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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命悬一线 ...

  •   “夏大人留步。”内官赶在廷议前截住雪宜请他往僻静无人处挪了两步,显然有密旨要宣。

      今日殿审京城贵公子征地纵火行凶一案,连日来物议沸腾,京城百姓愤慨不安,官员纷纷议论,陛下决定将此案搬上廷议,这些肇事公子哥儿的父亲们全被召回了京城,战战兢兢等着陛下判决。

      “公公有何指教?”雪宜心中不安,说到底他跟端敬郡王和徐椹也没什么分别,儿子闯了祸命悬一线,脸上再淡定心里也慌得不成样子。

      “陛下要奴才告知大人,一会儿殿上要先由着御史们落井下石一通,把谋反的嫌疑翻弄翻弄,然后再由陛下做给端敬王一个人情,说证据不足,不可妄诛功臣,以示宽大。但纵火行凶一事,这四个公子哥跑不了,为安臣民之心,唯有杀之!也是给朝中所有骄纵成性的世家子弟和妄图不轨的世家重臣一个警告!”

      雪宜倒抽一口凉气,瞬间脸上没了血色,不等他开口,内官又说:“夏谦已经不是贺裘世子了,他是身份不详之人,陛下想请大人稍后在殿上不要认他,不要求情,陛下会解除先前认义子的事。陛下与大人师生情深满朝谁人不知,派奴才先来知会一声,就是怕大人一旦求情,如若不允,便有诸多揣测说君臣失和,如若允了,则难以向天下交代。此乃圣意,请大人克制自己,切莫有所违抗。”

      “这……公公……公公……”雪宜急得手发抖,可内官却甩手离去头也不回。为怕周围上朝的同僚起疑,雪宜也不敢再喊,只能战战兢兢进殿。他觉得心口起伏震动剧烈得让人喘不过气,还有什么比皇帝要他死更可怕的,陛下命令他不许求情,君命难违。加上谦儿所作所为早已犯了陛下盛怒,虽然相信他不会平白无故去参与纵火杀人的事,但此前每一件过失拿出来都可判他死刑,并不能说冤枉。十五年了,终于有幸父子重聚,难道他能眼睁睁地看着孩子去死吗?

      百官就位,陛下临朝。

      “带人犯!”

      随着内官一声尖利的高呼打断了雪宜的思绪,四个加了重镣的公子哥儿被侍卫压上大殿跪倒,雪宜极力克制着自己,但还是眼睛不自觉地撇过去想看看谦儿。

      恐是蓬头垢面难登殿堂,四人梳洗过换了干净衣衫,模样并不狼狈。褪去锦衣华服,毫无装饰,一身白衣囚衣更衬得夏谦模样出尘,眉眼清秀。他淡然跪在殿上,毫无其他三人的张皇瑟缩之态,身板笔直,看得出打小练武的功底。相比之下,那三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已然熬不住多日坐牢的滋味,显然身体不支,更有人刚一上殿就吓得发抖瘫软。

      三司会审的结果呈奏,多方人证物证俱全,殿上争论着端敬王府的谋反嫌疑,言官激辩,罪名论断终究还是萧晏一锤定音。在端敬王再三磕头表忠心的战战兢兢之时,给了他回旋的余地,以物证不足不可妄诛为名,暂且压下。一片封爵的老臣悬着的心都落下来几分,生怕这是一个整治开国功臣的前哨,担心有一日自己也会被强扣罪名株连九族。萧晏大肆追查此事,就是为了给他们一个下马威,提醒他们功臣不可为,要时时检点避嫌,最终按下不提,也是怕事极必反,朝中弥漫恐慌之气。

      殿审僵持快一个时辰,萧晏并没发表多少意见,只是一边看着言官清流对案犯痛斥指责,一边听着世宦王侯一派开脱求情,他时不时点那些想要明哲保身不开口的官员让他们说说意见,帝王心术,已拿捏地得心应手,徒留满朝文武揣测上意不得,用衣角默默擦汗。

      看时机也差不多了,萧晏才一挥衣袖,止了满堂争论。“既然案由已清,朕最后问尔等,端敬王世子傅琛,占地不成,指使府兵纵火烧村,殴打反抗村民,你可认罪?”

