觉得这孩子真是有神佛护佑。父爱大发,不独是对儿子,连女儿、妹妹三不五时地让带到跟前,这三个孩子最大的不到五岁,小的才十个月,各有各的好玩之处,李铭开心之余也不由得想到他父亲,想到多年以前他父亲是不是也这样逗他玩呢?

      要说李铭比起元熙,至少是在父母缘上比元熙幸福多了,享够了父母的宠爱,不过硬要把父和母做个比较,不用问,肯定还是跟娘更亲近,尤其是他爹因为荒唐几乎弄得国破家亡,李铭对父亲的敬意降到最低,这才有了在郦君玉面前脱口而出的埋怨。然而在儿女还有年幼的妹妹可爱的亲情攻势下,李铭又不断回忆起父子相处的种种温情来,特别是他接手政务以来,也逐渐理解他父亲的一些做法。

      李铭这病叫做心思郁结,让他郁闷的事情其实是两件,第一当然是满目疮痍的江山该如何治理,第二个就是心底里对父亲的怨恨,这就隐秘了,寻常不能宣诸于口,但保不定哪天心里压不住就脱口说出来了。那次亏了是郦明堂,要是换别的大臣,少不得就要好好劝谏一番,这都不是关键,关键是父母血缘亲情,血脉相连,天下在没有比这更亲的人了,偏偏心里恨着,任是谁心里都是痛苦的吧。

      现在这份恨意,让郦君玉歪打正着地化解了。至于治国的事,就像郦君玉所说,“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大事都是一件件小事加起来的,把一件大事化作几件小事,一件一件地办,等小事办完,大事也就没了。”

      随着病逐渐好转,李铭这些天除了逗儿女哄妹妹,其他是时间倒是都放在处理政务上了,也怨不得他,这么个烂摊子,再不管,李铭的朝廷也就别想撑起来了,见郦君玉的时间相应就少了。这到不是故意排斥他,但民政必定要涉及人口、田亩、赋税等等机密事宜,郦君玉即使是宗主国派来的使臣,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插手,这就好比分了家的两兄弟,做族长的哥哥能跑到弟弟家,打听人家家里有多少钱一年有多少收入吗?

      况且,郦君玉现在正担心后悔呢,为的就是不该多嘴说那一句话。

      而此时的福安殿,元熙果然正怒气冲冲,倒不是因为郦君玉说的话——郦君玉绝非鲁莽冒失的人,说话之前是掂量过确定门外的人听不见才说的,而锦衣卫也不可能没事就在房顶上呆着,所以除了当时在场的两个人,真没别人知道。

      元熙生气是因为李铭单独留下郦君玉,你说你生病就生病,朕也不是没给你派太医,你怎么就独独留下他?说,你说你有什么心思?当着人的面,自然不能说实话,只是恨恨道:“朕的状元,朝廷命官,他李铭竟敢当成侍奉的人用,这不是不把朕放在眼里是什么!?如果不是大齐,他现在坟头上的草都不知道长多高了,现在正用得着朕呢,他尚且敢如此,等仗打完,他真正当了国王,还不知道怎么藐视朝廷,藐视君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看他怒不可遏的样子,大伙真怕他一气之下说出撤军或者干脆灭了李朝之类的话来,。这事在别人来看,李铭生病了,郦君玉照顾照顾他也没什么啊,毕竟这是在路上,条件比不得京城,事急从权嘛,而且人李铭也没让郦君玉干什么端茶送水、叠被铺床之类下人干的活——如果他病糊涂了使唤郦君玉干这些,第一个发火的该是郦君玉了——不过是守在旁边看着,对医生来说,这不算是个事,虽然郦君玉是使臣,但在那个情况下他顶的就是医生的缺,不是吗?

      至于最让元熙恼火的“你就不能留几个下人伺候你!?”也很正常啊,谁都病过,都知道生病的时候怕吵嫌烦,而且,听上去郦君玉也就是看着他,伺候李铭的人不就在外间,服侍人的活还是他们干的呀。皇帝的脾气是越来越难琢磨了。

      这是许多人的心里话。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