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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心魔劫(八) ...

  •   “天气好时,多出去走走。”他见她整日在屋里不是看书,就是绣帕子,怕她闷得慌。
      “不要怕他们说什么,我会为你做主。”他担忧她是因此顾虑而不愿出门。
      温白凛扶着榻上的矮桌,侧身凑上去看他,“仙长是邀我同游吗?”
      染居松身体往后仰了仰,难得有些不自在,“若你想我陪你一起走走,可以。”
      温白凛托着腮,那神情和白玉一模一样,直白道,“自是想的。”
      染居松目光垂落,不敢轻易去看她的脸。只是心里不知怎么,像被拨动了一下,让他不由自主地牵起了唇角。
      剑渊有三十六峰,其中七主峰,十一次峰,十八小峰,另外还有无数无名峰。
      玉昆殿不在这三十六峰的任意一峰,而是建在剑渊的灵脉之上,压住剑渊内积年累月形成的罡风剑气,不让灵脉暴乱。
      是以玉昆殿的视野不是最好,风景也不是最好,虽然靠近学宫,畏于他祖师的威严,平时除了洒扫的童子和前来请示他的弟子,也几乎少有人至。
      他陪着温白凛沿着长廊散步,长廊里缠着树藤,阳光从缝隙里洒落在她的身上,像洒了晃人眼的金粉,把她装扮得贵气十足。
      染居松走在她身侧,不时侧头与她说话。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学宫,学宫内正是剑术课,白玉像个小大人一样,盘腿坐在一众弟子中,也不知他听不听得懂,时而蹙眉,时而展颜,看起来精彩绝伦,有意思极了。
      温白凛弯了弯眼睛,“他认真的样子同你很像。”
      染居松失笑,“幼时我父亲常念我愚笨,连表情都少有,白玉这点可不像我。”
      两人也不上前去打扰,走累了,温白凛就坐下歇歇,走走停停,也花了将近一个时辰,好在染居松也耐心,竟也不嫌麻烦。
      只是天公不作美,忽然阴沉了下来。
      染居松眉心拢起,“学宫内有弟子要突破了。”他望着云层中隐隐的雷火电光,不过是筑基的小三元劫,若是往常,学宫内弟子筑基是常有的事,但雷劫下邪秽无所遁形,皆会湮灭,他不由想起白玉灵脉上附着的黑气。
      抬手招来一只白鹤,他抱着温白凛一跃立在鹤背上,随即松开。见她站不稳,又把宽大的袖子递了过去,“抓紧。”
      温白凛牵住他的袖子,被他护在身后。她仰头看着云层中如电蛇一般游动的雷劫,面无表情的脸上一双眼眸如寒星,毫无感情直射而去。那雷劫竟恍惚生出退却之意。
      幸而她很快又垂了眸去。
      她扯扯染居松的袖子,“白玉无事,你莫担忧。”
      染居松便驱白鹤远远立在雷劫之外,若非迫不得已,他也不愿惊扰弟子修行,雷劫是劫,亦是修身锻体的机遇,不可随意打断。
      他远远注视着白玉。小三元的雷劫不过三道,三道雷霆落下,雷劫中心的弟子被劈得焦黑,一柄灵剑还有残留的电光未散,便知渡劫的是剑渊的小弟子。
      白玉捂着眼,拉拉奚文镛的袖子,“奚师侄,你渡劫时也是这番模样?”
      奚文镛黑了脸,剑修虽不富裕,还不至于一件得体的法衣也买不起,他从芥子中取出一件法衣,兜头朝口吐黑烟还没心没肺笑着的小师弟抛去。
      幸亏今日有集市,师姐妹们都下山采购去了,否则便是再没心没肺的人也要羞得很长一段时间抬不起头了。
      白玉跟着奚文镛走上前,戳了戳小弟子的脸,“小师侄,你头发也没了诶。”
      小弟子把剑杵在地上,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还傻呵呵地笑着,“应该还能长出来。”
      白玉也弯着眼睛笑了,“嗯。”他并不轻易去碰别人的剑,征得同意才从剑上拂过,就见那欲散的电光被他徒手揪了出来捏到了一起,变成了一道雷纹,“这个给你。”
      莫说围观的弟子惊异,便是染居松都有些惊诧。
      白玉大方地把雷纹按在了小弟子的剑上,“祝贺你。”
      奚文镛蹲下,问,“小师叔,这是什么?”
      白玉歪了歪脑袋,“唔,小相师的祝福?”他见他娘给别人做过,看了一眼就会了。只是他捏的没有他娘捏的好看。
      奚文镛摸摸白玉的脑袋,“雷电乃至刚至阳之物,雷电之下,妖物显形,荡涤邪秽,这下子没人敢说小师叔你为妖邪了。”
      白玉托着腮,“还是先让小师侄把衣服穿好吧,别着凉了。”
      奚文镛被他的关注点逗笑了,站在鹤背上的染居松亦被逗笑了,“白玉竟无惧雷劫?”
