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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二十五章 杖刑 ...

  •   “行刑!”

      一杖结结实实打在臀峰上,行刑侍卫皆是膀大腰圆之辈,高高举起,狠狠落下,皮肉凹陷,一阵剧痛袭来,从股上扩散开,连带腰和腿都抽着疼。还没来得及消化,紧接着木杖追身砸下来,原来痛极的时候人是喊不出来的,夏谦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本以为把心一横也便罢了,可真到打在身上,才知道那种恐惧是无边的。谁能承受得住下坠的力道?趴在地上挨打可是最狠的打法,加上“杖毙”可是从此不相往来的事,行刑人毫无顾忌地抡着刑杖往下砸,仿佛打得不是活人,而是一团死肉,丝毫没半点容情。

      不消四五下,整片臀上充血红透。十几杖过后,杖痕一层层浮显,又一层层叠加,受刑的臀部变得深红隆肿,臀肉边缘各有青紫血脉激张的痕迹,狰狞地扒在身子上。夏谦压抑不住随着刑杖起落痛苦呻吟,可他无法大喊出来,对抗疼痛已经用尽了全部力气,头脑中神经紧绷,如弦之将断。

      行刑侍卫往日对这种要杖毙的犯人,都是在牢里阴森处一通乱打往脊背腰骨上招呼,可这次却要慎重打,仔细打,满朝文武当看客,皇帝要震慑群臣,总不能两棍子打死。故而刑杖皆老老实实打在屁股上,不偏不倚,一杖不出头,砸肉不断骨。如此温水慢炖最是痛苦,搭载厚实的肉上若要把人打死,那得受多久的罪啊?

      三十杖过,臀峰两块挨得最重处血水渗出,皮肉承受不住堪堪被砸破,如此一发不可收拾,再打下去血痕便迅速扩大,又十杖,身后一片殷红。

      从腰到腿一片痉挛,夏谦觉得身子不是自己的,只是一团会感觉到痛的肉。剧烈挣扎也逃脱不开,木杖追魂索命般地侵蚀人的精神。他的脸颊侧枕在冰冷的石砖上,眼中模糊颠倒的世界里,早已看不清观刑看客们冷漠的脸。然而,有一个画面却那样清晰,他清晰地看到闭锁的殿门前,一个单薄的身影一起一伏,拼命地以头抢地,顶着各种异样眼光一下下狠狠磕着。

      “臣,求陛下开恩!”
      “臣,求陛下开恩!”
      “臣,求陛下开恩!”

      一句一叩首,磕得听响声便知磕得有多狠。往日里他总有百般强辩,可如今除了哀求毫无办法。毕竟这桩表面的公案真相如何都不是萧晏关心的,判决已下,再开口辩驳无异于打天子的脸。

      文人重名节,好脸面,可生死关头,雪宜早已顾不得什么颜面,他高声痛陈,苦苦哀求,只盼殿中萧晏能够念多年师生情谊饶了谦儿。世人皆知夏雪宜出身世家,文采卓绝,计智无双,又是两朝重臣,天子帝师,文臣武将中都颇有人望,举手投足无不是贵族气质。可如今额头已破,发丝微散,泪眼迷离,可怜这往日里气度高华如谪仙般不食人间烟火之人,也有如此凄凉狼狈的模样。

      额头上一块淤血,一抹血色,沿着轮廓滚落一滴血珠。身后木杖打在人身上发出恐怖的闷响,雪宜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虽然他背对着夏谦,但听着他呻吟声都渐渐微弱得没了力气,便知撑不了许久了。一旁的端敬郡王何尝不也是心碎欲裂,两个开国元老苦求多时,声音嘶哑,让人不忍再看。任他王侯将相,如何得意也罢,爱子之心与常人无异。

      一众被迫观看杖刑的官员中不乏交头接耳看笑话的人,用不太大声却又刚好能让旁人听到的音量讽刺着:“往日里他两家何等神气,可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没有人能永远得意下去。”

      又不知哪里附和说:“是啊!中书令平日里装得沉稳高贵,到这时候还不是跟那帮求饶的罪臣没什么两样?你们别看他现在地位高,听说还是小娘养的,这副低声下气的做派也不奇怪。”

      “哎呀!各位同僚你们看,端敬王世子昏过去了!”

