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妹妹读红楼》大寒小雪

36、意何殷殷

　　这日一早黛玉拣了几枚香果，盛在摆碟里去看乳母。只见王嬷嬷已经能起身半坐，端相脸色也不似前几日那般青黄难看，隐隐有了几丝血色。

　　见黛玉坐下，王嬷嬷牵扯着嘴角笑道：“又劳动姑娘看我。这几日倒觉得身上轻快许多，约莫着，仲夏阳气盛，人也精神起来。”她自觉熬不过了，多半是回光返照之兆，只是对着自家姑娘的笑脸，不忍说出口。

　　黛玉道：“嬷嬷只管放心罢，好的日子在后面呢。”

　　王嬷嬷轻咳了几声，叫小丫鬟煎两碗滚滚的枣茶来，屋内无人时，央道：“好姑娘，帮我把那白衣菩萨的像儿揭下来。”黛玉不疑有他，把炕屏上供着的一幅观音小像儿取了下来。

　　说起来这小像儿还是黛玉之母在扬州大明寺求的，贾敏仙去之后，王嬷嬷一向珍爱已极，多年茹素，走到那儿都须臾不离，一早一晚虔心供奉着。

　　“阿弥陀佛，可真唐突菩萨了。”王嬷嬷接过来，将上面的画轴轴头拧了拧，颤着手从里面掏出了一个老银的芯子来。又把小像儿交给黛玉原样挂好。

　　黛玉倚着她坐了，也不多问，看王嬷嬷用簪子从里面通出一卷纸来，等展开了却是三五张票据。王嬷嬷细细道：“恐姑娘不识得，这是日升昌和宝元和两家的汇票，一共整六万两。这是先夫人单给姑娘傍身的体己，因姑娘年幼，便由我收着，先老爷也是知道一二的。”

　　王嬷嬷道：“先老爷走的匆忙，家中的事物多托给了府里的老太太和舅老爷，本是血亲，又有旧约，还有贾先生见证着，可夜长梦多，偏要耽搁个三两年，我岂不为姑娘悬心？”

　　黛玉握着她的手道：“嬷嬷说这些做甚么？总归日子还长着呢。”王嬷嬷就手反握，笑道：“好姑娘，我说说也安心，难不成还要带到下面去。况且即便是没有这些，先夫人的陪嫁也尽体面的了。按我的浅见，亲外祖家，亲舅舅家，原也不需计较这些的。”

　　此时的黛玉何等通透，她迎着王嬷嬷殷殷的目光，点头道：“没有老太太舅舅哥哥们的照拂奔波，何谈这些身外之物？恐我自己尚不能保全。嬷嬷放心，这些我尽懂的。”

　　王嬷嬷悲喜交集，“姑娘能想通这些，我可算放了心，日后见了先夫人老爷，也不算无颜交代了。凡是灰总比土热，抓把盐总比酱咸，往后但有小人调唆，莫听他们的，这府里才是姑娘的倚仗。若这府里都靠不住了，世人更那堪一提？”

　　黛玉还待推让，“我在府里，一色俱全，那怕是有金山银山呢，也无处花用。”王嬷嬷执意合在她掌心，“姑娘不把这些放在心上，却不知人事多悖，今儿在东，明儿或西，何尝有定论？世间的人，多是双只富贵眼，一腔炎凉心，我也算看尽了的。白放着，霉了朽了，全用不上才好呢，只当你母亲的一点挂念罢。”

　　黛玉自问道心空明，可天生性情易感易伤，总是免不了的。此世父母珍爱，可“论心空眷眷，分袂却匆匆”，痛定思痛时才越发摧人心肝，忍不住和王嬷嬷抱头痛哭了一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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