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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4、灵异志(完) ...

  •   这座大墓从初秋开始挖掘,一直挖掘到了来年春天,他们发现,这座墓本不应出现在这里,可没人知道真相,因为那太过匪夷所思。褚晋每天什么事都不干,就埋头在研究里。中间褚家来人,通知他参加褚魏的葬礼,也只是得了他一句冷淡的回复,“不去。”
      “他哥没了他都不肯来看最后一眼,这小畜生。”气得褚忝一怒之下差点要与他断绝父子关系。
      最终却只能自讨没趣,换来褚晋的两个字:“随便。”
      褚魏死得蹊跷,对外只称遭遇意外没了。没多久,跳大神的沈家父女也相继离奇死亡。
      从沛西回返,褚晋得到院里的褒奖,他不仅没要,还顺势辞了职,院长挽留,“你当初就不想去沛西,虽然没说原因,但我能看出来你不情愿,是因为这件事叫你不满意了?”
      褚晋没说话。
      院长压住他的辞职报告,“回去再想想,考虑考虑再答复。”
      褚晋答复他的,是拖着行李一去不回的背影。
      乌郇邑找他:“教授,我的论文?”
      他原本还想继续读褚晋的博士生。
      褚晋回了他几个字:“已阅,很好。”
      过了很长时间,乌郇邑终于忍不住,问:“您去哪里了?”
      褚晋简短地告诉他:“出去转转,散散心。勿念。”
      他这一走,就是三年。三年里,他去过无数山川,拜过数不清的庙宇,他用双脚丈量每一寸的土地,他想证明,神明是真实存在的,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注视着他,保护着他,所以无论是遇到什么危险,在何等险象环生的环境里,他都能够遇难成祥,逢凶化吉。
      可三年又三年,他走累了。最终还是回了家。
      小小的一室两厅,落满灰尘,相比他走过的土地,仅仅寸许之地,却没有一处不觉空旷,又好似每处空旷都落满了孤寂。
      学校里原本给他的宿舍早就被收了回去,他也不知道去哪,就在满是尘埃的床上无声无息地躺了三天,最后买了一张清晨出发的车票。
      下了火车,整整齐齐地打理好自己,又转了班车。末了,雇了当地人捎他一程,要进山。
      赶车的人有点毛骨悚然,但他报酬给得丰厚,对他们这样一辈子在地里刨食的人来说,有足够的吸引力抵挡住恐惧。
      “大兄弟,俺就实话跟你说了吧。这座山早就荒废了,别看从外面看郁郁葱葱的,那么好看,邪门着呢。”
      “八几年的时候,这座山里起过山火,那可是在深山啊,火光冲天,那个时候俺还小,在院子里吃饭,远远望见天都烧红了,还伴着巨响,现在想来,估计是爆炸。”
      “深山里怎么会发生爆炸哟。有传闻是敌人贼心不死,炸了俺们很重要的研究基地。后来又是暴雨又是洪水的,淹死了许多里面住着的山民,山又险,好多人都去救援了,就是俺们村,也去了好些年轻人,都被卡在山口进不去,一个也没救出来,有人在下游守着,也是一个人没救到,甚至一具尸体都没流出来。”
      “所以呀,后来都传,这山里有鬼,有大胆的不信邪,也是有去无回。没过多久,又来了一军队的人把守,那些人啊,个个都配着枪,进去也不知道找什么,可第二日天还没亮,就撤出来了。很快便离去了。”
      “听出来的人说,里面尸横遍野,太惨了,当时怕爆发瘟疫,便不许人进去,这一封山,就是几十年。如今没人管了,但也没人想去这不吉利的地方,瘆得慌。”
      “大兄弟,听俺一句劝,莫进去。”
      褚晋笑了一下,“嗯。我只是想去看看。”
      他抬着头,望见远山,“我外祖曾葬在这里。”
      赶车的人就不说话了,总不好拦着不让人祭拜先人。
      赶车的人把他送到地方,不肯再往前了,褚晋也不恼,给足了钱。
      他在外围转了很久,没有找到入口,他摸摸心口,闭上眼睛,“让我进去吧。”
      他能够感受到这座山对外界的排斥,仿佛彻底割裂开来,不让外人进入。可这座山,对他的排斥却不仅仅如此,他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是在针对他。
      他捂住心口,“是驱逐你吗?那我把你剖出来,是不是就可以进去了?”
      他闭着的眼淌出两道水痕,“可我想死在里面。”
      “让我进去。”他伸出去的手,明显能感觉到触碰到了一层薄膜,很快便穿了过去。
      是结界。
      眼前豁然开朗,出现一条路来。
      沿着水流一路上山,半山腰有座神龛。多年风雨侵蚀,已然斑驳。抽屉内的灯,却依然长明。
      神龛里众多泥塑,尽皆背对朝外,唯有一小人束手而立,面朝山道,脚边躺一泥骨。仿佛在守护背后的人走远。
      褚晋没有过多停留,慢慢往山上去。登上山顶,即见黎明。
      他垂眸,这座大山,就像一座巨大的墓葬群,从山顶看去,如今每一处坟茔都盛开了花。
      死在水里的,要带他上岸入土为安,化成灰烬的,要塑他肉身放入神龛。沿着神明滴落的血,他们的路从此有了指引。
      可她是高高在上的神明呀,是群山之灵,最为洁净。却做了信徒的敛尸之人,以至于身缚恶煞,被自己的土地驱逐,再也回不来。
      他在山顶枯坐了一天,山风里仿佛都有她的气味。
      他问,“是你吗?”
