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小雨初歇

62、第六十二章

　　这场地震来的猝不及防，没有任何预警。夜里十二点半，大部分人已经沉睡过去，只有少部分人还在声色犬马的夜生活里。梅老太太这一晚上显得有些亢奋，她唱完了‘游园惊梦’，而且舒服的泡了个澡。并且还在梅三娘的屋子里絮絮叨叨了半天，说了些什么小姐丫鬟的。连带着几声对不起。梅舅母是在睡醒了一觉后才发现梅凤书不在自己的房间里的。
　　已近六月了，天气变的暖了。程理这一晚上睡的不踏实，又梦到了母亲朱萍儿死的那天晚上。还有梅老太太唱着“困春心，游赏倦，也不索香薰绣被眠。春吓！有心情那梦儿还去不远……”
　　程理从睡梦中惊醒，只觉得后背上已经出了一层汗。他起身，拉开窗帘，夜色正浓，黑的厉害。手机响起的时候，他就知道许是老太太不好了。
　　5.6级地震，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当所有人被惊醒的时候，忽悠的晃动已经消失了。这场地震来的快，去的也快，就好像是一场恶作剧般的和郓城市民们打个招呼。没有明显上的损失，没有人员伤亡，就连建筑上都没有一道裂纹。唯有一件事情最为怪异，被填的留香河下沉了，可里边的河水干涸了，连带着所有未被填充的部分一并也没了。
　　留香河一夜间干涸，一时间众说纷纭。连同梅凤书的死也被世人妖魔鬼怪化了。有人说曾经听到过梅凤书老人对着留香河絮絮叨叨似乎在埋怨着什么。也有人说留香河那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这是触怒了神灵，恐怕地震就是上天的昭示。神灵之说属于无稽之谈，可留香河确实流淌了这么些年。在这个时候突然干涸了，至于是什么样的预示没人知道。但有稍微懂得风水学的，言之凿凿说是这叫断脉。古时候皇家坐拥江山通常都是有所谓的龙脉。而达官显贵人家也有所谓的富贵脉。至于郓城这条河被称为气运脉。证据就是剪子巷那三十几栋老建筑迄今为止都没倒塌，就说明是受那条河的庇护。至于当年涨洪水，留香河曾经泛滥淹没半条街的事情已经没人记得了。
　　江渔是被第一时间通知的，她赶来的时候梅凤书已经被穿上了合体的衣服，仍旧是那天唱戏时候的鸦青色褂子。梅舅母告诉江渔，这是老人家的愿望。梅舅母也没有哭哭啼啼，而梅凤书老人的面孔却异常的祥和，就仿佛这不是死亡而是一场永远也不想醒来的睡梦。
　　江渔问梅舅母是否通知程理了，梅舅母点了点头。江渔在屋子里看了一圈，最后才问梅舅母，梅家是否有其他的亲戚。梅舅母摇了摇头。江渔倒是想起这栋房子的原来主人朱孝真。她问梅舅母“那朱家人呢？”
　　梅舅母更是摇了摇头，只说了一句“少爷是朱家后人”
　　江渔一直没弄明白她们之间的关系，但梅凤书作为朱孝真的接班人，显然地位也是有的。她着手接下来的丧葬事宜，并且通知了自认为应该通知到的人。
　　第二天早上，政府就有人送来了花圈，来的是谢幕。谢幕穿了一身黑西装，领带打的很规整。头发更是梳的一丝不苟。他是代表政府，代表了书记和市长，并且传达了市领导对于梅老先生去世表示深深的遗憾和痛惜。同时市里明确表态，对于梅老先生的丧葬费用将由政府全权负责。
　　江渔对于政府的态度没有质疑，直到中午十二点，程理才从机场赶回来。很明显，梅老太太的去世太过突然。这个一向风度翩翩的教授，此时满脸的憔悴，在见到江渔的那刻只是礼貌性的向她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被梅舅母请到屋里穿上了重孝。
　　梅老太太这辈子很少走出剪子巷，她没有交好的朋友，也没有其它的亲人。这场葬礼办的十分的简单。穿戴整齐后，就被政府派来的车辆直接送去了火葬场。
　　江渔再次见到老太太的时候，她已经被装在了小小的盒子里，成了一捧骨灰。
　　政府给梅老太太准备了陵园，位置十分的不错。有山有水，据说十分的望子孙。程理作为梅老太太的唯一后人，对于政府所作的一切，表示了深深的感谢。
