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龙情怯》萍久飘零

4、第 4 章

　　墙上的挂钟指向七点，还没入夏，天色不长，这会儿已沉了个彻底，CBD商务区的人气儿也渐渐散了。

　　“遇见”刚刚打了烊，新来的咖啡师扬子今晚不当值，卉卉又是佳人有约，善解人意的林店长便提早放她走了，只剩他自个儿全权包揽了收尾工作。

　　林莫手脚相当麻利，很快便将店里收拾了个干净，他脱下黑围裙，径直走向角落，推开了一扇极不显眼的门。

　　里头是个约摸十来平米左右的房间，没有窗，原本应该是个储物室，但显然已被人精心收拾过了：单人床，相当简易的书桌、台灯、椅子，还有桌上地上堆的满满当当的书，多却不乱，只是有些扎眼。

　　林莫瘫坐在椅子上发了会儿呆，而后突然想起了什么，便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

　　“干嘛？打扰本姑奶奶看书！”听筒那边传来一个女人不耐烦的声音。

　　“我去？信不信我抽你？”

　　“哈哈哈，臭小子，干啥？有事说事儿！”

　　“没啥，就问问你身体状况，最近...透析顺利吗？这几天一直忙着张罗廖哥的新店，都没顾上问你！”

　　“唔...老样子吧！哎呀，你别瞎操心了，忙你自己的去！”

　　“啊？你什么意思啊林芊，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别逼我给妈打电话啊！”

　　“兔崽子，我好得很，你几岁了？成天就会告状！”

　　“嘿嘿，那就行，总之你老老实实配合治疗，其他的不用多想，安心排队等着做手术，都会有的，你自己不能先放弃了知道吗？”

　　电话那头良久没了声音，半晌后才听林芊咕囔了句：“你现在比咱妈还啰嗦！”

　　林莫歪着脑袋，用耳朵和肩膀夹着手机，边笑边起身走到床边，往一个背包里塞了几件衣服。

　　就听林芊又劈头盖脸的问道：“现在管一个店了，是不是更累啊？你到新店上班远不远？夜大也要开学了吧，你能吃得消吗？”

　　“啧啧，终于想起来关心你弟了！我夜大都开学好几周了好吗？”林莫隔空翻了个白眼，无奈至极，“还行吧，我现在就住新店里，之前那屋子不租了，早上都不用起太早，还省下笔房租钱，嘿嘿～”

　　“这能行嘛？别给你们老板添麻烦！”
　　“嗯，我知道，找着合适的就搬，不过这附近房租贼贵，不是那么好找的！”
　　“用的着对自己这么抠么，以后不用往家里打那么多钱！”
　　“哎呀你这人真是...不跟你说了，我去健身房了！”
　　“呦～房子不舍得租个好的，就把钱花这上了？”

　　“想啥呢，我是那号乱花钱的人吗？谢宇的，那货被人忽悠办了张三年的卡，他自个儿都没去几回呢，现在又撂下我跑回去了，不靠谱的玩意儿！”

　　谢宇——林莫的发小，前两年贪新鲜，跟着林莫一道从老家那个小城市出来讨生活，两个人学历都不高，在S城这样的大都市，自然是受着委屈吃着苦头。

　　不过谢宇在他们那地方，都算是有点儿家业的，在外头混了两年不体面的辛酸日子，也倦了，今年春节刚过便麻溜儿的娶了媳妇儿，顺带接手了家里的小生意，潇洒的把这边儿的一切都丢给了林莫。

　　林莫前阵子光是帮他清理废品就清理出一肚子火，更别说被他猝不及防抛弃的仇，现在只想见他一次打他一次。

　　“哼，我不花这冤枉钱也能练出八块儿腹肌，败起家来真没谁能比得过他！我也就是怕浪费，不过...那地方练完了能冲个澡，倒是也解决了眼下的大难题了！”

　　林芊边听他骂骂咧咧，边乐：“那小子前两天还带媳妇儿来家里坐了会儿，行了不说了，你快去吧！”

　　挂了电话，林莫挎上包，顺手将书桌上摊着的《营销案例分析》收了起来摞在一边，他突然顿了顿，目光钉在那本书的封皮上，脑子里闪现出一个人的身影：

　　挺拔却略显瘦削单薄，那张相当具有吸引力的脸上，总是挂着彬彬有礼的浅笑，但却掩不住眉宇间、眼眸里若隐若现的清冷与疏离，让人情不自禁想靠近，却又不得不望而生畏。

　　林莫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但又不自觉的微微勾了勾唇角，然后收敛心绪，举步出了店门。

　　***
　　望远楼门口，一行人红光满面、酒气熏天，不过都是酒桌上的老手，谈笑间个个稳当如常。

　　两辆出租把肖总他们分拨送走后，孟怀义这才敛去笑意，对聂晓阳说：“晓阳，你先打车回吧。”

　　“好的！”聂晓阳看了一眼许思名，“内个...孟总，许哥看着不太行，要不我先送他吧。”

　　“没事儿，你先回，我还有事儿跟他说。”

　　“......哦！”

