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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会同馆见莫日根 ...

  •   能不能或者什么时候能撬开乌必凯的嘴,都不是郦君玉控制得了的。因此文渊阁和兵部的主要精力还是放在战场补给上。梁鉴、孟士元还有薛劲松等六部九卿最终决定,先期因为离大齐还近,先调民伕由辽东运过去,之后再想办法调船,走水路从海上运送。

      不是说没有船吗?这是朝中大多数官员,尤其是年纪轻品级低的官员的疑问。对此朝廷也只是含糊其辞,只说是有船。但船从哪来?是现造还是花费重金购买?无论是买还是造,都是一笔不小是开销,能筹到钱打这一仗已经很勉强了,元熙几乎要背上抄家皇帝的恶名,连钱都没有,船从何而来!?

      关于这个问题,朝廷就没有个详细的交代了。

      做为职方司郎中,郦君玉是知情人之一,找他打听的人也不少,郦君玉不胜其扰,索性搬到兵部值房里住下。不是他拿乔不肯说,实在是这件事不好说也没法说。

      之前提到过,东南沿海海盗猖獗,没有舰船怎么能称得上海盗呢,而且海盗虽然少不了做一些杀人放火的勾当,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以做生意为主,从暹罗、爪哇琉球等地贩卖香料、珠宝等物,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好说了,收钱办事,只不过这次不是贩卖稀罕货物而且主顾大了点而已。

      花钱让海盗送粮,花费上来说,比自己造船、买船要省钱多了,更重要的是只要谈妥了价钱,随时可以运送,从而节省了时间。只是,堂堂朝廷和贼寇做生意,能说得出口吗?说出来天下的官员能接受吗?官府给盗匪出钱,这不是助纣为虐吗!!现在这帮人已经聚啸海上扰的沿海数省不安了,万一养肥了胆子,日后有更大的图谋又该如何是好!

      郦君玉生长于官宦之家,对于这样的官商勾结甚至于官匪勾结,多少知道一些。而且,这些所谓的海盗,如果放在唐宋那样允许海上贸易的朝代,纳入官府的监管下,人家也是规规矩矩的生意人。从权衡利弊的角度来说,只要是利大于弊,接受起来就不算困难,至少不那么抵触,比起大多数刚刚步入仕途的年轻官员来说,要成熟理智很多。

      至于什么人来具体操办这件事?当然是由赫赫有名的锦衣卫出马了。

      锦衣卫做为大齐的特务机构,想通过□□势力跟海盗联络上,并不是一件太过困难的事,几番谈判下来,居然很快就就谈妥了,其中是不是有什么内情就不是郦君玉这个层次的人所能知道的了。

      与此同时,诏狱也传来消息,说乌必凯想见一见郦君玉,有话要跟他说。

      再次见到乌必凯的时候,郦君玉虽有之前的心理准备,仍不免吃了一惊。如果说之前的乌必凯纵然筋骨断裂浑身上下没有什么完好的地方了,却仍然给人一种虎落平阳余威犹在的感觉,现在却只是在苟延残喘、奄奄一息,连眼神都昏暗了。

      乌必凯前面完全是靠一口气在撑着,他不是没想过家人会有什么遭遇。在王昌开始怀疑他有分庭抗礼之心的时候,就以礼遇功臣的名义,将他的家人接入王宫,实际上是扣为人质软禁起来。只不过那会儿怕真的逼得乌必凯竖起反旗,王昌对他的家人还算客气,这也是乌必凯既不肯交出兵权,也不敢跟王昌撕破脸的原因。现在王昌没了顾忌,他会拿乌必凯的家人怎么办,简直就是不言自明的。乌必凯了解王昌的为人,他只是不敢去想、不愿去想,现在他不敢面对的事被郦君玉一语道破。

      仿佛蒙在眼睛上的布突然被撕掉一样,残酷的现实活生生地在乌必凯的头脑里浮现出来。即使后来没再被拷打,乌必凯却没有了求生的意志。

      他知道如果他奴颜婢膝地求饶讨好,大齐或许能放他一条生路,但活着能怎么样呢?沦落到这一步,绝没有东山再起的可能了,不能手握权柄、福延子孙,苟延残喘地活着和死有多大的区别?活着或许比死更痛苦。支撑他活下去的支柱没有了,乌必凯的身体迅速垮了下去。