　　下葬那天天气不错，程理一改那日的颓靡，穿着整齐的西装，还有锃亮的皮鞋。人同样很少，除了江渔这唯一的外人，只有程理和梅舅母。
　　离开墓园的时候，江渔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男人，只是象征性的说了句“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
　　江渔以为程理并不会和自己多说什么，可程理却冲她笑了笑。那笑容十分的干净明亮，似乎两个人之间不存在任何的怨怼。也是，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非你不可，程理相对于林祁明显的理智的多了。这样也好，还能心无芥蒂的聊天，不是一种完美的结局吗？
　　江渔这样想着，连带着笑容也真诚了许多。程理直接找了个地方坐下，然后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他仰头问“你该不介意吧”
　　江渔曾经可以直接躺在满是尘土的临时搭建的帐篷里，显然这里要干净的多。她也不扭捏，直接坐了下去。
　　程理说“我和梅老太太没有血缘关系”
　　江渔十分诧异，这一点她却没想过。只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毕竟她们的相遇是因为剪子巷，是因为梅园。程理也不看江渔，而是自顾道“我是七岁那年住进的剪子巷，十岁的时候母亲去世。到了高中毕业后我上了大学，就再也没有回来过。加起来，我在那里住了也不过十年。我们的关系并不亲近，说起来，她也不喜欢我”
　　江渔下意识的问“为什么？”
　　程理笑了一声，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如果没有我也许母亲也不会死的那么早。或者更不会背叛她的意志离开这里，然后又满身伤痕的回到这里。说起来，我也是她的仇人”
　　说这些的时候，程理就像是在叙述与自己毫无关系的故事。不带任何的感情色彩，这让江渔心里有些不太好受。说实话，她不太想知道太多关于他的事情，她害怕。
　　程理看到她那双波光涌动的眸子突地笑出了声。江渔听到程理说“你可真不经吓”。然后仿佛是故意为之，继续道“梅老太太并不是朱孝真的女儿，她只是当年在梅园伺候过她的佣人的女儿。朱孝真走的时候把她留在了这里。”
　　“那你母亲？”江渔又下意识的问道。
　　程理则是点头道“没错，我母亲是朱孝真的女儿，她是外婆临终前托付给梅老太太的。梅老太太把我母亲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希望她是另一个梅三娘。在她身上寄予了很大的厚望。可母亲并不喜欢这些，她喜欢新兴事物。她不喜欢梅园里那些满是腐朽气息的东西。她渴望有一天一个人能把她带出去，于是在某一年的春天，她被一个写生的画家带走了”
　　江渔没有听到然后，因为在程理七岁那年同母亲重新回到梅园就已经说明那是场有始无终的爱情了。爱情果然都是活在童话故事里的。
　　程理告诉江渔，梅老太太这辈子活在‘游园惊梦里’，她被困在梅园，困在剪子巷，这辈子从来就没有走出去过。就连死，她也是唱着那出戏后才离开的。求仁得仁，也许她才是幸福的吧。
　　有谁能一辈子活在编制的梦里呢？江渔觉得除了梅凤书以外，没人可以。就连当初创造出了梅园这个梦的梅三娘都是在现实中走向了死亡的。这天夕阳很美，将半边天照的通红。那些余晖洒在这座墓园里，给周围的所有东西都度了一层金色。包括眼前人的脸。江渔发现程理瘦了，一双原本温润如玉的眸子此时变得深邃了许多。江渔想要移开视线，可碰触到程理那双浅棕色瞳孔的瞬间，又没有勇气就那样的移开。程理看着这样的江渔突地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