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读红楼》大寒小雪

57、乱真为假

　　薛蟠伸手抓画儿要去撕，身旁几人七手八脚欲拦，黛玉早抢先一步，将那画儿夺到手里。这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黛玉道：“这唐画是画儿，宋画便不是画儿了，世人眼浅，糊涂难免，难道贵店也跟着一起糊涂不成？”

　　徐三嗔道：“那里窜出来的撮鸟，干你毬事。”也有人喝道：“这是谁家的下仆，也敢放此厥辞，还不赶快放下！”

　　黛玉也不理这些闲人，只眼盯着“萃华斋”的先生，学那矮瘦的男子冷笑道：“看便看出来了，还有何不敢明说的？”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坐店先生的额头上都滚出了豆大的冷汗。

　　众人一看还有下文，也都不吵了，继续搬脖子看戏。

　　那坐店的先生突然站起身来，向黛玉做了长揖道：“小子学浅，虽然看出了一两分，却不好十分断言，不如听一听先生的高见？”黛玉知他畏事，不由笑了，道：“也罢，我就一个村人，且胡说两句。”

　　黛玉重新将画儿铺到案上，不急不慢的道：“大小李将军金碧山水，向来浓墨重彩，有时几蒸几设，寻常的唐绢根本托不上这么重的色。是以两位李将军画上用的绢向来沿用吴道子秘法，先用糯汤煮半熟，后加蛤粉捶如银版，再作山水人物，笔笔精奥，常人自然难摹其妙。”

　　黛玉问：“这绢可是秘法唐绢？”坐店先生点头：“确实是此绢。”黛玉又问：“笔法精神如何？”坐店先生答：“与小李先生真迹无异。”黛玉再问：“画上小李先生的款印如何？”坐店先生答：“似真无假。”“米芾秘箧印，米姓秘玩之印可真？”坐店先生汗都下来了，只得道：“果真。”

　　众人中有捺不住性子的，嚷道：“废话忒多，到底是真是假？”薛蟠瞪大眼睛，只差头顶上冒出一股烟来。

　　可黛玉和坐店先生便如遇上急惊风的慢郎中，黛玉仍款款问道：“一幅小李将军的金碧山水，千金可易乎？”坐店先生摇头：“断断不能。”黛玉最后问：“米襄阳的手迹不值此数么？”坐店先生如释重负，忙道：“值的值的，如何不值？”

　　黛玉笑道：“真亦假时假亦真，天下之事莫不如此。” 坐店先生以袖拭汗，目露感激之色，连忙笑道：“先生所言极是，先生之言有理。”

　　在场有几人听出端倪，许多人仍在懵懂之中，只恨他们读书人说话拉磨绕圈子，磨死个人。坐店先生轻咳一声，分解道：“这位先生高见，小的心下赞同。北宋米芾米襄阳一生最是好名帖古画，又最工临摹装裱之技，唯有他摹仿的小李将军手迹才这般惟妙惟肖，以假乱真。这绢，这纸，这墨，这印，无一不是明证。“

　　他飞快的睃一眼黛玉，笑道：“至于题跋么，想来是米老留为自珍，才与另一幅有异。”

　　薛蟠大失所望，老米小米他不晓得，只知道到了最后，这画还是假的。一时跌足不已。店里的掌柜也赶来了，笑着打圆场道：“我是做生意的，且说句生意话，小李将军的正本现今几千两银子也没处寻去，当时既然作价一千两，典的人收的人，想必心中有数，都明白的很。听说薛公子贵铺陈老朝奉这几日告假，薛公子为朋友心急情热，才拿了出来，其实不过是一场误会。”

　　徐三兀自在那儿翻白眼，掌柜的笑道：“我们身微言轻，也不好强做中人，这画儿无论徐公子多少钱购的，敝店都愿意加倍请公子割爱，不知可使得？”

　　如此一来，连徐三也无话可说。薛蟠啐道：“这混账的糟烂银子早还与他了，难不成留着过夜下蛆么。”徐三大怒：“薛大，画儿不是真的，难道你便有理了！”冯紫英一手拉住一个，笑道：“你们两个肏货，明明是粗胚，偏学人附庸风雅。我倒不知道那个是真画儿，那个是假画儿，只看了一场笑话儿。”

　　冯紫英又道：“徐三，你不该冤枉薛大诓你家的银子，伤了他的。薛大，徐三给他老子捶的半死，难道你不心愧？你们两个，若有还人心的话，相互陪个不是，我们径去喝酒，大家还是朋友。不然凭你们两个打出狗脑子来，我们今后都不睬你们一睬。”

　　徐薛两个相互别别扭扭看了一眼，都不说话。

　　最后谢了黛玉和店里的先生掌柜，一行人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黛玉走的时候，坐店先生把那铜金司南包裹好，恭恭敬敬的递了过来。黛玉忙道：“可使不得，等我明日有空再过来拿。”

　　坐店先生笑道：“多谢先生玉成。先生也不必挂心，这帐已挂到了“恒舒典”薛公子的名下。”黛玉推脱不过，只好接在手中。等两个人出了门，惜春忍不住笑：“唉哟，原来宝姐姐的兄长是这幅尊容，可笑死我了。林姐姐你挥斥方遒的样子真是标逸，店里的先生都要给你问到地缝里去了。”

　　黛玉嘘了一下，浅笑道：“小声点，咱们这一下妆了幌子，怕有心人跟着呢。下面的事儿不好做了，为了把谎圆上，还是先找个地方落脚吧。”便领着惜春，也不闲逛了，直接找了家顶大顶气派的客栈，定上两间上房。

　　两个人凑在一起，把那阵盘拿出来研究，拨那个杓子，不过是标南指北而已。灌注以灵力，那杓子一阵滴溜溜的乱转，只胡乱指了一个方位。知道是一件灵器，却不知道如何应用，既不得其法，也只好先收了起来。

　　黛玉越性让店里的伙计从附近的酒楼叫了一桌精致的酒席过来，和惜春细嚼慢咽吃了，惜春笑道：“今日这一顿可算放量吃饱了。”黛玉夸她：“还是四妹妹有福缘，我出来这么多次，从来没遇到过甚么好东西。你第一次出门，偏有这么好的运气，只凭这般，日日请你也很不亏了。”

　　惜春吃吃笑道：“真说起来，还是林姐姐厉害，反倒偏了他们薛家的银子了。”

　　一桌满满四人份儿的席面送进去，盘干碗尽的出来，也着实把客栈的伙计唬的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