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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第五十六章 ...

  •   接待程理的是英前派出所的副所长图刚,他今年也不过三十四五岁,是西北人,长的很高壮。程理几年前来过邺县,与图刚有过短暂的接触。两人稍稍的寒暄了一会,程理道明来意。图刚也没隐瞒直接道“学生你可以领走,至于那个摄影记者……”说着他摇了摇头,有些讳莫如深。程理也没为难他,领走了高远,并且向图刚表示了感谢。
      高远出来后没有见到楚逢,人显得很沉默。他个子与程理相差无几,人有些清瘦。身上还背着行李,走在程理的前面。走了一段路,他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问程理“程教授,您不是说所有被传承下来的事物无论其本身是否存在合理性,都应该被尊重吗?即使它脱离了社会文明,不被法律所容,可也不该以暴力为手段去践踏死亡的尊严。”
      “社会文明越是达到某个高度,它的兼容性会随之变得狭小。我们只是旁观者,没办法参与到事件本身,也没有权利去改写什么。从我进入民俗研究室第一天起,我老师就告诉我,我们只是时间和事件的旁观者。”程理的声音低沉,没有一丝的波动,近乎带着某种漠视的意味。
      “我只是不明白,尊重一种传统的文化有那么难吗?土葬也不过是一种对死者的祭奠形式,它与社会发展和文明之间没有必然的矛盾问题。为什么就不行了?”高远站在漫天的雪里,目光有些幽暗。他头上戴了一顶毛线织的帽子,将前额遮挡住一大半。露出两道粗黑的眉毛,只是有雪在上面化成了水,凝成了小小的霜。程理随手招了辆出租车,和师傅交代道“去火车站”。
      “有很多东西它的存在是被我们贴上的标签,除了传统外,文化两个字是在研究价值上体现而被赋予的。这就好比一块腐肉于我们人类来说它是污染环境和眼球的垃圾,可于秃鹫来说它无疑是一顿丰盛的美餐”
      高远在听到程理的话后,脸色变了变。他是亲眼看着执法队伍刨开墓穴挖出棺柩,将遗体连同棺柩放上车后扬长而去的。也是亲眼看着死者家属和执法队正面冲突,听着队长朝着天空放枪的。场面一度十分的混乱,他也是看着楚逢保护摄像机像保护生命一般的被执法者推搡然后拳打脚踢,甚至是强制删除了摄像机内的所有内容,并且挑衅般砸烂了摄像器材。
      高远直到现在都不明白,死者家属为了保护亲人的遗体有什么错?楚逢作为民俗记录者拍摄了土葬文化为的是保留文明社会的最后的传统又有什么错?如果作为研究者不能参与到事件本身,只能眼睁睁的任由事态发展,单单只能是冷眼旁观,他觉得自己无力,突然间就有些迷茫了。
      车子到了地方,高远先于程理下车。他背着包往里走,头也不回。程理突然叫住了他。“高远,并不是所有的存在都具备合理性。传承和传统是两个词,我们只是事件的旁观者和记录者,没有权利去参与也不可能扭转事态的发展方向。如果你今天因为某件事情被触动,伸了手,破坏了事态的原有发展轨迹,成为了某个结果的推手,那将是破坏”。高远突然抬头愣在原地,他被来来去去的乘客卷进了拥挤的人流,脚步却不由自主的跟着移动着,直到进了取票的窗口他才下意识的回头。可已经看不到程理了,他攥着自己的身份证,脑袋有些麻木,耳朵里却是程理最后的那句话“破坏者”。
      下洼乡的土葬由来已久,当地有一种习俗。凡是遵循自然死亡的,被称为喜丧,终得圆满,也就是所谓的寿终正寝。只有这样的死者才享有被土葬的权利,也同时被当地人认为能够福荫子孙后代。保留全尸,是对死者最大的尊敬,同样也是死者最高的荣誉。
      八九十年代是土葬最盛行的时期,当时有十死九埋之说。十个人死了,有九个是被土葬的。剩下一个是因为横死也就是非自然死亡的被埋进了乱葬岗。
      而墓地,在当地也是十分有讲究的。凡是兴旺的,有头脸的家族,都会选择临山靠水的位置,这叫好风水。也正是因为这种情况,导致了邺县大面积耕地被非法占用,邺县的粮食产量成年递减,因此得到了国家重视。