      临终前,失去家人的仇恨终于压倒了对大齐的敌视,乌必凯把李朝军政两方面的机密告诉了郦君玉。其中有一些是锦衣卫已经探听到了的,比如王昌分几次购入多少火器弹药,据他估计,现在还剩有多少。有一些是郦君玉已经推测到了的,比如说李朝青壮年男子十亡五六,经过几年的战乱,国库极其空虚。还有一些就是有关李朝的山川地理,何处有险可守,何处易守难攻,何处有粮仓,何处有水源,何处有小路从此去则可埋伏于何处断对方粮道,等等。再有就是对一众将领的考语了。

      郦君玉从来不知道将死之人,吊着一口气竟然能说这么多话。不过锦衣卫拷打是拷打,最终是要乌必凯的口供,并不是真的要打死他,所以伤的虽重,倒没有什么立时就能致命的重伤,再说了,这么重要的敌方将领,真要是随随便便就死了,锦衣卫也不好交代,所以打归打,打完了伤药敷上,补药不管他喝不喝也强行灌下去。

      乌必凯身体垮下来,最主要的还要归因于心死——从威风赫赫的一方诸侯,转眼便成为家破人亡的阶下囚——正是心中的仇恨支撑着他把所知道的告诉郦君玉,告诉齐朝。

      王昌败局已定,自己作为他曾经的心腹,最先拥立他的人,必然会被后来的当权者钉在耻辱柱上。既然如此,灭门之恨加上遗臭千秋的不甘,还有什么好顾忌的,报仇这样的事,假手他人终不如自己动手来的痛快!

      即使乌必凯事无巨细都交代了,齐朝君臣也不会他说什么就信什么,要知道打仗那可是玩命是事,哪怕乌必凯十句话里有一句假的,就够葬送几万人的命了,何况王昌得知乌必凯被俘之后,为了防止他泄密,一定也会调整部署。所以兵部尤其是职方司的一大任务就是条分缕析地分辨出那些有可能是真的,而那些则很可能是陷阱。

      除了和锦衣卫得来的情报想对照比较之外,也少不了根据知道的其他信息推理判断,这样一来,事情就不是一般的多了,所以郦君玉住到兵部,也不全是为了躲人。

      *

      入冬之后,各藩属国纷纷遣使朝贡,这本来是礼部和鸿胪寺的事,跟郦君玉挨不着关系,可库登派来的偏偏是莫日根,俩人算得上是熟人,郦君玉少不得还要见他一面。

      时隔一年,莫日根倒是比当初更高壮了,不止是身材变化,为人处世也多了几分圆滑。想当日他被刘奎光囚禁还一副刚强不屈,高高在上的姿态,没想到这次见了郦君玉反而很和气赞美他“风姿更胜往昔。”了。

      莫日根心慕汉学,库登专门为他请了一个先生,听说是个落第的举人,也不知是自己投奔或者被俘,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总之流落到蒙古,被库登招揽了过去。莫日根能说出这句话不奇怪,让人惊讶的是他居然肯说这样的话,要知道他之前对郦君玉可是王子对待臣下的的态度,高傲而疏离。

      蒙古人崇敬英雄,对于郦君玉这样的文弱书生,从骨子里就是看不起的,比较起来莫日根反而对王华更看重一些。好端端地礼贤下士起来,必有缘故。郦君玉处变不惊,微笑回赞他道:“台吉依旧风骨魁伟令人心折。”心思电转,推测出几种可能。

      能吹捧郦君玉一句大概已经是莫日根的极限了,说完也不再寒暄,招呼郦君玉和陪他前来的范沂森入座,便让人上茶。有盛装的蒙古少女自内而出,捧着铁锅茶碗就在厅中的现煮起茶来。

      莫日根热情地招呼道:“请郦大人尝尝我们蒙古的‘苏台茄’。”

      听了这话范沂森的脸立刻就拧了起来。

      所谓“苏台茄”对于鞑靼人来说,有点类似于汉人吃茶,煮苏台茄的时候的确是要放茶,只不过放的不是茶叶而是从茶砖上削下来的碎渣沫——那还能叫做茶吗?渣沫就渣沫吧,他们还直接放到沸水里煮!这都忍了,更让人匪夷所思的是加了茶不算,还要加盐,加牛奶,加炒米,最后还要加上牛肉!煮出来一锅混混沌沌又咸又腥的肉汤不是肉汤米汤不是米汤的东西来。

      这样难以下咽的东西竟然是待客的佳品!

