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生缘·归路晚清风》杏花风小

105、锦衣卫审乌必凯

　　随着章飞鹏、孙康赴任，时间到了初冬，王华带着勇毅营、辽东军几经反复拉锯，终于把入侵的李朝军队赶出国境，将战线推进到李朝境内。

　　有道是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不得不说王华之所以能比较顺利地取胜，至少是阶段性地取胜，郦君玉之前收集到的有关辽东各地地理、气候等等信息，还有勇毅营对辽东的熟悉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当然，驻守辽东的将领对这些事情也多少都要知道一些，但一方面他们每个人驻防的地点不同，一般也只对自己防区熟悉，就是孙康、郑敏这样统筹大局的，到辽东最多也不过几年时间，自比不上祖祖辈辈在这里生活的百姓。尤其是春夏山上有什么可以用来充饥的野果，秋冬大雪封山后有什么走得通的小路，什么地方白雪覆盖看似是平地，实则雪下是足以置人于死地的巨大冰洞，等等诸如此类的细节使得王华占了很大的优势，比如他偷袭乌必凯那次走得小路，就只有当地人才知道。

　　但是现在王华带兵进入李朝，这些优势就都没有了，虽说只要是打仗，死人是避免不了的，终究人命关天，兵部所要做的就是在保证取胜的基础上尽可能降低己方伤亡。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有关李朝的情报，锦衣卫收集了许多，但来源是否可靠就不得而知了？如果能撬开乌必凯的嘴，和锦衣卫的情报相互对照，就不难分辨其中的真假。

　　现在的问题是乌必凯的嘴是那么好撬开的吗？

　　先帝曾经大为青睐的朝军统率，协助王昌撺掇王位，无数大齐将领成为他的手下败将，乌必凯心智之坚韧，性格之狡诈远非常人所能想象。锦衣卫几十种酷刑轮番上，折磨的乌必凯奄奄一息，再折磨下去人就死定了，就这，也没从他嘴里套出半句有用的话来。

　　元熙天天把张志义拎过来催逼。可是能用的办法都用了，乌必凯就是什么都不肯说，你说你能有什么办法？张志义被逼急了，最后想出一招，和乌必凯没关系，反而是把郦君玉和唐文潜也拉进来，“事涉戎政，郦郎中锦心绣口又是刚从辽东回来的，或许有办法套出乌必凯的话。”

　　元熙居然也答应了。

　　*

　　锦衣卫诏狱，一个凶名在外的地方，可以说锦衣卫之所以能使人闻风丧胆，它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乌必凯现在就被关押在这里，同样的郦君玉和唐文浩要审问他，也只能到这来。

　　唐文潜因为他大哥的关系，对诏狱只言片语地听说过一点，两人去之前，先给郦君玉描绘了一番里面的情景，让他心里有个预备，免得进去以后他自己先受不住——真有问案官员昏厥在诏狱里的先例呢。

　　郦君玉和唐文潜是张志义亲自向元熙要来的，又有唐文浩的人情在，因此对他两人都还挺客气，寒暄了几句就叫人带他们去牢房。

　　诏狱又称锦衣狱，由锦衣卫北镇抚司署理，可直接拷掠刑讯，取旨行事，三法司无权过问。总占地在郦君玉看来着实不小了，这样大的地方被分割成一个个小小的囚室，其中关押的囚徒数量可想而知。

　　诏狱之所以能达到使人闻之色变的原因，倒不是因为他占地大关押的人多，而是因为它里面十八种诸如拶指、拨皮、断脊、刺心等等几位残酷的刑罚，受刑之人惨毒难言，据说每天都会有数具尸首从门洞里被拖出去。

　　与想象中的不一样，诏狱的监牢建在地下，需要下一段台阶才能到。此时已经入冬，人们已经穿上了棉袍，这里因为处于地下冷倒不是十分冷，但是阴气逼人，寒意自四面八方袭来，仿佛要钻进人的骨头里一般。

　　郦君玉和唐文潜被带到一间似乎专门用来审讯犯人的房间，生着炭盆，既可取暖，也是这房里唯一的光线来源，各种刑具在摇动的火光下，在墙上变幻出出种种恐怖的黑影。顺着光影看去，墙上地上还有大块大块凝固的暗色痕迹，如果没猜错，必是血迹了。

　　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令人窒息，郦君玉有先见之明，给他和唐文潜每人准备了一个装满薄荷的香囊，不时放在鼻下闻一闻醒脑解秽才能勉强喘的上气来。远近各处似乎都有或高或低的惨叫痛呼，每一声好像都要钻透人心。

　　即使已经做好了心里准备，等真站在这里，郦君玉还是几乎以为自己置身于地府之中。

　　惊魂未定间，远远似乎有镣铐相击的声音传来，夹在在呻吟惨叫中，听不真切，郦君玉和唐文潜对视一眼，各自整理好情绪，不多时，一道瘦骨支离的鬼影被两个锦衣卫校尉半提半拖地带到跟前。

　　郦君玉这才有机会见到这个改变了他，改变了皇甫敬一家，改变了无数大齐百姓生活的人。显然锦衣卫对他没有客气，乌必凯看上去正称得上遍体鳞伤，形容枯槁，尤其是脸上瘦的有如骷髅蒙了一层蜡黄的人皮，格外骇人，也因此显得一双阴鸷的眼睛异常有神，也因这一双眼睛，乌必凯即便此时身为阶下囚狼狈不堪，但尤有余威。

　　乌必凯是会说汉话的，沟通没有问题，问题是无论唐文潜问他什么，他都理也不理，一丝反应都没有，如果不是看他眼神清明，郦君玉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被锦衣卫折磨的疯了。

