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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武侠路(二十) ...

  •   医不死走得很慢,身侧的药童惧于他喜怒不定的脾气也不敢扶他。
      刚出了朱砂院,医不死眼一闭,就倒了下去。
      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惊伤心胆。短短两日,七情具动,五神不宁,致使五劳,五脏皆伤。兼神仙蛊异,肺腑难安。
      温白凛叹了口气,差使崔十有把院门口倔强顽固的老头抬进了屋,先点神仙木,以作安抚,暴躁的神仙蛊像吸了迷魂药一般,先是兴奋四处游走,才慢慢睡着一样平静安宁下来。
      再配以金针刺穴,医不死咳出血丝悠悠转醒。
      温白凛扶着他坐起来,老头垂着眼依旧精神不济:“人老了,使不动针了。”
      温白凛动了动神,他这可不是使不动针的事儿。顾及老头的面子,到底没说。
      医不死使药童去书房搬来他的药箱,药箱有些微凌乱,书稿居多。有一部分还未来得及整理,便散落在箱子里,医不死从最底下翻出一本书页已经泛黄的手札递过去:“拿去看,不懂来问。”
      他语气很随意,给出来的东西却不随意,集一代圣手毕生所学之大成,可想这装订简陋的《三问录》价值有多高。
      温白凛略翻了翻,全书有三部分,《毒经》、《医述》、《针灸治要》,针灸篇又分《脏器》、《经脉》、《百穴》等等,最后还附有《医毒问对》和《脉案大全》。
      温白凛怀疑他图谋不轨:“师丈何意?”
      医不死按着头上的穴位,闭着眼慢慢说道:“爱看不看。”
      挥挥手让药童驱赶他们离开,温白凛合上书,都这么说了,她便借来一观。
      离开前,看他精神不振、死气沉沉颇有点要行将就木的模样,还是说道:“师父在世时,过得不畅快,唯有快死那几天,时常半梦半醒,半生半死,有时笑有时哭,疯疯癫癫,不识他物。”
      “半死半活非她所愿,但身体败坏至此,已是无力回天。她这一辈子时时难,事事难,活着最难。”
      “她活不了了。但到死都还想着你。她让我千里迢迢给你送来心头血,就是怕神仙蛊被她心绪影响,意动神动使它惊动,扰它不得安宁使你不得安宁,更怕神仙蛊自杀,故以心头血权作安抚。”
      “望师丈莫辜负师父这一腔真心,也怜她不易。”
      她死时,也不知是何心情,人生一场大梦,离去方如梦初醒。
      医不死摸摸被他放在心口的心头血,五脏六腑都似拧在一起,心头的痛竟原来都是她的心动。他为何到此时才明白。
      温白凛看出他已存死志,话已至此,只能等他自己想通。但他这般好笑模样,竟似一往情深要追随而去,若真这么简单,两人何至于蹉跎到如今阴阳相隔的地步。
      唯一的解释,便是他心结已解。
      温白凛沉思片刻,轻声说道:“喜夫人可还安好?”
      医不死一怔,又沉默下去。
      温白凛见他如此,此番试探便已了然,他定然是已找到阿喜,便是没有亲眼见到,也是有了确切的消息,并且有证据让他深信不疑。
      无药谷的弟子遍布各地,出了水穷天杪四方游历也都奉谷主令打探乱饮香和阿喜的消息,这么多年都没停过。
      自乱饮香身体已到极限,师徒二人在有玉山庄脚下定居,温白凛还挡过几番无药谷的弟子,阿喜失踪后,连乱饮香都不知她在哪里,短短数月,不该这么巧在这时候让医不死找到了阿喜的行踪。
      或者说变化就出在这几天里。这几天有什么不一样呢?