      身边每一缕风经过,他都期望它们能把他的话带到她的耳边。
      山脚下的屋子还在,多年无人打理,已然破败。他没有进去,也不舍得脏了她住过的地方。
      死在水里吧,他想做一只水鬼,每天每天在水边等她。听说水鬼不能投胎,他也不想投胎。
      月光照亮了水面,他闭上眼,把自己砸进了河里。
      河水灌入七窍,四肢逐渐发沉。
      先是坠落,可又仿佛有双手,把他往上托。浮出水面时,他苦笑,“神不爱我。”
      神明若爱他,为什么要让他求死不得。
      他爬上岸,满身的水,慢慢走回屋前,蜷缩在门前,困倦地睡着了。
      他有很长时间没睡过好觉了,这一觉,竟然如此安心。甚至不是惊醒,是被人叫醒的。
      “你是何人?为何睡于我的门前?”叫醒他的人问。
      褚晋抬头,愣愣地迷茫地看着她,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他伸手去触碰她的脸,被她喝住,“尔敢造次!”
      褚晋颤着眼睫,胆怯地收回手。
      他轻启薄唇,“我是你的信徒。”
      眼前的人皱眉,“胡说。你都没有心,哪里来的信仰。”
      褚晋捂住心口,“我没有说谎。”
      “是神明曾经亲手把它放了进去。”
      沉甸甸的,每一下跳动,都在他胸膛里印上一次,落下的痕迹全是神明的名字。
      她把手放在他的胸口,“又胡说。这分明是镇守山神印。每个山神印都有它自己的主人和名字,你的为什么没有?”
      “因为它的主人不要它了,要让它更名易主。”褚晋轻声说,“可我也不想要它。”
      她迷惑,“要不给我?我缺一个山神印信。”
      褚晋缓缓摇头,“不能给你,给你我就死了。”
      她皱眉,“你之前不是还寻死?还是我把你捞上来的。”
      褚晋的泪砸在她的手上,烫得她缩回手。
      “不给就不给,怎还哭上了。”
      “行了,我不要了。”她摆摆手。
      褚晋望着她,问:“那你要我吗?”
      她奇怪,“我要你做什么。”
      说着,转身走了。
      褚晋跟在她后面。
      一路倒是还遇见几只孤魂野鬼。这许多年,无神照管,误入山中意外身亡的人无人敛尸,魂魄也无人接引超度。
      她转头觑了他一眼,“你不怕鬼?”
      褚晋笑,“从前是怕的。我现在不怕了。”
      “哦。”
      褚晋问,“你要去哪里?”
      她说,“去看一下日出。”
      “山上有座神龛,有只水祸住在那里。”
      “它说它欠了这座山从前的主人一个人情,要替她守上百年的坟,送这里曾经横死的人投胎转世。”
      “听说从前的主人也是一个山神,但她一定很强大,不像我,那几只孤魂野鬼都敢挑衅我。”
      褚晋问,“你是山神,怎么不收拾它们呢?”
      她笑了一下,“众神弃信徒而去,唯有土地留守,这片土地的人们信仰于它,于是诞生了属于自己的神。他们的神明为超度他们深染恶疫,土地与信徒为了救她,选择将她就此放逐。”
      “她的强大是因为曾经的信仰,”她转头看褚晋,“可我没有信徒。”
      她望着天边还未退散的夜色,“或许我曾经有过。”她笑着转头,“可我就要消散了。”她能感应到信仰的溃败,已是强撑了多日。
      水祸告诉她,这片土地已经没有生存的人了,她能够诞生于此,是因为这片土地的宽容与仁慈接纳,也因为功德与信仰成就,她虽不知这信仰何来,但她也确实自信仰而生,如今也将因信仰而亡。
      能杀死神明的,唯有她的信徒。
      她认真地看着他,“所以,别跟着我了。”
      她或许会在日出里散灵,再次回归群山之中。可溃散之时,她亦想保留神明最后的尊严。
      即便她的存在如此短暂,消逝如此仓促。
      褚晋仍旧跟在她身后。
      日出之时,霞光自晨雾里破出。自然的馈赠如此宏伟,褚晋望着霞光里的神明,终于有了实感。
      是她。是真实的她,真实存在着。
      她握了握手掌,原本快要崩散的指尖仿佛又重新握住了力量,她茫然回头,“你真的视我为信仰?”
      褚晋的眼里落满霞光,那是多温柔敦厚的色泽,“你现在信了吧。我没有撒谎。”
      她笑了,“好吧。”
      她跳下蹲了半宿的巨石,背着手信步下山。走了一会,才回头严肃地说道:“信徒。”
      “我原谅你曾经的不诚。”
      褚晋应道:“好。”
      她高兴了,路上顺手把那几只孤魂野鬼栓到了一起,交到了褚晋的手上。
      褚晋问,“去哪?”
      她说,“去外面看看。”顺便把这几只游荡的鬼送出去投胎转世。
      褚晋停住脚步,只有被驱逐的神,才能离开自己的土地,被驱逐的神,失去土地的眷顾和庇护终将死去。
      走了好远,才发现他没动,她回头,招呼道,“走呀。”
      褚晋哀求,“不要出去。”
      神明仿佛知道他在顾虑什么,“我因功德而获生,自信仰中化形,是土地给予了应允,我是自由的神明。”
      “不要担心。”她安慰他。
      “信徒。”
      神明永远坦荡,“可如果你不再需要我,我将不复存在。”
      褚晋慢慢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无声流泪。
      一双手温柔地覆在他的头顶,仿佛知道他的自责和忏悔,捧住他的脸又擦干净他的泪。
      “好了,哭完了就继续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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