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界》小雨初歇

58、第五十八章

　　三十这天，江渔是被村子里的鞭炮声吵醒的。她睁开眼睛，忽然有些迷惘，她不知道身在何处，今夕何夕。她有些年没有听过鞭炮声了，恍惚间她仿佛是回到了小时候。
　　小的时候母亲总说她是投错了胎，应该是个小子。她不喜欢女孩子的洋娃娃，也不喜欢过年时候的新衣裳，更不喜欢扎头发的花卡子。她只喜欢和那些半大小子混在一起，冬天的时候在冰上滑爬瘤，夏天的时候在水里摸鱼虾。过年的时候跟他们抢着放鞭炮，比着谁家买的多，谁的鞭炮响。
　　江宝业没发迹的时候，江渔觉得那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大家的生活都差不多，她唯一缺的就是一个常年不在家里的爸爸，可那又如何呢？
　　原本她有许多和她玩在一起的小朋友，后来江宝业做了包工头后，家里条件好了。她有了新衣服、新鞋子和新书包。可她不是很高兴，穿着漂亮的衣服以后，她就再也不能爬树、下河，溜冰。别的小朋友吃着她从城里买回来的高级糖，玩着她的变形金刚，却又都不爱搭理她。那时候她不懂是为什么，也不懂什么是孤立。直到她进了城里的学校，她长大了，明白了那种疏远和排斥就是孤立。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挤进来，在她的被子上投下一道浅影。她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被子里暖暖的热热的，是她的温度。她觉的自己是个懒人，如果可以不吃饭，她宁愿这样躺在被窝里一辈子。
　　再次睁眼的时候已经是中午，她从楼上下来，拐杖此时已经被她运用自如了。她打开电视机，整个人陷进沙发里，沙发很柔软。电视上的节目已经开始进行春晚倒计时了，有的频道正在直播年夜饭的制作流程。她随手的换着频道，地方台的午间新闻突然插播了一条时讯“昨日傍晚十七时，李家河段一辆长途汽车在行驶过程中突然侧翻，导致三人死亡、十六人重伤、二人昏迷不醒。据知情人透漏，车辆可能涉嫌超载问题。事故具体原因，目前交警部门还在调查中。”
　　江渔按了一下遥控器，电视画面暗了下去。没了声音，此时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很静，静的让人心慌。
　　秦回甘打来电话的时候她正在厨房里给自己泡方便面。她听到电话那头人声嘈杂，偶尔还夹杂着外语。“哈喽，亲爱的”秦回甘大步出了机场，并不理会身后跟着的烦人精。下了飞机，她呼吸着陌生的空气，整个人一阵神清气爽。这种雀跃的心情，她需要及时与人分享，她能够想到的也只有这位暴发户小姐了。
　　江渔将方便面桶扣上，用着肩膀夹着手机，一只脚跳蹦两下。透过电话她几乎能够感知到异乡的空气味道。她也不给秦回甘的发挥空间，笃定道“夏威夷”
　　“难道这里海鸟的叫声与众不同？”秦回甘握着电话，朝着江渔哼了一声。林祁在后面拽着行李箱，眼睛始终瞄着前边那窈窕的妖精。有种女人，食髓知味。这让林祁觉得自己过去二十八年的人生好像是白过了。
　　“我想你应该不是因为炫耀才给我打的电话”江渔用叉子挑了一下面条，接着重新封上，屋子里马上就有了红烧牛肉面的味道。
　　“我知道你和他熟。帮个忙，别让他纠缠我”秦回甘在路边站定，朝着计程车招了招手，很快坐了进去。留下林祁看着绝尘而去的车屁股，骂了句“狠女人”
　　“求人要有诚意”江渔再次打开盖子，里头的面条已经泡透了。她挑了一柱放进嘴里，没发出任何的声响。秦回甘冷笑一声，骂了句“资本家”。然后道“碧春园，怎么样？”
　　江渔笑了声，和搞房产的拿房子做交易，这可不明智。更何况，‘碧春园’那套房子还是从自己手里过去的。
　　“渔总，这可是我卖身钱，不能再多了”
　　“打住，我取向很正常。”江渔一边吃着面条，及时打住秦回甘的话头。秦回甘撇了撇嘴，问“验证过了？何方神圣啊？哦”秦回甘最后一个哦字拉的挺长，突然贼兮兮道“难道是师哥？”
　　江渔听到师哥二字直接挂了电话，并且很快的就将秦回甘三个字拉近了黑名单。秦回甘再想拨通的时候，发现已经被拉黑了，她气的骂了个不雅的词“fuck”。司机师傅回头看了她一眼，秦回甘突然急中生智和司机师傅打了声招呼“安宁哈塞呦”。