      温白凛看看崔十有,崔十有点点头,两人都想到了素皎身上。或者说秦羽身上。
      温白凛很好奇,她没带着乱饮香时隔数年的北漠之约出现前,秦羽是凭什么打动医不死给素皎诊治的。
      她也不太愿意去怀疑别人,但她向来善于揣测恶意。
      秦羽虽然一直表现得很简单很普通,爱是极致,对素皎的真心也是真的心,在强权的父亲面前不太敢反抗,心里却还有着懦弱的善良,看不顺眼的人也是横眉冷对,所有的情绪好恶都表现在脸上,好像一眼能看透,就是一眼能看得太透,才让人直觉深沉不露。
      他的不动声色都藏在流于表面的嬉笑怒骂之下。这才是他真正可怕的地方。
      可一个人,心中有爱,总是不愿意把他想得太坏。不愿意是一回事,坏不坏又是另一回事。好坏很难界定,立场不同罢了,难分对错。
      温白凛望着崔十有,对她来说,任何事都和她没关系,但牵扯到崔十有,不管他人对错,那都是错的。
      她不讲道理的时候,大多是因为他。他是个很讲理的人,有什么不对,他都会教她,他不在以后,没有人会和她说她哪里不对,但也没关系,他就是她的准则,她的道理。
      温白凛卷着书放进袖中,到底没刨根问底,她拉住崔十有出去,踏出房门前,有点惋惜地叹了一句:“若是师丈对师父有对喜夫人的这份上心,哪怕只是分出一分给她,也不会成今天这样。”
      就像当时,医不死能为了阿喜翻遍云卧轩,连残卷残篇都不放过,最终找到了牵命蛊,即便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还是要做,至今都不曾后悔。
      他若是对乱饮香有同样的耐心,读完老谷主仙逝后留下来的手札,便能知道老谷主让他守着小神仙是什么意思,便能知道乱饮香身上背负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命运和秘密。
      说到底,他对乱饮香是什么心情,怕他自己都理不清。爱多少,愧多少,内疚多少,悔多少,没人知道。
      出了院子,温白凛牵着崔十有的手仍旧没有放开,她走在前面,沉思不语,他跟在后面,脚步轻轻。
      迎面遇上捧着药罐,拎着炉子的秦羽,他脸上还有一抹灰,公子哥连炉子都不会生,但他愿意为素皎做任何事。
      温白凛觉得可惜。几人点头招呼,擦肩而过。
      温白凛顿了顿,说:“秦四公子,我和捌玖,不欲树敌,更不愿与你为敌。”
      “不管你是隐瞒什么还是参与什么,都与我无关,但牵连捌玖,莫怪我不讲情面。”
      秦羽垂着手臂,手一松,炉子坠到地上,他低着头,唇慢慢抿了起来。
      便听背后温白凛又说道:“从贵府离开那天,我在屋内给素皎诊治,你在窗外放了一只鸽子,我都看见了。”
      “鸽子……是飞去哪了?”
      温白凛微微侧头,笑意凉薄。鸽子去哪了不知道,但崔十有去风泠渡码头船工处时恰巧碰见来杀人灭口的凶手了。
      还有在船上那次,怎么这么巧,一路风平浪静,萧观风一露头,紧跟着就是刺客杀手齐至,要他小命。
      秦风月、秦羽都有嫌疑,但温白凛觉得还是秦羽的嫌疑大一点,也许在萧观风自己都没注意到的时候,在船上时早就被秦羽看到了。
      可是温白凛想不明白,秦羽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跟萧家有仇吗?
      要说有,大概也就是当年与萧家说亲,本来是想撮合他与萧家大小姐萧观雨,谁知萧观雨同秦风月看对眼了。但他喜欢素皎,这又不是什么事儿了。要说有过节要恨,那也是恨秦风月才对,一个两个都迷上了秦风月那张风花雪月的面皮。
      想不通,温白凛也不欲多想,徒增烦恼,也不待秦羽如何应对,如何解释,便拽着崔十有走了。
      “一上午净是些破事,恼人得很。医不死那套针,虽说是厉害,但也太耗心力了,我都整饿了。”
      崔十有扣住她的手,摸摸她的耳朵:“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抱住她轻功一使,几个借力就走远了。
      无药谷寸草不生,水穷天杪却是个妙处。植被广覆,原始原生,林子里雾气有点大,天材地宝和毒虫蛇蚁一样多。
      刚下过一场雨,靠近树根的地方冒出很多珍奇菌类,温白凛挎着一个小篮子,就像崔十有第一次见到她那样,捡了一篮子菌菇,需要的药材配料也是随采随摘,原本崔十有要带她到街上逛逛,但街市都是差不多的,哪都能逛,水穷天杪却不常来,是以当然是要去它最具特色的地方赏上一赏。
      一路上山,畅通无阻,蛇虫鼠蚁不进身,遇到难得一见的药材顺手采上一采,长在险处的便找崔十有代劳,他也听话,说什么都听,叫什么都做。
      温白凛也最喜欢他这样什么都不问,什么都随她的模样。
      她的性子,多半都是他惯出来的。好不好,他都得受着。
      上了山顶,有些凉意。将近傍晚,日落将息。堆了火堆,火堆下埋着山鸡,火堆上烤着菌菇,架了架子滚着一罐汤,馨香扑鼻。
      吃饱喝足,温白凛让崔十有抱她上树,晚霞落下,最后一抹余晖驱散雾气,在这最高处,才看清整个水穷天杪的原貌。
      广阔,苍茫,植被覆盖,绿意盎然,天边黄昏日落,逢魔时刻美不胜收,光影交错时,竟然惊现彩虹。
      还是双桥。
      温白凛惊喜,眼里光彩涌动。
      崔十有看过来。着迷一般,吻在她发顶,又吻她眉心,最后落在她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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