　　许思名并没有醉的东倒西歪、不省人事，他很安静的杵在一边儿，可那脸色却惨白的有些不正常。

　　孟怀义瞥了他一眼，深邃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思名，我也知道你能找来NINO确实不容易，不过作为过来人，还是得多提醒你一句，不管你有多大能耐，公司的规矩就是你的底线，你的资源，哪怕是你的私人关系，从合作协议签署那一刻起，就是归属公司的，你最好不要有其他想法，或者给对方不妥当的暗示，你懂我意思吧？”

　　许思名顿了顿，不紧不慢的点头道：“嗯！我懂，师父！”

　　听到“师父”这俩字，孟怀义的嘴角很明显的抽搐了一下，眼神里那股子阴冷也稍许缓和了些：“好，不过你一向稳妥有分寸，我也放心，今天辛苦了，方案做的不错，赶紧回去休息吧，后面有你忙的。”

　　孟怀义离开后，许思名艰难的挪了两步，脱了力一般靠在大楼的外墙上，抬手按了按胃，他没急着叫车，想先缓缓再看情况，时有时无的绞痛感，让他一时无法判断是直接回家躺会儿就能好，还是得去医院吊个水。

　　可他缓了半天也没缓过劲儿，脑子里还晕乎乎的，索性又走了几步，在路边儿找了个台阶坐下了...毕竟坐人家饭店门口也不太合适，还好这个点儿路上行人不多，这么坐会儿也不丢人。

　　嘶......妈的！又是一阵儿剧痛袭来，许思名拧着眉低声骂了句，然后狠狠摁住胃，额角已渗出一层细汗。

　　“许...许老师？你怎么坐在这儿？”一个清爽、熟悉、又带着点儿犹豫的声音飘了过来。

　　“......”许思名感觉到一个人刚从自己面前走过去，又倒了回来。

　　他缓缓抬起头......林莫？！

　　WOC！！专挑人难堪的时候玩偶遇，这是什么孽缘！

　　林莫确认了是许思名后有些意外，也有些慌乱：“许老师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你喝酒了？”

　　见许思名用手捂着胃，他大概猜到几分：“是...胃疼？要不要上医院啊，看着挺严重的...能站的起来吗？我扶你......”

　　许思名听他劈头盖脸自说自话个没完，本来疼的就有点儿烦，现在更觉得躁了：“没那么严重，站得起来，我就歇会儿。”说完，他单手撑地，艰难的爬了起来，紧跟着晃了两晃。

　　林莫忙托住他肘，抬眼看见他额头细小的汗珠，说：“疼得厉害吧？我叫个车，你坚持一下！”

　　“......你能不管我吗！”许思名语调里带着几分不耐烦，用力抽了抽胳膊肘，想挣开他，愣是使不上劲儿。

　　林莫瞪着他，完全没有撒手的意思：“不能！！！”

　　许思名震惊的抬起眼，心里骂woc...这人特么的以为自己是谁啊？！

　　林莫完全无视对方的震惊，利索的拦下一辆出租，便把人往车里塞，许思名已经没力气再做无谓的挣扎，只好任由车子将自己带去了最近的医院......

　　这个季节是疾病高发时期，一眼望去，急诊大厅人满为患，林莫想找个座儿都找不着，只好让许思名先在墙角靠一靠，自己跑去挂号。

　　林莫站在乱哄哄的人堆儿里，不放心的回头望了一眼，直接皱了眉，只见许思名已经靠着墙根儿蹲了下去......

　　***
　　“这么大酒味儿，胃喝挂了吧？”医生抬头看了许思名一眼，手底下不疾不徐写着病历。

　　“中午就不太舒服，吃了两片儿达喜，晚上饭局，没办法不喝点儿......”疼劲儿完全上来了，许思名说起话来已气若游丝。

　　“哼～你们这些年轻人，干点儿啥都没分寸的吗，已经难受了还喝酒，找罪受是吧！”医生摇摇头，语气里满是不解，“先验血，拿了报告再过来，看要不要挂点滴。”

　　“医生，那验完还得等报告是吧？你看他疼成这样，要不先给打个止疼啥的。”林莫一旁插了句。

　　“能忍吗？”医生眼皮儿都没抬，继续在病历本上鬼画符。

　　“呃...唔......”许思名支吾，好歹一大老爷们儿，喊疼？？况且...身边站的这位还是自己学生...兼小迷弟！

　　就听医生直接说：“就想让你多疼会儿，不受点儿皮肉苦下次还不长记性！”

　　许思名：“......”
　　林莫：“......”

　　不过最后，刀子嘴豆腐心的白衣“恶魔”还是给开了一剂止疼针。

　　林莫扶着许思名出了急诊室，有些茫然：“呃...接下来先去验血对吧，验血在......我找找。”

　　“先去缴费，然后才给验血，验好去打止疼，等拿了报告再找医生，白细胞高的话可能还得点滴。”许思名攒了好长一口气儿，然后抬手指了指，“缴费在那边儿，验血左转。”

　　“......”林莫愣愣的看着他，“你这也太懂了吧！”

　　许思名勉强扯了扯苍白的嘴角：“习惯了。”

　　林莫：“......”

