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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武侠路 (十九) ...

  •   谷里弟子正在上早课,崔十有打了饭回来,两人就在院子里简单吃了点。
      一大早,秦风月就跟着秦羽进了谷,身后还跟着萧观风。
      医不死同意给素皎诊治,两位秦家的公子都很上心,怕迟则生变,自然是越快越好。
      秦风月手里还拿着早上过来时从药仆背篓里顺来的一把山丁子,这玩意儿吃起来有点涩,但秦风月很喜欢。
      秦羽陪着素皎在朱砂院等医不死施针,秦风月闲不住,就四下溜达。先去医者院听了会课,枯燥得不行,就又转到了炼毒房,这边是实践课,对秦风月这样不爱读书不爱死记硬背的人来说更有趣些。
      毒师先是从藤笼里捉了一条细身扁头蛇取毒液,这蛇浑身油绿,腹下一道白痕延至尾部,头和身极不相称,看着甚至有点蠢,被捏着七寸时,乖得还有点可爱。
      毒师取了毒液却并没有把它放回笼中,手一松得了自由的毒蛇就发了疯一般四处乱窜。毒师的实践课很粗暴,谁被咬到,谁就是这节课的幸运儿,有幸成为教学里的一环,被当做教学工具向弟子们现场授课。
      刚取了毒液的蛇危险性较之前会小些,但不代表就没有生命威胁,制毒解毒不分家,想独立制毒,要先从解毒学起。无药谷的毒医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创毒必须附带解毒方子,不然便是禁用,犯此规定者逐出水穷天杪,完全不会给违禁者解释的机会。
      秦风月差点就被瞎窜的毒蛇波及,成为教学实验品,一身冷汗地逃出炼毒房时,整个人手脚都是软的。
      这些给人治病解毒的都是变态,惹不起惹不起。
      晃到温白凛院中时,温白凛正在喝粥,崔十有给她剥了个鸡蛋,而被他丢给秦羽的萧观风竟然也在,正吃得香。
      见秦风月来了,萧观风暗自撇撇嘴也不搭理他。秦风月一贯不靠谱,还说要带他回泸州好照顾他,幸好他没当真。早上一到谷里,自己倒先跑没影了,留他和秦羽两人相看两厌,相对无言,索性他两条腿哪不能去,就来找温白凛和崔十有了。
      温白凛吃了蛋白,又把蛋黄丢到崔十有碗里,秦风月看得无语,不就是个蛋,谁还没吃过蛋了,不吃蛋黄就扔掉,区区一个蛋黄,又不是浪费不得,也不是吃不起要省这点。
      嘁,女人就是小家子气。两个人关起门来怎样都没事,但在外面好歹该给男人点颜面,怎么能让男人吃她吃剩的。
      令他惊掉眼球的是,崔十有竟然没当回事,真的把蛋黄送粥吃了下去。
      好吧。这是个不要脸的男人。
      秦风月木着张脸,一方面觉得崔十有没点骨气,丢尽了男人的脸,这辈子都不可能在温白凛面前立起来,一方面又怀疑自己从小接受的教育和观念,男子汉大丈夫是不是该像崔十有这样能屈能伸,才能把心爱的女人收入囊中。
      一时间只觉得崔十有果然是个心机深沉又识时务的人,聪明能忍还有觉悟,了不起了不起。
      崔十有收拾碗筷端走,路过眼珠子都快瞪出来的秦风月身边,倒是真没把他当回事。
      一行人歇了片刻,估摸着医不死那边也该准备好给素皎施针,才往朱砂院去。
      到时恰巧赶上医不死焚香净手,烈酒给银针消毒又在火上炙烤片刻,才有条不紊地下针。他换了一身干净整洁的医者白袍,袖口紧扎,头发尽数包在头巾中,脸上虽还有未消散的疲惫,但仍打起精神,作为一个医者,对他接手的每一个病患,方方面面,医不死都是尽心负责,无可指摘。
      温白凛很佩服他这样该稳时必须稳住的心态,大夫最重要的就是心稳,心稳了,手才稳,针才稳,尤其在紧要处下针,偏一点都是会出人命的事。
      他这一套针法,一共三百六十根针,其中有三十六根针所扎穴位险之又险,一点也不能出错,故而除非非此不可,轻易不会动用。
      高度集中的状态下这就对医者的体力要求非常高,扎到一半,医不死已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汗水浸透了衣衫,有药童上前给他擦去快掉进眼里的额汗,医不死手一抖,差点下错针,他左手扶着有些发抖的右手手腕,调整好位置才再次下针。
      又是半盏茶过去,心口越来越疼,疼到快要喘不过来气,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来得凶猛,也更难以平复,医不死按住心口,有些脱力,他知道这是神仙蛊的反噬。可施针一旦开始,就不能中途停止,否则被施针者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
      他皱着眉,扶着床沿站到一边腾出位置,看着温白凛说道:“我说,你来。”
      他诊过素皎的情况,也问过秦羽,断定温白凛用针也非泛泛之辈。