      程理曾经听简道知说过,当年为了加大取缔土葬的力度,地方政府的做法十分的激进。为了杜绝乡民私设墓穴,政府曾经出动过一支十分特殊的队伍,叫‘掘坟别动队’。顾名思义,如果有乡民不按照政府的要求将死者遗体火化,这支掘坟别动队就会直接将死者的棺柩挖出来,并且送到火葬场。当时邺县喊出的口号是‘退墓还耕’,不止阻止了大批土葬的行为,同时也填平了许多的无主坟。
      那一年邺县的‘退墓还耕’的工作尤为突出,在全国范围内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只是邺县地理位置特殊,这么多年来即使保留了大面积的耕地却也没有摘掉贫困县的帽子。
      下午三点半,程理在回医院的途中看到邺县办公室里发出的声明“涉事与乡民发生冲突的七名执法人员均为辅警,其中明枪警示的队长将于2017年2月13号退休,脱离警察队伍”
      程理赶回到医院的时候,张丹的父母已经到了。程理和张父有过接触,他在T市还算小有名望,是个心理医生。此时他正和秦和站在走廊里交涉着什么。秦和表情不太好,两人的交涉似乎不太顺利。
      这时候忽然听到“啊”的一声。紧接着传来一个中年女人小心翼翼的声音“丹丹,我是妈妈。你不认识了吗?你看,妈妈给你带什么东西了?”女人说着,从包里掏出一个洋娃娃样的东西。
      张丹神情恍惚,一个人缩在病床上,见到女人很是畏惧。看着女人手里的娃娃歪了歪脑袋,似是要伸手去拿。张母欣喜的又要往前靠,谁知张丹突然的警觉了起来,猛地从床上翻身下床,直接钻进了床底下,捂着耳朵啊啊的大叫。
      张父和秦和交涉被中断,这时候才发现回来的程理。程理冲着张父点了点头以示打招呼。见到程理,张父眼神闪了一下。“程教授好久不见”
      当天晚上张父张母和县医院做了沟通,带走了被注射镇定剂的张丹。程理与秦和也买了晚上的车票,一同回了T市。张父在临走前,递给程理一张名片。程理看见上面留了一窜电话号码,这号码他眼熟。
      腊月二十六的下午,T大文学院的中层领导召开了紧急会议。就这次程理带队下乡的事件进行了讨论。程理作为带队主要领导,没有尽到监督的责任,引起学生家长的强烈不满。学校为了给学生一个交代,将对程理进行为期半年的停职处分。期间民俗研究办公室的工作将直接移交给文学院的副院长宋启明。秦和作为助教,没有起到辅助作用,停职三个月,并且连续三年内取消其评职称资格。
      程理对于这次校方的决定没有任何意见,倒是秦和受了不小打击,人彻底的颓丧下来。
      相较于邺城的新年气象,T市这座一线城市反倒春节的气氛没那么浓烈。法定假日是从腊月二十九开始,程理算了下时间,还有三天。晚上回到公寓的时候,程理给江渔拨了通电话,响了两声后被挂断了。程理给自己简单的煮了一碗面,发现冰箱里除了矿泉水几乎是空的。这让他不禁想起,江渔新买的那台冰箱,里头被塞的满满的。他知道她那是备了年货。
      以前经常一个人吃饭,并不觉得有什么。此时空旷的屋子里,除了自己一个活物,吃着与往常无异的面条,突然就觉得寡淡起来。吃了两口,他就想起和江渔吃的那顿饺子来。虽然那里的调料有限,面粉也没自己家里的劲道,可饺子的味道确实妙不可言。程理最后放下筷子,嘲笑自己“程理,你变得贪婪了”
      张父打来电话的时候,程理正在看晚间新闻。是则国际资讯,内容是美国一犯罪团伙持枪入室抢劫,致使三死四伤,警方及时赶到后直接击毙其中三名嫌犯,有一名趁乱逃窜……
      “程教授,我等了你一天了”
      程理将电视按了暂停键,起身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冷水。喝水的时候他突然听到手机里传来一道女生“他对我视而不见,甚至连那些人想要占我便宜都视若无睹。我是那么喜欢他,将他当做唯一的光亮,我努力的学习,拼命的朝着有他的地方靠近。哪怕得不到他的关注,只是听听他的声音都是好的。我那么喜欢他,可他却对我不屑一顾,甚至用嫌弃的眼神看我。我有什么错?呵呵……”女孩子的声音起初还是稳定的,后来越说越激动,直到最后笑声变得疯狂。
      程理攥着水杯的骨节发白,他听到自己问“你究竟想要什么?”