      温白凛从他身后站出来,“我之一族,生来无惧雷劫,故毕生无法修行,这是天道之公。又赋我卜算之能,却让我寿岁不永,这亦是天道之公。”
      她看着染居松,“你是否已猜出我的来历?”
      阴沉沉的天并未随雷劫散去而放晴,顷刻间,下起雨来。
      染居松没有回答她,只是将她兜头掩在了宽袖底下,又撑起灵力,隔开落雨。
      他牵着她在鹤背上坐下,在雨幕里带她穿过三十六峰,最终停在最高峰,峰顶破云而出,云气缭绕。
      “这是剑渊十一次峰之一,名为剑云天。哪怕整个剑渊都被阴云笼罩,此处也不会有雨。”他静静望着她,“你只是我的妻子,从今往后,不管在哪里,我都不会让任何一滴雨再沾湿你的衣袖。”
      白鹤在云气里徘徊,他宽大的衣衫被风鼓起,衬得整个人缥缈又孤远。那张神情总是淡淡的玉面透着极严肃的认真,清冷无尘的仙人依旧仙风道骨,却又似入了凡尘。
      他的这番话,却已像雨落在了她心里,掀起一场滂沱。
      温白凛抱住他,笑着说,“我信你。”
      她仰着头,闭着眼,轻轻碰了碰他的唇。
      “仙长,我信你。”
      只有这个人,让她愿同听遍空阶雨。
      回去时,学宫已散学,顺便把白玉接上,白玉骑着鹤,开心得差点打滚。奚文镛坐在几人身后,有些拘谨。
      染居松看出他的拘谨,出声询问,“近来功课可有不懂之处?”
      好学生也怕被老师提问,染居松就课业上指点了他几句,就听白玉抱着仙鹤的脖子,眼巴巴地问他,“爹,我能不能和奚师侄一起去饭堂吃饭?”
      染居松知道他是头一回骑鹤,尚还新鲜,想多骑片刻,也没多说什么,“先问问你娘同不同意。”
      温白凛笑着应允了。
      染居松便告诉他,“贪玩可以,但不要回来太晚,也不要耽误文镛修炼。真的喜欢,下次爹带你去鹤居峰,那里不仅有白鹤,还有各种仙禽。”
      白玉欢呼一声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下,染居松抱着温白凛跳下鹤背时,脸上的笑意都没能散去。
      温白凛摸摸他的唇角,笑道,“白玉是真的喜欢你。”
      染居松手指动了动,最终覆上她的手背,轻轻碰了碰,“那你呢?也……”
      温白凛抽出手来,拢在身前,回身慢慢走着,她侧目,“爱恨嗔痴皆为凡情,仙长莫要为儿女情长所累,我为短命之人,不欲使仙长懂我之情,明我所爱,亦不欲使仙长漫漫长生平添波澜。”
      她笑着,告诉他,“其实忘记也没什么不好。”她的眼睛像三十六峰之上的积雪,神情却柔和而温暖,让人一时分不出,她究竟是无情还是多情。
      染居松立在她身后,轻声道,“可我欲一试。”
      温白凛停住,叹了口气,“会吃苦头的,哪怕前面刀山火海,挫骨扬灰?”
      染居松走上前,牵住她的手,对她轻轻笑了一下,“苦亦无妨,修行之人,诸苦无惧。”
      当年尚是分神期的染居松,于天都铸剑场凭一把无名剑逼退十八洲修士,纵横捭阖,一剑惊天,便是号称刀枪不入的铸剑石都被劈开了一条缝,也劈散了其上千百年来锻剑无数的无双剑气,唯留一抹凛冽霜寒的超脱剑意,另无数剑修心驰神往,却至今无人参悟。
      故而听闻染居松将于有岐峰开坛讲学,众多修士匆匆赶来,且学宫大比不日在即,剑渊内更是热闹非凡。
      有歧峰得名于学宫各学派之争,剑渊宫学莫说三山六岛,便是于十八洲,都是天下年轻之辈向往之地,宫学里流派复杂,百花齐放,不拘于一家之言,讲学论道常常辩而又辩,辩而不休,往往最后也难以达成统一,故而此峰名为有岐。
      有歧峰上有诸多有意思的学说功法,包容百家,染居松在高台上讲学辩道,温白凛就在书楼前倚窗而坐,翻看书籍。
      每逢激烈之处,高台上的人仍是从容镇静,不改面色,就连语气都是不偏不倚的平和坚定,方寸不乱。
      不急不缓,亦不骄不躁,远远望去,那笔直修长的身形如一柄指天的剑,剑乃百兵之君,刚正不阿,高风峻节,他亦是有铮铮铁骨,如竹如兰。
      在她腿边的白玉听得入了神,眼里竟看破了有歧峰上的护山剑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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