      “师丈确定?”温白凛问。旁观还好说,不懂下针诀窍便是看再多遍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没得偷师,医不死要是真要指导她施针,便是看家本领外传了。
      毕竟不是正经拜过的师父,她也不算是正经的无药谷门人。
      于理不合,但于情还不是随便医不死怎么说。
      “磨蹭什么。”他轻斥,当然是病人更重要。更何况,他心里从未把乱饮香排除在无药谷之外,她的徒弟,自然也是他门下弟子,他没有嫡传,若她此番能顺利代他施针,他这一身本事全部传授给她又如何,徒不徒弟的都无所谓了。
      况且她还称他一声师丈。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医不死没有反驳。
      医不死虽然脾气不好,但有真本事的人有点无伤大雅的缺点也都被美化成个性,开口指点时很严厉,一边观察着素皎的情况和反应,一边也惊讶于温白凛能跟得上他的速度,而且完完全全的游刃有余。
      最后一针下完,两人不约而同地舒了口气,一旁一直提着一颗心的众人也跟着松了气。
      医不死转着手腕从露在外面的针尾上拨过,银针颤动,发出浅浅的嗡鸣,只要不拔针,这颤动就不会停止,这一手令人惊艳的颤针手法终于让温白凛平淡的脸上露出些惊叹的神情,医不死不由有些得意,“半个时辰后,我教你,你来收针。”
      说完,他在一旁桌边坐下,倒了一杯已经发冷的茶吃了下去。冷茶吃着不舒服,但这种时候,他需要这种不舒服来冷静一下自己。心口还是疼,疼到冒虚汗,手摸摸袖中细颈圆身的瓷瓶又放了回去。
      两刻钟过后,从扎针的地方开始冒出脏血,不多时便把素皎的外衫浸得斑驳。
      秦羽有些担心,医不死像定海神针一样老神在在,闭目养神:“慌什么。堵不如疏,排毒也是这个道理。至于能不能治好,我就不能保证了。”
      秦羽躬身俯首,抱拳于前:“请您尽力便是,成不成,好不好,我都有准备。”
      医不死望他一眼,没有多言。
      半个时辰一到,便叫温白凛来收针,此时他已经喝光了一整壶的冷茶,非但没有好受,心口的疼更密集了些。
      强撑着让温白凛收了针,他开了药方交给秦羽:“按着这个方子,分内服外用,内服的叫药童按着三碗水煎半碗药一日两次给她服下,外用的两日一药浴,叫药童熬好让她蒸够时辰,缺什么叫药仆去采。五日后我会再给她施针一次,若有效果,十日后最后一次施针,她大概就能醒来。但具体会是什么情形,我也不清楚。”
      他还记得赌约,十日为期。
      秦羽点头称是。
      医不死撑住桌子起身,一次没有站起来,第二次才咬着牙站直了身体。他按着心口,背很直,背心的冷汗显出些许深色,透着点强撑又逞强的意味。
      有点可怜。
      乱饮香其实很少提起他,多数时候她像个没什么情绪的假人,即便有些岁数一张脸生了皱纹也算标致,但那种标致像被套进了模子里生出来的,端庄得无悲无喜,像超脱物外。
      她脾性算是温和,蛊似主人,神仙蛊也惯于安宁,不会闹腾。医不死同阿喜还没入谷时,她是谷里的师姐,偶尔露面也不多与弟子们接触,挂在老谷主名下做个闲散的挂名弟子,日子也很惬意舒适。
      关键是自由,对乱氏族人尤其是天生蛊女来说,最奢侈的便是这两个字,即便是有限制的自由,也很难得。
      她和老谷主曾约定,倾尽无药谷之力解除乱氏一族与神仙蛊共生死共存亡的可悲捆绑,她在意的是摆脱宿命,不再作为养蛊的容器所存在,而老谷主可能更在乎也许会是这世上最后一只的神仙蛊。
      没关系,虽然目的不一样,但结果殊途同归。
      后来医不死入谷,到他求她帮他养牵命蛊,其实那时她时常在他到她这里求教时就开始点神仙木,她养蛊并不经常依靠香,只是神仙蛊特殊,要靠香来引诱。
      那时他问她燃香何用,其实对养蛊没什么太大用,但她当时就决定把神仙蛊给他,无论他是要替无药谷守着,还是给阿喜救命,可没想到他会在被她拒绝后背着她偷偷养蛊,养一个仿照神仙蛊延伸出来的残次品。
      靠着神仙木的香她才成功欺骗了神仙蛊,引诱它把它顺利过渡给了医不死,她早便知道,牵命蛊他养不成,只是没告诉他,那不是残蛊,那是废蛊,是能吸人精血要人命的废蛊。
      虽说是个没用的废蛊,但狠起来却也能把养蛊之人一同废了。虽然是仿照神仙蛊养出来的,什么特性都没仿得很像,唯独这同归于尽的脾性仿得一模一样。
      只有神仙蛊能救他。
      借着千蛊寨那一晚,换蛊出乎意料得顺利。他身上有神仙木的气味,神仙蛊上瘾后晕头转向就被她悄悄放到了他身上。
      蛊和容器一旦分离,她便不能轻易动念,妄动心念,神仙蛊便会有感,继而躁动不安,她便开始压抑着所有情绪活着,谁都不知道,她心底有一座随时爆发的火山,掩盖在平静虚假的外表之下。
      她隐藏起来的,是所有他不屑要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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