      莫日根行动受限制,轻易不给他出门,即使出去,走哪也都有人跟着,名为保护实则监视,闲极无聊,只好以捉弄齐朝官员取乐,看他们皱着眉头捏着鼻子喝奶茶就是他的娱乐之一。所以礼部和鸿胪寺的人视莫日根住的会同馆如畏途,甚至每次谁去都是都要抽签决定,今天因为是陪郦君玉,范沂森不得不亲自出马,还想着或许莫日根能放郦君玉一马,顺便他也躲过一劫,没想到还是遇上了。

      莫日根故技重施就等着看笑话,但他忘了,郦君玉是出使过蒙古的,奶茶什么的对于他来说早不是什么新鲜玩意了。说实话,郦君玉头一次喝奶茶的时候也觉得难以下咽,不只是奶茶,还有大块大块油腻腻的烤肉,对于他这样习惯了清淡饮食的人,真是为难他了。但当时在鞑靼人的地盘上,你能怎么样,不吃,饿着吗?

      吃过几次之后,反倒让他发觉奶茶的好处,除了可以解腻之外,也有一段特别的醇香在,所以郦君玉对奶茶虽然谈不上多么爱吃,但至少是不讨厌。

      见他面不改色地喝着,莫日根大感无趣,不咸不淡地道:“既然郦大人喜欢,走的时候给你带上点。”郦君玉正要婉拒,莫日根忽然仰头一笑:“我们成吉思汗的子孙,生下来吃的就是乳酪牛羊,各个都身强体壮,不像你们南朝人,成天吃什么米呀菜呀的,你看看一个个弱不禁风,吃草的怎么比得上吃肉的。”说罢哈哈大笑。

      郦君玉平静地看他笑完,才回头对范沂森说道:“过年时驯象所引大象驾辇、驮宝,记得带台吉去看看热闹。”

      范沂森扑哧就笑了,心领神会接口道:“正是正是。暹罗今年又进贡了几头象,都说比以往都大,各个都有房子那么高,虽说是吃草,那鼻子随便一卷就能拔起一棵树,脚一踏,就能踩碎石头,什么豺狼虎豹根本不是它的对手,所以说,还是要靠势力说话的。”

      俗话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蒙古草原没有象群,但是做为大汗的儿子,莫日根日常用的器物里就有象牙杯,象牙碗,牙都能拿来做杯子做碗了,可见大象得有多大。而且莫日根是读书识字的人呐。

      被噎的哑口无言,莫日根恨恨地喝了口奶茶,“暹罗不过是进贡了两个玩物,我们送来的可是上好的牛羊马匹上好的皮毛……”

      没等他说完,郦君玉就凉凉地接上一句:“今年草原雪下得早,八月里一场大雪听说压死了不少牲口吧。”

      “可不是”不但莫日根说话,范沂森就接口道:“活下来的也没什么草料,难怪这种货色也称得上是上好的了。”估计范沂森之前也没少被刁难挤兑,所以逮着机会就狠狠地怼。

      莫日根对自己的定位是喜爱汉家典籍的勇士,而不是只会动口不会动手的君子,连着被呛了两次,怒由心中起,一撸袖子就站起来了,郦君玉两人的随从也不甘示弱,各个起身戒备,一时间竟然有点剑拔弩张的气氛了。

      “可汗一向可好?”郦君玉仿佛没有发现争斗一触即发,放下茶碗向莫日根微笑问道。

      不管怎么说,莫日根到底是读过书受过汉家礼仪熏陶的人,听人问候他父亲,下意识地客气回应道:“都好……”说了两个字,才发现不对,且不说现在的气氛合不合适,郦君玉一个少年,问候父汗竟然用的是平辈论交的语气,心中的火气越发升炙起来,然而就在爆发的前一刻,莫日根冷静了下来。的确,父汗的身子大不如以前了,此番派自己来南朝就是希望双方保持良好的关系,为自己接任可汗铺平道路。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为了一时的意气用事姑父父汗良苦用心。

      气氛缓和了下来,范沂森也在心里抹汗,他其实是个本分人,不然也不能在郦君玉手下老老实实地当了大半年的主事了,今天一方面是积怨一方面也是话赶话,真要是把莫日根惹急了,他也没好果子吃。

      见郦君玉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吧事情按了下来,佩服之余,心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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