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好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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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极好的天气。
青石板砌成的街巷把纯白的雪披摘下。未化的雪藏在红墙边角，把身子缩着，躲着暖光。靠着山际的小城镇就这样迎来了晨曦。
寒天终于算是完全过去，沉寂被小贩的叫卖声，孩子们的嬉闹声打破，陈昼走在这样的街道上，怀里抱着红绳系好的药包。
他平常散乱的头发在出门前被谢居竹用心的束好，黑绸发带在谢居竹的指尖穿过，被他捋直，然后环过陈昼被他握住的头发，简单的挽起。
“打扮得像乞丐一样，没办法去替我买药。”
谢居竹带着一如既往的笑容替陈昼整理好衣袖，轻描淡写的说道。
“我只是在帮你，小侯爷，请不要用那么恶毒的眼神看着我。”
像是做了好玩的恶作剧一样，少年倚在床榻边，如玉般的指掩住扬起的唇角。
“对，就是这个眼神，请您收回去。”
即便是现在耳边全是路人唧唧歪歪的议论声，记忆里那带着三分调笑的谢居竹的声音也无比清晰。
除去萧记的试探，他们好运的没有受到更多的阻挠，除了越来越偏远的路径，和偶尔路人投来的目光依旧会让他感到有压力，陈昼甚至快忘记，自己仍然在逃命的旅途上，除了谢居竹，没有任何人可以倚仗。
谢居竹从离开驿站之后，压力骤减，越来越喜欢打趣还在为他伤势担心的陈昼，本来他们应该绕过这座小城，但是为了谢居竹的手考虑，还是暂时在这里停留了一段时间。
陈昼不懂他的做法，但是孩童暴躁的性格和嘴里酝酿着的反驳的话语，每当想起那天自己眼前所见的惨状，都会被自己压下去，替之的是乖巧的点头。
带着苦涩的药材味盈了满怀，和人潮的热气，小食的香气着混杂在一起，扰乱陈昼的感官。他低头把纸包拢得更紧，贴着墙边，微微叹了口气，脸上满满的不自在。
他还记得他站在药店柜台前，向掌柜递去谢居竹写好的药方时，年迈的老掌柜捋着胡须，打量他的狐疑眼神，把药包扔给他时随意的带着侮辱的动作。
“这钱哪来的？”
这句话好像写在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
心高气傲的小侯爷受不了这种态度，却能装作低下自己的头颅，抄了药包就狂奔出去。
“好烦。”陈昼长久以来第一次不受任何管制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郁结在心里的怨气却一点没有疏解。
阿爹在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对他。
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一点也没有减少的势头。
酒肆茶馆花楼，全都排排把门开。
陈昼站在市井街边，清楚着听着茶馆里的说书先生，讲着他的英雄的故事。
充斥着嗤笑，讪笑。那是带着酸腐味胡诌出来的故事，说着那广阳王是如何如何负了初心，伤了帝王兄弟情。
“那广阳王陈断，本就有谋逆之心，对帝将其调去边疆的事怀恨在心，更因其为长子，却未继位，更为不满，以此便自称重病，求得君上怜悯，策划了这一场雪夜行刺”说书人摇了摇手中折扇，继续道“真是可笑，想那边疆军民还以这谋逆之臣的佩剑为城名…现如今该是如何可耻。”
“对，真亏得几年前人人称他为战神，喊他为救世主”
“说不定那夺三城也是为了谋反做准备呢！”
陈昼像是再次被腥臭的泥捂住了口鼻，被火灼烧着眼睛，正有人舀了一桶冷泉，在这样的寒天，肆意的往他身上泼去。
