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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怀抱 ...

  •   陈昼曾见过陈断狼毫狂洒,墨意写作的山峦江河,挥笔如执红缨枪,破甲,落笔似弯弓射雕,击下。

      陈断执笔前,握着斩过无数敌军的长剑。自别过沙场,三尺青锋剑端便再不见血色,只护堂前。

      在他眼里,陈断是世界上最勇敢的人,是最好的广阳王,是破敌数万的英雄。

      英雄永远不会被打败。

      风吹屋檐雪落,铁剑擦过刀刃,狐裘随着人的动作在夜色中穿梭,银白色的月照着裘上丹鹤,伴着人极快的闪躲,给人振翅欲飞之感。大火吞噬府邸,狠烈的光映着陈断冷然的面容,陈断左手执剑,侧身躲过来人横砍,斜刃迅猛刺去,剑身趁风,挽出剑花,擦身血涌。

      一人既倒,其余的人则是更紧密的将陈断围住,不肯给他一丝喘息的机会,一声号令,众人齐攻。

      陈断只凝神躲着剑招,长剑绕身,更胜金甲,水杏样的湖瞳里盛满杀意,柳眉微蹙,分毫不让。

      “广阳王——何必呢。”

      赤红色的马燃烧着火焰般的光彩,抬着首,略抬着马蹄,被人勒住。

      明黄色的木槿雕花边儿绸袍搭着几点红梅纹饰缀着的长裘,正随了此人明媚的神色以及春桃般的眉目,乍看上去,是极温和的眼,眉浅且细,双目含笑,正如林间碧湖春风过时浅淡的水纹,仔细再看,那笑却是嗤笑,再瞧他手上的动作,更是觉得骇人。

      渗血的长鞭正套牢了着麻布囚服的牢犯,人的身上没有一处不在滴血,雪和泥水把这人的脸完全挡住,可想,是被狠狠的拖着走了一路。

      见陈断没有理会,那人不怒反笑,冲着在刀刃间闪躲的陈断又是一唤。

      “阿——断——”

      兴许是恶意的拖长了音调,陈断面色一沉,下手忽地更狠厉,一剑挡住刀身,抬肘冲身侧一人头处猛压去,拔身又是极重的一脚,踹进人群,横剑便扫过那人脖颈,霎时间鲜血如瀑,腥臭的血溅染了陈断的衣袍,也染红了他的狐裘和发白的面颊。

      那人更开心了,甚至直接笑了出来,极为畅快的笑声在这样肃杀的氛围中,格格不入。

      他抬手,让侍卫先退下,只不顾劝阻,自己驱马,更向前几步,离陈断不过几尺的距离。

      ”阿断,你下手可真狠,但是好像比以前慢了那么一点点。“

      “闭嘴。”

      长时间的缠斗使得这几年本就变得孱弱的陈断有些体力不支,冷声说出的话即便就几个字,也是微喘着念出来。

      ”陈央,你离我这么近,不怕我直接把你砍了?“

      陈断也不抬头,他着实不想在快死的最后时间还对上陈央那张似笑非笑的臭脸,如果非得看着那张脸死,他觉得他在黄泉投胎的时候,喝再多的孟婆汤也忘不掉今生这些破烂事。

      府邸随着火势逐渐塌陷,故意引起的火,在冷天里肆虐的烧,还有几分趣味。

      居竹应该已经带着昼儿离开了吧,陈断撑着剑柄,墨发将脸挡了半边,也挡住了他注满思绪的眼睛。

      要求他必须等火势起来再逃,真是太为难那个孩子了。

      视线渐渐模糊,勉强支撑身体来最后对峙,果然还是不太能行。陈断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倒,他再硬撑,也只能半抬着身子,不跪倒下去。

      身后的府邸的柱也一样,发出难听的响声,就在大火里,化作最好的帮凶。

      陈央的笑僵在面上,手中的长鞭随意的一丢,搁在那发冷的囚犯尸体上,他利落的下马,长靴踏在雪地上,一下一个不深不浅的脚印,直勾勾的注视着无力的陈断,慢慢靠近,一直到陈断的面前,才将步子停下,仔细的看着眼前的人。