      “做笔交易”张父很是笃定,这段录音对于程理是多么重要。如果公之于众,牵扯到许燕燕的自杀事件,他这个T大最年轻的教授将会身败名裂。
      张父是在酒吧碰到许燕燕的,当时她正在被几个流氓围攻调戏。张父解救许燕燕纯粹是举手之劳。而许燕燕当时已经半醉,他看见她摆弄着手机里的电话号码,然后听到她苦笑。张父见多了这种为情所伤的年轻女孩,他自己也有一个这么大的女儿,于是他主动的充当了长辈并且露出了自己心里医生的身份。许燕燕得知张父是心理医生,突然就如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和张父诉了一段衷肠。
      张父起初没在意,后来得知对方是T大的学生,并且暗恋老师。张父是心理医生,思维自是缜密的,三两句话后他就听出了端倪。最后出于某种私人目的,他偷偷的录了这段音为的就是不时之需。没想到这段录音很快的就被派上了用场。
      “张先生做人的底线还真是不敢苟同”
      厨房的窗口正对着的是一家百货商场的广告墙,临近春节,商家正在展开各种促销手段,墙体上大面积的条幅都是打折的力度和新老会员享受的优惠活动。他甚至还看到上面橘黄色的字体‘今年过节不收礼……’。形式内容和电视上的洗脑广告如出一辙,没有丝毫的新意。程理听到张父笑了一声,然后满不在意道“底线也是因情况而论的。我想程教授应该理解我这个做父亲的心情。当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程教授想必同我这个父亲的心情也应该差不多。如果丹丹的病情被公开,那将会毁掉她的人生。我想程教授不会那么残忍,再毁了一个孩子?”
      这个再字实在是恶毒,程理微微眯了眼睛,冷笑了下。他突然道“伪造病历,偷录病人的对话并且以此作为要挟条件为自己谋私,你说……”
      张父急忙打断程理的话“此言差矣,程教授可能不知道许燕燕并不是我的病人,她只是我新认识的一个朋友,而我只是她的倾诉对象。如果你想要拿这个要挟,没用”说着张父竟哼了一声。
      “哦”程理端着杯子出了厨房,拉上门的时候,突然学着张父,放了一段录音。录音还未结束,就听到电话那头被挂断,程理收了手机直接扔在了沙发上。
      屋里没有点灯,窗外的灯火透过玻璃窗映照进来。程理一个人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他住的这房子是T大给教授安排的公寓。他有些不记得自己来T市多少年了。他这人对个人的生活品质没有过高的要求,所有的工资和项目奖金一部分存在银行里一部分被投进了股市。好在他运气好,股市里的那部分钱已经升值了不少。而就在三个月前,梅凤书的‘梅园’也被那老太太过户到了他的名下。之所以没选择在T市买房,程理觉得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对于这座城市没有归属感。他虽然在这里工作,人际关系也都在这里,可他情感上却是游离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程理骨子里还是十分传统的。他觉得房子就是家,而自己对于家这个名词要求却是很高的。所以,在无法确定自己这颗心的归属的前提下,房产于他来说只是一种投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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