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归路晚清风》杏花风小

111、庆新春喜传捷报

　　兵部又称“枢部”、“戎部”，除了言其地位重要，也说明其职掌兵事戎政。这儿常年讨论的都是往哪儿调兵、调粮草，哪儿战死了多少人之类的，时间久了，似乎一草一木、一桌一椅都染上了金戈铁马的肃杀之气。

　　衙门为显威严肃穆，无不建得威风赫赫，气势恢宏。高大的屋宇令人心生敬畏，白天尚不觉得，到了晚上，重重的飞檐斗拱在夜色中，被房檐下被风吹得不住摇动的灯光映衬得，显出各种诡异怪诞的暗影来。

　　正月初，各处都还没有开印，每个衙门除了值守的官员，就是几个守门的衙役，今夜偌大的兵部值房院内便只有郦君玉一人，高堂深院，四下寂静，只有远处偶尔响起零星的爆竹声划破岑寂，却让独自在外的人越发生出凄凉孤寂之感。

　　早早锁上门，郦君玉看了会儿书，料想无事便睡下了，谁知道天还没亮，就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郦君玉大惊失色，只怕王华那里传回来什么坏消息，急忙披衣出去，果然见是六百里加急的战报，心中更加惊慌，接过来匆匆打开，只看一眼便暗暗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是打了一局胜仗的喜报。

　　万幸万幸。郦君玉心情跌宕起伏，只是面上不显，送信的差役也在猜这时候送来六百里加急，一定是有大事，郦大人脸上怎么还是平平静静的，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啊。

　　不能怪郦君玉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是怎么回事。时人做事讲究吉利，不但婚丧嫁娶要挑良辰吉日，就是打墙动土，甚至外出剃头这样的小事也得挑个好时候。现在是什么日子？看战报上写，王华是初一丑时对李朝发起进攻的。大过年啊！是杀人放火的时候吗？

　　王显看来是也没想到王华会来这么一手。说起来他也算得有手段，他虽在王华手下吃了一个败仗，却又收拾人马，尤其这半年逐渐收服了乌必凯旧部，站稳脚跟，与王华相互拉锯，虽然总体说来败多胜少，毕竟他给辽东军造成一定的伤亡，而且李朝也正是依靠他才拖住大齐军队的进攻，使战局陷入胶着状态。

　　王显为此也是殚精竭虑。

　　等进入腊月，天寒地冻，极度的酷寒就让双方损失了许多士卒，王华和王显不约而同地选择约束手下，大部队按兵不动，只派出小股士兵互相骚扰，以示没有忘战。如果不出所料，这样的局面会一直保持到天气转暖，后方送来补给，调来增援。

　　没想到啊没想到，和所有人一样，王显也没想到王华挑这样一个祥和欢庆的时间来偷袭。李朝本来就是尊大齐正朔，哪怕现在王昌自立称帝，历法还是一样的。所以王显大营里也要过年的。王显和手下喝酒吃肉，狂喝乱饮，等交了子时才刚刚睡下，王华已率军杀到了。

　　即使有哨兵，但大家当兵卖命，谁知道明天还有没有命在，今日有酒今日醉，如果大过年的还不偷偷吃酒赌钱，活着还有什么乐趣？再说了，谁不过年呢，大齐那边肯定也这样。明显人家齐军不这样。

　　哨兵虽没有及时发现来袭的齐军，但终究不敢太放肆，比起其他士兵来已经算清醒多了。一年辛苦到头，大部分李朝兵卒已经喝得烂醉如泥，更有人干脆睡得不省人事，别说哨兵报说敌军杀至，王显点兵点将，根本没来几个人，就是齐军杀到跟前，许多人都没一点反应。

　　王显见此知道大势已去，留下只有送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当机立断，带着还有战斗力的几员手下逃之夭夭。

　　这回偷袭比起上一次更加顺利，齐军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有效抵抗，不但歼灭和俘虏了三千多朝军，更缴获了大量军需物资，可以说王昌给他弟弟准备过年的酒食，基本上全便宜了王了，有了这些，齐军就能撑到天气回暖补给从海上送来的时候。

　　王华于行军打仗颇有天赋，尤其是偷袭，总能准确把握最合适的时机。上一次偷袭乌必凯成功，直接扭转了大齐和李朝之间的强弱对比，而这一次则拉大了优势，从而使这场战争早于预期时间结束。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王华的天赋在偷袭，那么王显的天赋就是逃跑了，不但两次都顺利逃脱，而且心腹手下竟然没损失几个！这就是他为什么临阵脱逃之后还能掌管乌必凯旧部的原因了。

　　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王显，这么好的机会，还让他给跑了？这是许多前线将领都遇到过的责难。即使打了胜仗，也总是有文官不停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歼敌人数这么少，为什么放跑敌军主帅，为什么军饷花费这么多，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才取胜。林林总总，不一而足，还真有人打了胜仗却因此降职受罚的。

　　有什么为什么的？我们也是人啊！不是说领了军饷穿上军服就变成刀枪不入的神仙了好不好，是人就要吃要喝要睡觉，会累会怕会自私。你们自己安坐后方，吃香的喝辣的，凭什么嫌这个嫌那个，你能，你怎么不亲自上个阵杀个敌试试！

　　这是所有武将的心声，可惜，朝廷是君子的朝廷，动口不动手，擅长杀人的武将们动口是弱项，何况很多时候打嘴仗还会上升成为笔墨官司，这不是为难人嘛，要能写得好文章，谁还提着头跟人玩命呀，和你们一样，舒舒服服坐在冬暖夏凉的屋子里骂人挑刺不好吗！？