　　验完血俩人已迫不及待的直奔止疼针，这一剂下去不管病好不好，至少一个不再受皮肉之苦，另一个旁观着也不会心慌了。

　　站在肌肉注射室门口，许思名停下脚步看了看林莫。

　　“咋啦？”林莫不明所以。

　　“你......就不用进去了吧。”许思名从他手里夺过单子低声说。

　　“啊？我不进去你能行吗？”林莫说完才明白过来，“哦...行行，我不进，有事儿你就大声喊我，我就在门口。”

　　许思名：“.......”

　　报告出来，果然还是躲不过吊水了，许思名以自己的“经验”，多少也预料到了。

　　好不容易有个空位安顿下来，止疼针的效果也是立竿见影，许思名已经觉得好受多了，他抬手看看表，晚上10点37分，又抬头看了眼正背靠墙根儿站着的林莫，便摆了摆手招呼他过来。

　　林莫走到他跟前，弯下腰，柔声细语的问：“嗯？有什么吩咐许老师？”

　　“......”许思名心说这人还真善变，搞得刚才野蛮霸道拽着人跑的不是他一样，“唔...我想说你快回吧，这吊完得凌晨了，我已经没啥事儿了。”

　　“那哪儿行，大半夜丢你一个病秧子在这儿？吊个水很快的。”

　　“你明天不上班吗？”

　　“上啊，我就住店里，方便的很！许老师我先去超市买点儿水，看你嘴皮儿都裂了。”

　　“诶～你......”许思名刚想叫住他，这位大长腿三两步已经跑没影了，他无奈叹了口气，舔了舔嘴唇，确实裂皮儿了。

　　许思名迷迷糊糊的眯了好一阵儿，醒过来时，林莫已经回来了，正坐在他旁边的位置上。

　　见他醒来，林莫忙从一个塑料袋里掏出瓶纯净水和一个纸杯，先去接了点开水，再兑上纯净水递给他。

　　许思名接过来抿了一口，然后盯着纸杯上的仨字——关东煮......估摸着是跟人超市店员要的，呵～这大个儿头还挺细心。

　　“许老师，手机借我下。”林莫伸出手。

　　许思名以为他手机没电了，要借用，便把手机解了锁递给他。

　　只见林莫先是拨了个号码出去，然后挂断，在存储联系人里输了俩字——林莫，然后毫无心理负担的说：“这是我手机号。”

　　紧接着他又点开微信界面，在添加朋友框里输入......

　　“唔...再加个微信，有事儿随时出声，没事儿也欢迎骚扰啊！”林莫勾勾嘴角笑了，折腾一晚上，他终于露出一个松快的笑容。

　　许思名：“......”

　　我去？？？这是什么操作？

　　许思名大概也是被他这强买强卖的骚操作给整乐了，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半晌后才又说：“今天...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你正事儿了吧？”

　　“没啥正事儿，本来要去健身房的，路上看见个人坐那儿有点不对劲，看了半天才发现居然是你。”林莫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靠在椅背上，接着说，“许老师是经常生病吗？怎么感觉你对这儿老熟悉了。”

　　“也不是经常，犯过几次胃病。”
　　“都一个人来？”
　　“......嗯。”

　　林莫看着他，唇角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没说出口。

　　许思名大概猜到他想说什么，垂下眼睑笑了笑：“家人不在身边，父母......都不在了，只有一个姥姥，在老家，其他人...都各有各忙吧，也不可能去打扰。”

　　林莫愣了愣，完全没想到他年纪轻轻父母已经不在了，便只含含糊糊“哦”了一声。

　　沉默片刻后，他才说：“其实我家人也都不在身边，都说出门在外靠朋友，许老师以后不用跟我客气，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找我！”

　　许思名没吱声儿，理所当然的将他这话当成是客套话。

　　就听林莫又说：“但很奇怪啊，像许老师这么优秀的男人，长得还帅，居然...没有女朋友？”

　　许思名觉得有些好笑，现在整个CBD的姑娘们都在追捧他林莫的颜，可这人倒好，像是完全不自知，反倒夸起别人好看了。

　　林莫见他沉默不语，又是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有些不安的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啊许老师，就是随便聊聊，没别的意思，不方便说就不说了。”

　　“没～”许思名淡然地答道，“我只是，习惯了一个人。”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时间也就没那么难熬了，吊完水，林莫又叫了车，把许思名周全的送到他家小区门口，然后自己才往回赶。

　　许思名强打着精神冲了个澡，出来时都快凌晨2点了，他想着明天干脆请个假，便趁着头发还没干透，理了理从医院带回来的发|票。

　　总共开销458.6，他拿起手机给林莫微信转了1000块过去，然后敲了几个字：

　　——医药费你收一下。

　　他刚想放下手机，又踟躇了片刻，最后还是发了条：

　　——今天很谢谢你！

　　林莫一直没回复，许思名估摸这人已经睡了，便没再等他点收，自己也迷迷糊糊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