　　校尉见唐文潜连问几句，乌必凯半个字都欠奉，怕他脸上挂不住，抬脚就朝乌必凯踹过去：“大人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话啊！”

　　郦君玉看乌必凯奄奄一息的样子，真怕这一脚下去把他给踢死了，急忙叫住那个校尉，道：“既然他不愿意说，且先带回去吧。”

　　此后，郦君玉一天两次把乌必凯提出来又送回去，提出来，送回去，什么也不问，倒是把诏狱走熟了，没有了初次进来时的惊恐不安。

　　如此一来，天天陪着他俩的校尉可就糊涂了。诏狱又不是什么好地方，郦大人唐大人见天来逛是几个意思？再说了，审乌必凯不是挺急的吗，皇帝都催过多少次了，老大的脸也越来越黑，怎么这两位大人就跟没事似的。

　　看郦君玉人挺和气，校尉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您不审审？咱们这儿全套的家伙都有，要用什么你说一声，小的们绝不省一分力气。”

　　要是这招有用，你们指挥使还用得着把我们叫来？

　　其实人总是这样，既然心知伸头一刀，缩头也一刀，那一刀砍下来，生也罢，死也罢，也就完了。反是像现在，刀都举起来了却迟迟不落下，反而令人提心吊胆，心里那根弦好像都要绷断了一样。乌必凯固然心志坚定，该有的情绪还会有，郦君玉等得就是他情绪承受道极限的时候。

　　不过郦君玉没打算跟校尉说这些，心思一转，便淡淡笑道：“审什么？王将军带兵已经进入李朝了，王昌败局已定，我们过来不过是想看看皇甫敬是怎么活下来的罢了。”好似突然想起来的一般，弯下腰对乌必凯道：“你知道皇甫敬被俘之后他的家人的下场吗？”乌必凯眼皮都不抬一下，郦君玉也不管他，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听说你熟读汉家经典，李陵这个人你总知道吧。”

　　这句话说完，乌必凯表情虽仍没有变化，但眼神一闪，郦君玉心想有戏，起身道：“依你看谋朝篡位、冷酷多疑的王昌有没有大齐天子的仁慈？若是你想报仇，让人告诉我一声，要是觉得你家人死了就死了，这话算我没说。”

　　所谓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先不说王昌跟乌必凯这对乱臣贼子谈不谈得上君臣，都闹到一个要收回兵权，一个想自立门户，起码的礼和忠根本谈不上了好吗，或许现在乌必凯心里最强烈的两种感情，一个是对亲人的挂念，再一个，可能就是对齐朝的恨意了吧。

　　郦君玉不敢保证他这几句话对乌必凯有没有用，只是单纯地觉得乌必凯这种人，你可以说他奸诈冷酷，也可以说他残忍暴戾，但同样的，你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意志坚强，刚毅执着的人。这种人说好听点就是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严刑拷打没有用，之前也用过招降的办法，既然不能晓之以理，就看能不能动之以亲情了。

　　接下来的两天，郦君玉不再提审乌必凯，他是在赌，赌乌必凯人性还在。既然乌必凯在辽东极度严寒缺少衣食的情况下，能与手下将士同甘共苦，对至亲的骨肉亲人或许也有割舍不断的感情，希望他对王昌的恨能超过对大齐的。

　　表面上郦君玉一派云淡风轻，好像乌必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也无所谓，事实上哪儿有这样轻松。王华带兵进入李朝后，职方司需要参与计划决策的事情也陡然增多，除了去锦衣卫，还要和元熙和梁鉴和张志义和薛劲松等等一干人沟通，让大家稍有点耐心，再给他点时间。

　　除了兵部、锦衣卫，郦君玉要配合户部向前线调运军需物资。虽然一部分粮草可以在李朝当地筹措，但那里本来也谈不上多么富饶，加上连年的动荡、战乱，丧失了大量的青壮年劳力，以此收成更加不好，如果征缴太多，势必会激起激烈反抗。而且作为宗主国，大齐的脸面还是要的。

　　如此一来，物资补给就格外重要。

　　因为户部一直在为出兵做准备，所以至少是先期的粮草不成问题。但是怎么把这些粮草运到李朝这却是一个大问题。保险的做法是征调民伕力役，但缺点也是明显的，一个是路线太长，如果调集大量的人力，而这些人又不能在明春之前及时返回，有可能会对明年春播造成影响。另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是和民伕也要吃饭啊，好不容易筹集到的粮食，还没运到李朝，就要被运粮的人吃掉一半。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走水路，从海上把物资运过去。这样做的好处是动用的人力少，既避免了粮食消耗，也不会耽误农时。但问题又来了，大齐堂堂天朝上国竟然没有拿得出手的战船，在这一点是比起能够飘洋渡海的日本人可是差远了。

　　这也难怪，自从太祖皇帝下了“片板不得入海”的禁海令之后，这都一百多年了，大齐官方真的没有在组建过水军，更别提战船了，即使有那么几艘，体量既小，速度还慢，上面的老旧火炮只能装装样子，真的打起海仗来，只有船毁人亡的份，所以平时就是意意思思地巡巡海，做不得数的。这几年倭寇转到李朝，东南的海盗也越来越猖狂了，官军的战船甚至屡次败于海寇，说起来真是丢人啊。

　　让这样的船运军粮，和直接给敌人送粮有什么区别？

　　综上所述，是否能从乌必凯嘴里撬到一点情报，对大齐来说就太重要了，这直接关系到多少人命，多少钱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