      “臣……认罪。罪臣一人所为,父王实不知情,望陛下明察。”

      “林候次子林缪、刺史徐椹之子徐衍,你二人随同傅琛,指使家丁随同祸害村民取乐,阻止村民从火场逃出,可认罪?”

      二人亦扣头认罪。

      最后萧晏嘴角冷笑一声,居高临下望着夏谦,质问道:“庶人无名氏,怂恿傅琛抢占土地以为私用,以上三人皆称‘抢地不成,纵火烧之’是听了你的建议,你可认罪?”

      庶人……无名氏?

      是啊,世子被废,也会废除了让夏雪宜收义子的旨意,可不是无名氏吗?

      夏谦听到这句“无名氏”只觉心口抽了一下,无名无姓,无家无亲,他的父王称他是野种要废了他自保,他的生父……这条路被他自己堵死了,可不是成了天地之间毫无瓜葛之人,真真是与世飘零。曾经他以为他自己最在意的是权位,然而此刻比起“庶人”二字,“无名氏”听起来更刺耳。从小就知道自己不是亲生,活得小心谨慎,时刻都要伪装,他一直骗自己是为了名利,殊不知心底渴望的是个家,哪怕父王没有十分的好,他也生怕父王不要他。可如今,真是最大的讽刺。

      我还能不认罪吗?其实这三个人都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才冤枉他的,不过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要判他有罪,要借这个罪名惩治他教唆谋反之过,哪怕贺裘世子之位已废,萧晏也必须要杀了他,才能震慑贺裘,告诉父王不揭发他挑起大景内乱不是怕他,而是给两国和约一个面子罢了。

      夏谦缓缓抬起头,人群中望了生父一眼。那天给他擦眼泪的人不知是梦是幻,可惜没有缘分,夏雪宜要是聪明就该看出萧晏的心意,应该懂得保持缄默,从此当没这个儿子。于是,他悠悠开口道:“无名氏……认罪,一人之过,与人无尤,万勿牵连旁人。”

      雪宜听到自己的亲生孩子称自己是无名氏的时候,再也顾不得方才要他“不得认亲,不得求情”的旨意,只觉心痛难耐,撩衣跪倒叩首道:“陛下!他不是无名氏!他是……”

      “中书令慎言!”萧晏拍案打断,厉声道:“朕已在废去他世子位分的同时收回了让夏大人认义子的旨意。端敬郡王、林侯、徐刺史皆有教子不言之过,需降罪论处。”话里话外便是威胁,让雪宜住口。萧晏对这位从小教导自己的先生一直以来信任重用,实在不想他为了这个多行不义的逆子而有所牵连。

      于是不等夏先生再说,便下旨定罪:“尔等自恃出身官宦、罔顾律法,滋扰地方,乃至纵火行凶。既已认罪,今朕宣判:主犯傅琛、无名氏,杖毙。从犯林缪、徐衍,杖五十。其父皆降三级,罚俸三年。”

      “陛下!”雪宜听了杖毙二字瞬间全身血液凝固般的发冷,他从未曾有过这样的恐惧,仿佛有人即将把心脏与血脉相剥离般的痛。先前内官传达的圣旨早已抛诸脑后,他高声求道:“陛下容禀,他不是臣的义子,他是臣失散十五年的亲生儿子夏谦!臣深知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臣愿领任何罪责,愿代他一死,但求赎孩儿一命!此前未尽为人父之责,盼今生还能弥补,稚子还未成年,假以时日,教之训之,尚可回归正途!”