      这一声可把端敬郡王吓得不轻,他高喊着“琛儿”,眼泪倏然落下。只见挨打的两人由腰至胫皮肉绽开,青紫暗黑。再看挨打的人已经一动不能动,傅琛晕厥,夏谦毕竟是练武的底子,人还半昏半醒,每一杖打下去一阵痉挛抽搐,手指轻轻划着地面青砖,眼中都满是彻骨疼痛。

      雪宜只回头看了一眼,谦儿的惨状仿佛是扎进眼睛的尖针一般,他咬着嘴唇发了疯似的猛然往紧闭的殿门撞去,被侍卫拦下。

      “陛下!臣曾受先帝礼遇,生入十二功臣阁,死后配享太庙,穷极人臣之荣耀。然今纵子行凶,不配再受祭享恩遇,臣请撤出功臣阁,废去一切礼遇,青史上不再留半字功名。但求以一世之功,抵逆子今日之过,留下这唯一的血脉。如若陛下不允,臣羞见天颜,愧悔不已,唯有撞死在殿前!”

      雪宜声嘶力竭,欲挣脱侍卫,谁知此时忽然殿门打开,萧晏盛怒难掩,愤愤出现在雪宜面前。

      “先生一向是何等清高之人,素知为臣之道,懂得中庸内敛,谨慎恭敬,从没有仗着自己的地位向朕求过任何东西!可今日为了这个逆子,竟然连炫耀功劳、威逼主上的事都做的出来?丝毫不避讳功高震主之嫌了吗?”萧晏是真的生气,就算他早算到先生会抗旨求情,也吩咐行刑侍卫别打要害,留夏谦一口气,但真看见自己尊敬爱戴的先生不顾一切给这个小子求情就是恨得牙痒痒。

      一旁的端敬郡王见事情似有转机,再想想儿子,富贵权势都没那么重要了。他把心一横说道:“臣无德无能,舔居一军统帅之位,欲告老还乡。为证明臣的忠心和决心,臣愿交出兵符,从此修身养德,训诫子弟。”

      萧晏其实等的就是这句,其实他也不想真打死夏谦,否则日后与先生如何相见。再说先生身子不好他是念着的,若为这小子一口气上不来也太不值得了。故而眉峰一挑,暂且压下没做声。

      一场闹剧僵持不知如何收场,关键时刻还是老丞相陈彧一锤定音给个台阶下。陈彧奏道:“启奏陛下,臣以为两位老臣之功乃是助先帝止息干戈,开创太平,所救人命何止千百。其子不肖,但念及功勋,不妨稍减其罪。如今杖刑快过百杖,不妨留一线生机。寻常八十杖已是非死即残,能否活命,就看上天是否饶恕二人。如若不允,总让功臣寒心。”陈彧发话后,不少往日里与二人亲厚的朝臣也附和。

      雪宜双手高举交叠,长拜跪地求道:“陛下,臣此生再无所求,只求今日成全。”声中带泪,闻者动容。他那双眼睛仿佛会说话,总有千万情愁,惹人心痛怜惜。

      最终萧晏挥了挥手,冷冷留下一句:“随你们吧。”

      眼中酸涩,满脸冰凉,原来全是眼泪。夏谦默默地哭着,没有声音。他趴在地上,尽管责打停了,但身后的痉挛抽搐和剧痛折磨却没有半分消减,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所以听到了幻觉。他不敢相信那个崩溃了不断磕头为他求饶的夏雪宜是不是真的。

      为何他与之前梓园中冰冰冷冷的身影判若两人,难道一定要到我被折磨的快死了,你才会关心,才会着急,才会爱我吗?

      但是泪水却又不断地涌出来,就算失血使人发冷,心底还是暖的。至少我最后关头没有听天鹰的话,没有攀扯你,还是值得的。

      眼前的地上有几个雨点落下来,青砖染成墨色,雨中宫苑人影都变得黑白。不知道自己趴了多久,僵硬着动不了,也没人理他。所有的人渐渐散去,他被雨水呛了一口,一声咳嗽而已,震得身后的伤处铺天盖地的疼。直到他看到一个鞋尖停留在身前,顺着勉强向上看,撑着竹伞的是那张收悉又陌生的脸,额头上一抹深红还清晰可见。

      张了张嘴,发不出声,大概是刚才喊哑了。打到几十杖时神经被疼痛占据,一定喊得很丢人吧。他又努力试了试,腥甜的喉咙中总算挤出几个字。

      “你明明可以……装作与我无关……”

      雪宜没答话,只是手里接过拖内官找来的棉被给他盖上,包裹着受伤的身体不被雨水淋湿。然后极其轻柔地搂着他靠在自己怀里,在孩子耳边轻轻说:

      “我们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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