　　王华年纪虽然轻，这些官场上的是倒不陌生，他文笔又好，一封奏疏言辞恳切。王显跑了，这是没法否认的事，索性自己认错，请皇帝降罪处罚。然后笔锋一转，说到歼敌人数和缴获了粮草，最后才说到李朝极其恶劣的气候，严寒使得军队损失极大，伤寒流行，还有许多士兵被冻伤，即使如此，全军上下依旧士气高昂，誓死保家卫国拓土开疆等等。

　　一封奏疏写得笔下生辉，不过以郦君玉状元之才看来，仍觉得最后一段话不免有蛇足之嫌，当然，这是从行文的角度来看的，如果讲效果，后面这几句就不可或缺了。

　　从战报上来看，王显逃走时身边带的人并不多，按道理这时候就应该乘胜追击才对，怎么能让他跑了呢？擒获主帅是多么大的功劳，只看王华因抓住乌必凯便由五品镇抚授宣武将军，品级升为从四品，比他老师郦君玉还高出一级。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呢？郦君玉也不能免俗地暗自揣测。

　　攻入李朝的齐军，勇毅营是一部分，原辽东守军是一部分，而辽东守军的人数远远多于勇毅营。因为孙康通敌的嫌疑，现在两队人马都由王华统领，即使这些人服从王华管束，还有个军纪的问题呢，辽东军可不比勇毅营军纪严明，令行禁止。入冬以来，大雪封路，海面结冰，就算户部准备有粮草，也没法顺利地运到前线，画饼是充不了饥的，李朝军营里美酒美食就是齐军除夕夜偷袭的最大诱惑。

　　你要让饿红了眼的人放下到手的酒肉，跟着你去追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功劳，无异于痴人说梦。这是王华的聪明之处——不提不切实际的要求。

　　而且，哪怕跑了王显，这也是一场不小的胜仗了，又是大年初一的捷报，对讲究吉利的皇家来说，这正是最大的福瑞吉兆了吧，皇帝绝不会真的因为这点事降罪的，最多就是不痛不痒的斥责一番。这恰恰是王华希望的，怎么样才能令辽东军和他上下一心？同甘共苦无疑是一种办法。看看，为了让你们吃上肉，你们主帅可是被皇帝好好削了一顿的。

　　等天亮，宫门一开，郦君玉就袖着战报求见元熙，同时打发荣发回家禀报梁鉴。果然如他所料，元熙大喜过望，即刻传令昭告天下，以示天命所归。反而是郦君玉提醒他：“敌帅逃脱一事，不知当如何处置？还请陛下示下，以便丞相起草谕旨。”

　　“依你看呢？”元熙笑问道。

　　“遗失战机按律当下狱，再根据不同的缘故有不同的处置。不过，王华身在前线，若是现在就把他绑回来，怕只怕扰乱军心。”

　　郦君玉当然不是想把王华抓回来了，他之所以敢这样说，就是看准了此事绝不可能发生。不过求情的话还是要说一说的，不然给人留下一个揣测圣意的把柄就坏了。

　　“那就罚他两个月的俸禄吧。”

　　约定俗成的，缴获的东西七成上交，剩下的三成归自己，武将只要能打胜仗，哪怕被文官挤兑，受弹劾降职，落到手里的实惠就对少不了，要不是有这么大的好处，几个人愿意过这种过了今天还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日子？所以说罚出征在外的将军的俸禄，纯粹就是个玩笑。

　　不多时，刘捷、梁鉴、孟士元三人都到了。

　　刘捷占据地利优势，到的最早——他祖上是跟着太祖皇帝起兵的功臣，刚立国的时候，京城可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达官显贵，太祖就把离宫城不远的一处府邸赏赐给他，后来刘家世代居住于此——知道是怎么回事后，心里那个难受啊，你说为什么梁鉴的运气就这么好！？教个谁都看不上的皇子，后来皇子登基，他成了帝师。半路截胡抢个女婿，不但女婿是人中龙凤，跟着女婿手里还有一批好门生。就连报喜这种在皇帝面前露脸的事，国材当值的时候就没赶上，偏偏换成郦君玉，喜报就到了。

　　梁鉴和孟士元碰过头。因为有荣发，梁鉴更早地得到了消息，坐上轿子就去找孟士元，他担心的是郦君玉做为王华的老师，或许会全力为王华开脱，那样的话，难免落人口实，刘捷可是正虎视眈眈呢。

　　郦君玉先进宫，保不定这会儿话已经说了，他俩就需要口径一致，把事情挽回来。两人都觉得，现在这么天寒地冻的时候，而且还是军粮短缺的情况下，王华能打个胜仗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虽然没能抓住王显，功过相抵，但是王显逃跑这个事，你不追究不代表别人也不追究，罚肯定是要罚的，就看是怎么样的一个程度，既能平人言，以儆效尤，又不会让王华伤筋动骨，从而使战局发生逆转。

　　统一了意见，正好元熙派的人也到了，两人这才一块进宫。

　　随着元熙态度的改变，刘捷最近议事的时候已经不怎么说话了，不知道他是从此认命，准备混到致仕保全富贵，还是暗室欺心，谋划抓住机会绝地反击？想来后一种可能性更大吧。

　　如果仅仅只是罚俸，处置就有点轻了，元熙高高兴兴地命丞相拟旨斥责王华，最后是梁鉴执笔，以皇帝的名义责骂了王华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