      目光从上到下,锐利的像把陈断捆上,用短刀从头颅划到脚底。

      陈断不去看他,也知道这家伙是什么表情。

      眼前越发变白,意识逐渐远去,陈断不是什么神人,和十几个人交战,一处伤也不会受,他早就在缠斗中,被割破了长袍,刺进了骨血。

      只是想再争取一点时间,再多一点点就好了。

      ”和那个雪天一样呢,阿断。“

      他听见陈央附在他耳边,轻轻的唤他的名字。

      有一双细嫩的手握住他的剑柄,十指狠狠的嵌进,想要把他握着剑的手掰开,他知道那双手是陈央的,于是最后的力气,全都用到握住剑柄上了。

      他无力的倒下,只要再过一会儿,呼吸就会完全消失。

      面前的人却没有躲开,任由陈断带着满身的血砸进怀里。

      ”握住我的手,阿断,把剑放开。“

      那是一个执拗的声音。

      陈断依稀记得,在悠久的一天,也是这样无边的大雪,他曾经在朱红的宫墙边,在枝桠开满红梅的寒冷的雪天,握住过谁的手。

      不过没关系了,反正这辈子已经到了结束。

      陈断这样想着,闭上了眼睛。

      那是一个很不好的梦,梦的痛感还残存在肌肤上,灼烧着他的神经。

      他在梦里透过镂空的窗,看着一个个倒下的侍卫,看着散发颤抖着身子快要倒下的陈断,看到被陈断踩在脚下的被血浸染的狐裘,最后他自己的身体也被浓烈的红色染上,倒在一片雪白里。

      他在梦里嘶吼,却被人死死的捂住嘴,他咬那个人,霎时间唇齿之间充斥着铁锈的味道。

      大火用蛮力拆着这座本就脆弱的府邸,狂笑着,举着吞噬性命的砍刀,向陈昼一次又一次的砍去。他被人护在怀里,袍子罩住他的头,一只手附在他的耳侧,把所有的声音隔绝掉。

      直到瑟瑟冷风无休止的灌进来,陈昼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这才发现自己正盖着谢居竹的青色长袍,被他安置在这座荒郊土地庙里唯一抬头看不见天空的地方,其他地方的屋顶早已腐朽,敞开了天,屋外的细小的雪花不停的涌进来,和呼啸的风一起,催促陈昼清醒。

      一切都像一场梦,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堆起的柴火烧了一夜,只剩下拳头大小的火在炸裂冰冷的空气,咔擦咔擦,萤火般闪烁的火星,跳跃过后就消失在其中,陈昼一语不发的注视着,墨洗过的双瞳清晰的倒映着火光。

      “小侯爷,既然醒了,收拾收拾我们就出发吧。”

      土地庙门口,谢居竹薄薄的里衣外只简单的系上一件麻衫,这样的衣物根本没办法抵御风寒,然而谢居竹本人似乎并不在意,扯下腰间的水袋,仰靠在门侧,背后灰布缠裹好的长剑只露出玄铁剑柄,刚从山边探出的太阳给他披上浅色的光。

      一夜的大雪停了,谢居竹却觉得这场雪停的不是时候。

      终究只是个少年,即便跟着陈朝上过战场,闻过血,甚至伤过人,学到过策略,谋划过战术,谢居竹仍旧没有信心能够带着陈昼平安的闯出去,他的耳边还有昨夜风雪里刀剑相交的声音蜂一样死死的回荡,时间不允许他疏解思绪,谢居竹心烦的揉两下自己的太阳穴,眉间的峰起才算降下去,他长舒一口气,抬步去向陈昼在的角落。

      陈昼从来不是什么好孩子,他纨绔,高傲,即便事情做错了也不低头,被陈朝教训了,挨打了,也咬着牙,说自己没有做错。他习惯了活在盛世当头,站在风口浪尖,呆在侯爷的庇护下,做不可一世的小霸王。

      谢居竹曾经希望永远看着陈昼做个小霸王,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世间百般难堪,不知道江湖血雨腥风,不知道朝堂尔虞我诈,就只做一个逍遥的侯爷,流连风月也好,附庸风雅也好,衣不染尘也好,只要还能做出自己的选择,谢居竹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

      他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要由他带着陈昼流离失所,在街巷窜逃。

      “谢居竹......你告诉我,我在做梦。”

      双肩被小小的孩子死死捏住,并没有带来痛楚,只是陈昼哭哑了的嗓子和被恨意浸红的眼,在谢居竹看来,简直想要把他的心剜出来。

      谢居竹带着野郊尘土因雪微化染湿的袖覆上陈昼的脖颈,陈昼被他稍稍用力就稳稳的带进怀里。

      有呛人的火烧焦过的味道,有伴着烟气的汗味,说实在的,刚从庙外回来的谢居竹也并不温暖。

      从各个层面来看,这都是最差劲的怀抱了。

      所以陈昼在这样的怀抱里,差劲的哭出来,或许是理所应当。

      “抱歉。”

      谢居竹喃喃道,下颚轻柔的蹭蹭陈昼的发梢,将陈昼的所有委屈全部揉到怀里,让他能把他的所有愤恨无奈,都咽下去。

      风雪已停,等他整理好最后的思绪,就得马不停蹄的离开这里,走的越偏,离得越远,被找到的几率就越低。

      他得计划的好好的,才能保证陈昼的安全。

      谢居竹轻轻拍拍哭到哽咽的陈昼,有些疲倦的闭上了眼睛。

      此时此刻,是两个一无所有之人漫长旅途,唯一的休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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