　　过了中午，天又开始飘雪了。江渔将房门打开，屋外冷冽的空气被风卷了进来，凉凉的雪化成了水，摊在手心里。她抬头看了看天，灰蒙蒙的一片，整个天地间被细小的绒毛充斥着。她记得很小的时候，似乎是她刚刚有记忆。突然有一天她睁开眼睛，爬在窗台上，看见外边下了雪。她一下子就忘了雪这名词怎么说，急智下突然指着雪叫“白毛雨”。那个时候大概江宝业还在村子里做泥瓦匠，家里住的是一间破旧的茅草房。那应该是一个晚春的日子。江渔有时候觉的记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有些事情我们拼命的想要忘记，可它却偏偏执拗的闹着脾气，让我们越是想忘却又是忘不掉。而有些东西我们拼尽全力的想要抓住，可无论如何就是想不起来。
　　程理赶到周村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九点半。农村特有的过年气氛尤为浓烈，张灯结彩，村口漂着各种颜色的三角旗。烟囱上升起的烟雾隐在烟花炮竹的余火里，将这个没有月亮和星星却是通明的夜照的五彩缤纷。
　　有接连的鞭炮声响起，江渔窝在沙发里看春节联欢晚会。她知道已经有人开始吃年夜饭了。孔淑珍活着的时候，她最喜欢年夜饭了。她喜欢在饭前放鞭炮和烟火，尤其喜欢那种能在手里划出各种形状的烟花。窗前突然亮了起来，她下意识的起身，只听嘭嘭两声，一朵红色的烟花炸开，紧接着细小的如流星般的流光溢彩一点点的绽放，她怔愣的看了半晌。那烟花很近，近的仿佛就在眼前，似乎能够触手可及。又一朵金色的花朵嘭的绽开，她看见那些细小的银河不停的往下流动。她猛地推开房门，只见那烟火的余晖下男人一张脸笑的像朵花一般灿烂。她听到他说“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江渔嘴唇动了两下，却是没有发出声音。她突然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画面。她闭眼，然后又重新的睁开，那人的笑容依旧灿烂着。她听到她低沉动人的声音朝自己喊“过来，江渔”
　　江渔迈着步子，朝着那绽放的烟火走去。程理伸出双手，作出拥抱的动作。又一朵烟花从地上窜上去，然后在半空中绽开，江渔听到程理说“我回来了，江渔”
　　这场烟火燃了很久，江渔穿着程理脱下来的外套，脑袋被他遮挡的紧实。他握着她冰凉的手，用着手心的温度给一点点的焐热。待最后一颗烟花燃尽，村子又开始陷入了一片宁静。
　　“你做的？”两人进了屋，程理看着厨房的桌子上摆着的一排排模样过的去的饺子，挑了挑眉，显得有些意外。江渔看着他，不动声色。程理脚上沾了雪，头发丝也结了冰，就连眉毛上都是白霜。江渔想着他应该是在外边待得太久了。她问“你是走过来的？”
　　程理点了点头。他的确是走着来的。披星戴月，他只想在这个团聚的日子里和她在一起。他答应过她，叫她等自己回来。尽管来的晚了些，可终究是不迟。
　　江渔推着程理去洗个热水澡，自己到了厨房下饺子。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包饺子，鬼使神差的，却等来了他。饺子的形状和程理捏的不同，她这是北方农村传统的包法，每个饺子都被捏成无数道褶皱，一层压着一层，从外观上到比程理的更好看些。
　　饺子捞出来的时候，程理正从浴室里出来。他只穿了件薄薄的线衣，衣服贴着他宽阔的胸膛，头顶上滴着水珠的头发还冒着热气。她闻到一股和自己身上相同的玫瑰香，那是沐浴露的味道。
　　程理是真饿了，他坐下后，接连的吃了三个，才不忘表扬江渔的手艺。“不错”。江渔看着他吃的急，想着他该是饿坏了。又夹了一个放进他的碗里。程理自然的吃掉，江渔看着他吞咽的动作突然提醒“小心”。可已经晚了，程理只觉的牙齿被垫了一下，他下意识的停了动作，将嘴里的东西吐出来，竟是一枚硬币。
　　“恭喜，中奖了”江渔笑着道。
　　程理拿起硬币看了一眼，挑挑眉头，“运气不错”
　　吃了年夜饭，春节晚会已经到了尾声，接下去是戏曲节目。程理一把将人拉近怀里，贴着她的脸蛋，摩挲了两下，问“要不要休息？”
　　江渔嘴角弯了弯，“我要守夜”
　　“哦”程理睨着她，眼睛扫着她这身红艳艳的裙子，贴在她耳边诱哄道“我有一个好办法，要不要听？”
　　江渔早就摸透了他的心思，不打算让他得逞，干脆耍赖“不听”
　　“听听，绝对是好点子。让你能一直守到天明”说着大手一捞，直接将人抱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