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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心魔劫(五) ...

  •   一切收拾妥当,染居松牵着白玉一路慢慢地往回走。实际上,对老祖来说,这几乎是难得的体验。
      他幼年愚钝,一心练剑,年及弱冠方开窍,之后于剑之一途便一直顺风顺水,三十结丹,四十结婴,百岁内便修至渡劫,三山六岛乃至整个修仙界都无出其右。对他来说,亲缘寡淡,情缘冷漠,修炼便是日常之事,从没有像现在这般,如普通凡间父子,慢悠悠地闲逛山林,一步一步皆是脚踏实地。
      心境竟是前所未有的平和。
      到达学宫时已近日落,正是学宫弟子飨食时分。
      染居松早已辟谷,只偶尔伙房弟子送来新制的糕点会用些,这两日回宫事情又多,是以一日三餐只简单地吩咐弟子安置在玉昆侧殿,温白凛没醒,便都只有白玉一个小儿用膳。
      白玉知道染居松今天会陪他一起用膳时,还小小的暗自雀跃了一下,皆被染居松看在眼里,让他不由默默反思了一下自己,果然他不是个很称职的父亲。
      桌上摆放的膳食不算简陋也不算丰富,两三人用绰绰有余,不寒酸也不至于浪费。
      剑渊规矩多,其中一条便是桌上食物不许有剩。对于学宫弟子,不论哪门哪派嫡系外门,都是一样的膳食,一样的待遇,即便是学官们如有需要,也是一个伙房端出来的东西。好在伙房的弟子厨娘手艺都还不错。
      白玉乖乖地坐在桌边,等染居松动筷子了,他才拿起调羹开始喝粥,看得出来被教养得很好。
      五谷杂粮熬得酥烂浓稠,仿佛四时之气云雨之精都藏在这一碗之间。
      白玉吃东西的模样总会让人觉得食指大动,他对待食物的虔诚和感恩,好像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扰,一同静心品味。
      只有幼童赤子才能有这样纯澈专注的心。
      饭后是一道百合炖梨盅,揭开盖子直冒热气,光闻着那股清香便觉安神润肺,白玉甜得整张小脸都舒展开来了。
      染居松见他吃得高兴,自己也不由高兴起来。
      离天黑还有段时间,殿内早早亮了灯,染居松案前处理宫务,白玉便坐在一旁安静折纸,小儿虽不曾言语,染居松还是能感觉到白玉对他这个不算很熟的爹爹是心有依赖的。或许是因着这陌生的处境,相依为命的娘亲又在昏睡,能够给他些许安全感的,也就只有他了。
      其实他身为师祖,平时还是很清闲的,等闲不会有人来打扰,除了一些必要过目的宫务,他随手翻了翻这两年闭关积压下来的帖子,多是拜帖,偶有战帖,也有故人相邀的,无甚重要之事。
      再看向白玉之时,小儿已牵着他的衣角蜷缩在他身侧睡着了。不由无奈,起身抱了他回寝殿,将他放在温白凛身边之时,不待起身,一双细瘦的手臂便缠上了他的脖子。
      抬眼望去,是一片安宁漆黑的双瞳。
      温白凛轻轻按住了他的唇,示意他不要吵醒白玉。
      渡劫老祖便又开始慌了。靠得太近,老祖心慌意乱。
      扶了她靠坐起来,染居松感受着脖颈间的触感,犹豫着他若是用力挣开这双手臂会不会断,但想想他虽是个剑修,也不能这么粗鲁,便小心运了灵气,准备隔开距离。
      下一瞬,耳畔温热的气息略过耳蜗,是温白凛在他耳边轻声低语:“先抱我去洗漱一番。”
      蓄起的灵气一下就破了。这会儿老祖不仅慌,还有点耳鸣。明明不过一凡尘女子,如何便能教他这般手足无措。
      他才开始认真地打量了一眼几乎是半卧在他怀中的女子。
      是清淡的面相。眉目清晰,五官秀美,整个脸颊的轮廓是柔和的,若说她给人的感觉,未睁眼时觉得安静乖巧,那双眼抬起望着人时,不管她说什么都是让人难以拒绝的,却并非是因为动人。
      她整个人的气质不能说锋利,稍不注意还有点不起眼,但明明白白的,便是那眼中透出的光亮,都让人觉得是凛冽强硬的色彩。
      强硬到不容拒绝。
      染居松抿了唇,一手扶肩一手抄起她的腿弯,抱着她去了净室。
      “你自己可以吗?需要我叫弟子过来服侍吗?”