他应该把手里的药包狠狠的往那个人的脸上砸去，告诉他，闭嘴，你这个只会搬弄是非来混口饭吃的废物。
可是最开始掉下来的，却是他自己的眼泪。
陈昼奔跑着把身影藏进了小巷里，想要逃离这些恶毒的声音，不再想起那天的大雪，刀剑的声音。
“爹…对不起，对不起”他用尽全力的奔跑着，带着呜咽，大声的，边跑边哭泣着，世人的言语凿击着他的灵魂，让他的神经无比痛苦。
他的英雄变成了逆臣，他变成了逃亡的懦夫。
“阿昼，你知道英雄是什么意思了，那你明白什么是懦夫吗？”
“是逃兵。”
那时的陈昼回答的毫不迟疑，现在的陈昼也一样，认定了逃兵是懦夫。
背后就是恐怖的怪物，只要稍慢下来，就会被毫不犹豫的吞吃入腹。路人无意停留在他身上的眼神除了让他愤怒，还产生了另一种情感。
他很害怕。
他想快点跑到谢居竹的身边。
客栈门前穿着粗布衫的小姑娘扎着好看的羊角辫，受寒而颤抖的声音在哽在稚嫩的嗓里，紧紧的搂着竹编的花篮，里面放着刚折不久，赤如丹朱的红梅。
谢居竹靠着窗边看着女孩儿叫卖了好久，却一枝也卖不出去。
屋檐落鸟，啼鸣两声，便振翅离开，只剩下佳酿的芳香漫过楼阁。
从陈昼离开起，他就待在窗边等着回来。
小二沏好了茶，轻敲两下门，喊着客官。谢居竹懒洋洋地答了句进来，对着端着茶盏的小二示意一下，便又把视线移了回去。
“小客官，没瞧见令弟呢。”沏好一杯茶，稳稳的放在谢居竹身侧，小二收了盏板，笑盈盈的搭话“也是，刚晴的天儿，街上是最热闹了。”
“怎么热闹了？”
“哎哟，您这就是开玩笑了。店铺全开了，这说书的、表演的、卖糖葫芦的、捏小泥人儿的都出来街上了，小孩儿怎么能不喜欢呢。”
“他应该不太喜欢这种热闹，我想大概正在跑回来的路上，或许还在掉眼泪。”谢居竹倒没有拂了小二忽然的兴致，颇为认真的道。
小二兴许觉得这话说的奇怪，疑惑道。“明明是公认的好天，怎么会掉眼泪。”
谢居竹却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低的笑了一声，摆了摆手，示意店小二出去。
门吱呀吱呀的开了，过了几句话的时间，又吱呀吱呀的合上。
楼下姑娘的花随了人流，卖的倒挺快，花篮里大概只剩下几支残了花瓣的梅花，凭那小姑娘和买花人吵的那个架势，谢居竹就算离得这么远，也能大概猜到剩下的花是怎样惨淡的卖相。
“扔了也算可惜…”
少年指尖勾着红绳穿着的铜钱，伸在窗外自在地晃晃，拔高了音调，有些几分懒散。
“哎！姑娘！”
楼下脸都气红了的小姑娘抬头，便对上那春水般清俊的面容。
“你把这花卖给我如何。”
这这这这…怎么可能说得出拒绝的话！
姑娘只望着谢居竹傻傻的点着头，也没意识到店小二怎么从她怀里抽走那几枝花，快步送去楼上，还没来得及再反应，钱串儿已经稳稳的落在她怀里，再眨眼，哪里还有如月光般完美的小哥哥，只剩下闭好的木窗。
有谁和她擦身而过，大概是差不多的年纪，像是有什么急事一样，跑上了楼。姑娘也不多想，只捏着心里的些许遗憾，碎碎念着，把钱串儿收进袖里，转身走了。
身后是哒哒的快速上楼的声音。
房门跟被陈昼撞开似的，狠狠的震了下。
谢居竹还倚在窗边，刚刚关好木窗，手里是残败的丹梅。他对陈昼的表现没有一点惊讶，带着清浅的笑意，将花枝搁在一边，桌上才沏好不久的茶还没凉，刚掀开茶盖，就是一团蒸腾的雾气。
陈昼如此毫无预兆的扑进谢居竹的怀里。
每次害怕的时候就躲过来，每次没事了就匆匆忙忙跑来。
他该是听到了多少，才能这么难过。
少年看着怀里黝黑的小脑袋，有些无奈的这样想着。带着伤痕的手掌把花枝稳稳的别进孩童的发间，算是小小的报复。
“看来不是一个好天呢，小侯爷。”
“辛苦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好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