      声中丝丝颤抖,回响在殿堂之上。

      朝臣哗然,议论此起彼伏,倾慕雪宜的后生担忧他受连累,政敌之流笑意浮显,打算落井下石。

      便有御史言道:“就算他是中书令的儿子,难道枉死的百姓的命不是命?凭什么饶他!你是想替他死,还是拿性命要挟君上?若杀了大人,岂不陷陛下于诛杀功臣之不义?”

      萧晏眼见有人蠢蠢欲动巴不得把先生拉下水的模样,心道不好。不顾雪宜请求,当机立断下令:“都不必多言!先生思子心切也不可乱认,况且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非重罚不足以正律法、平民愤。来人!立即将人犯拉到殿外凌霄门前行刑,凡四品以上官员必须观刑,从此谨记严加规范子弟,以儆效尤!”

      御前侍卫不由分说便来拉人,傅琛早已吓得面呈土色,神智失常地求饶大喊,连蹬带踹差点气绝,只得被强行拖走。与之成鲜明对比的便是夏谦,他没等侍卫上前便自己起身,朝着跪在地上的父亲望了一眼,轻轻摇了摇头,便沉了口气,转身赴死。

      成王败寇,落子无悔。是我选择了当贺裘的世子,选择了父王,刺客谋杀、窃取机要、假意逢迎,所有欺骗都做尽,最终赌输了就是输了,难逃一死也是意料之中。只是偏偏还有遗憾,还有不舍。

      天子不会容忍他教唆端敬王府谋反之事,父王废了他的身份,更不会允许他活着待在敌人手里泄露贺裘军事机要。自从他没听天鹰的逼迫而毒发时就已经知道自己的结局,可是偏偏还又不甘心,偏偏还舍不得,不过都是因为一个夏雪宜罢了。相处了几个月,不知不觉间他开始在乎生父对他的看法,千算万算算错了自己的心,好比刚才他一句承认了自己的身份,好比他说愿意代替一死的那一刻,哪怕是面临死刑,也有莫大的欣慰。

      夏雪宜,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继续冷漠地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也就罢了!何必到了这时候却克制不住为我求情呢?平白添了几分留恋。

      青石阶冷,白玉宫寒。凌霄门前空空荡荡,三面宫墙一面大殿,庄严肃穆里透着无限凄凉。

      还没来得及看一眼要处死他的地方,夏谦便被人用木杖打在了膝盖骨上,双腿吃痛,本能弯曲跪下。御前侍卫搬来一块打磨规整的方形青石墩,表面早已被磨得光滑,还透着几块暗色痕迹,仿佛是渗进石头里一般。紧接着被人向前一推,便撂倒趴在了地上,臀部不偏不倚垫在青石墩上微微翘起。双手双脚被拉直,又是两块重石压在手脚锁链上,两人手执木杖交叉卡死在夏谦腋下,如此背部便想抬也丝毫抬不起来了,脸颊贴在冰冷的石砖上,冷得渗人。行刑的都是熟手,三两下就摆好了架势,只等掌刑的内官传令。

      百官退出殿外,分立两旁。雪宜与那端敬郡王还想求情,却被强行拉出大殿。“砰”的一声,萧晏命人关了殿门,内官传旨出来,宣读罪责,令百官观刑,引以为戒。

      “去衣。”内官一身高喊,行刑人粗鲁地掀起上衣露出一截后背,扯下裤子到膝弯。其余三人皆是好吃懒做之辈,皮肉白嫩得很,倒是夏谦习武之人的好身材展露无遗,腰上有几处旧伤,看似像战场上的刀伤,臀上还留着数月前萧晏打的鞭痕。

      夏谦直接闭上了眼咬着牙,自我安慰道:命都要没了,还怕丢人吗?只是死都不给个痛快,还要屈辱折磨,可见萧晏恨他颇深。自己这一辈子落得狼狈收场,实在窝囊。

      “置杖。”两个行刑侍卫一左一右抄起实心黄木杖在水桶中蘸了一下,随即搭在腰间。还没开打,只是放在身上都能感受到实木的重量,不知木杖高举过头再抡到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血肉之躯上该是什么滋味。

      “行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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