      温白凛摇摇头:“不必,收拾一身干净衣物给我便是。”
      这倒不是难事,之前给白玉制衣时,弟子们也给温白凛从里到外准备了两身,就放在他衣柜中。
      染居松很快便给她找了过来。
      不过半刻钟,她便打理好自己,唤他进来抱她时的态度是十分平常且理所当然的。一向守礼的老祖见此也不是那么紧张了。
      他身上总是带点冷泉的清冽气息,混着些冷松香,闻着便是安神放松的,虽然也冷得难以靠近,但一点不像寻常剑修般把自己绷紧得像把随时出鞘的剑。
      进了外间寝宫,温白凛示意他停下。这两天他们母子占了内间寝室,染居松都是在这外间打坐修炼的。
      “怎么了?”他侧首看她,问。
      温白凛微微抬了头,唇便贴上了他的。不多停留,便如蜻蜓点水一般离开了。
      留染居松惊诧到发愣,然后愣愣地舔了舔唇。
      接着便听见了她的笑声:“我第一次亲你时,你也是这般反应。”
      年纪不小了,却干净得跟纸一样。
      染居松抿唇,一点都不记得了。
      他别开脸,又忍不住朝她看去,视线不听使唤地落在她颜色浅淡的唇上。
      温白凛从他怀中下来,靠着他站稳,挂在他脖子上:“咱们两个就在这说会儿话。”
      染居松沉默。
      “说什么?”
      “白玉的身份,你可是已着人确认了?”
      染居松踟蹰片刻,摇了摇头。他是差人请了幽极山的染氏长老前来,可临了却没让他验白玉的血脉。
      “你是怕伤了白玉的心?”温白凛问。白玉是个让人心软的孩子,她并不讶异染居松会心生恻隐。
      染居松轻轻“嗯”了一声。
      温白凛笑,“这有什么呢?白玉是个大度的孩子,也没有你想的那么脆弱,你同他解释,他会理解的。”
      染居松迟疑半晌,问,“那你呢?也不生气?”
      温白凛又乐了,“我生不生气重要吗?我亦能理解。”
      染居松愣了片刻,木讷地问,“所以还是会生气的吧。”
      温白凛摸摸他的脸颊,问了他一个问题,“剑渊的仙长,都像你这般不自爱吗?若有别的女子,如我这般投怀送抱,你也能毫无芥蒂地将她置于你之寝室?”
      染居松“唔”了一声,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夫妻不是本该如此吗?你既是我的妻子,我将你们安置在自己的住处,有何不妥?”
      “我若是骗子呢?”温白凛问。
      染居松望着她,眼中全是她的影子,“那你骗我了吗?”
      温白凛捏着他的耳垂,轻轻扯了下,“自是没有。”
      染居松弯唇笑了,“真话假话,我还是能分辨出来的。所以你说的情况,不会存在。”他只是失了忆,不是伤了脑子,判断力还是有的。
      温白凛埋在他颈间闷闷笑了。笑完觉得有些累,便说道,“我站累了,扶我到榻上歇会儿。”
      外间摆了张长榻,古朴的样式,是平时染居松打坐休憩时所用。他半搀半揽地拥着她上了榻,也自然地坐在了她的榻边。
      温白凛捏住他的袖子,“上来,陪我躺一会儿。”
      染居松迟疑。
      温白凛笑话他,“你既承认你我夫妻,何故还有顾虑?夫妻同床本就是稀松平常之事。且青天白日,你怕甚?”
      染居松摇了摇头,握住她的手,“我只是不愿轻易唐突了你。”他扣住她的脉门,低声问:“你这身子何至于弄成这般?脉门全堵,根骨全无,之前也是这样吗?”
      即便是一辈子无法修仙入道的凡人也不该是这样的。
      温白凛摇头,握住他宽厚温暖的手掌,轻轻在他掌心挠着。
      “也不是。我们族人天生无修行根骨,从前灵脉还通时,身体也没那么差,后来在妖魔域受了伤,便成这样了。”
      染居松手一紧,意识到还握着温白凛的手指,又很快放松,怕捏疼了她。
      温白凛揉揉他的指尖,“其实能不能修行,于我而言没有太大差别。我们族人身负镇邪禁魔体质,注定早逝,能长寿的很少。”
      她语气很平淡,好似不是在说自己的事一般,虽句句在谈命中注定,又仿佛只是局外之人。
      “我只遗憾,没办法陪白玉长大。”
      幸好,仍有俗世的牵念让她尚存几分真实,将她挽留在凡尘世间。
      染居松眉心皱起,“我会想办法治好你,不要说这些丧气的话。”
      他静静补充了一句,“白玉听了会害怕。”
      温白凛望着他,问,“你呢?也会为我难过吗?”
      半晌,没听见他说话,她垂着眼淡淡笑了一下,“这么难回答吗?”
      染居松认真地摇了摇头,“是没想过。剑修从不知怕字为何,我亦不知。”
      他摸摸自己的心口,“我亦不知难过为何,还未有何事可使我生此忧思。”
      温白凛抱住他的腰,侧脸贴过去,“不过是些恼人又无用的情绪,仙长往后也不必懂。”
      染居松的手犹豫半晌,最后松松落在她的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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