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情》璃海

14、俗气是福气

　　原来人还可以这样活着。李荀默默地叹气。只为了活着而活着，没有目的没有方向没有希望，如同在阳光下行走的尸体。他可以闻到自己身体腐烂的气味，身上的皮肤一点点开裂露出内里鲜红的血液和肌肉，然后随着空气侵蚀慢慢变质，红色逐渐加深，一点点变成阴暗的黑色，散发出腐烂的味道。可他还是如同正常人一样上学、下学、行走、思考，时间依旧从指尖划过，没有任何改变。你只能披着正常的外衣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穿梭在人群，也无人关心你的内里到底是何种模样。
　　薛斌为李荀介绍了一份兼职，在肯德基做服务员。经过一段时间的培训之后就可以在店里根据自己的课程安排空闲的时间去工作几个小时。借穆风的钱三个月就还清了，但他并没有辞去这个工作。他需要忙碌，需要让自己忘记时间的流逝，不想让自己的思想放空，那样就不会去想杨益，心就可以平静下来。
　　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就会无法克制自己的思念，头会剧烈地疼痛，渐渐蔓延至全身，最后整个身体蜷缩成一团，他咬紧牙关用力地去抵抗那种疼痛，直到浑身的力气用尽才能睡去。有时候他会疯狂地画画，画下自己脑海中的杨益，画下杨益对自己微笑的样子，好像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心里的疼痛，才能忘记现实的残酷。
　　宿舍的其他两个人对李荀的头痛很担心，劝李荀去医院检查一下。李荀摇头说是老毛病，忍忍就过去了。只有穆风坐在一旁不吱声。他知道李荀是因为什么原因变成这个样子，可是他无能为力，他只能在别人都睡了之后爬到李荀床上轻轻舒展李荀的四肢，抚摸他的头还有身体，让李荀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直到他沉沉睡去。
　　这一切李荀都知道，有时候他能感觉到身后脖颈处的湿润。在穆风的怀里他总能感到安心，他可以卸下心中的防备完全依靠身后温暖的胸膛。这个时候李荀总是会想，如果自己爱的是穆风该多好，爱上这个为他哭泣为他欢喜的人多好。
　　只是，没有如果。
　　慢慢地，李荀终于不再总是发生那种病症，渐渐和正常人一样了。只有穆风知道他的病不是好了，而是他学会了控制，把一切都埋到了心底最深处。

　　“你怎么又来了！”李荀看着一脸嬉笑的穆风很是无奈。李荀刚刚工作的时候穆风也有过来凑热闹，可这种无聊的刻板的工作完全不适合他，于是没几天就受不了拍拍屁股走人了。只不过总是在李荀工作的时候跑过来报道，让李荀很无奈。“总吃这东西不好。”
　　“这不是给你们增加业绩嘛。”穆风呵呵地笑。后面的人催促，他连忙让位。
　　穆风很清闲，只是一闲下来就会不由自主地想李荀，于是当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这里。有的时候穆风对自己也很无奈，换做以前的他根本无法想象自己居然会为一个人做到这种程度。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每次看到李荀他的心就会止不住地酸涩疼痛，却也甜蜜甘美。李荀牵系着自己的喜怒哀乐，控制着自己所有的情绪，而他只能跟随着李荀的脚步，再也没了自己。
　　“呵！又来了。这小弟够称职。”工作结束，薛斌看到穆风又在同一个位置发呆忍不住调侃。
　　“什么小弟啊。”李荀对薛斌翻翻白眼，“哪有那么夸张。”
　　“哼！我是懒得跟个女流之辈计较。”穆风一扭头就理都不理薛斌了。
　　“行，行……你们继续，我该走了。不然来不及了。”薛斌匆忙离开。她有好几个兼职，没办法，只有一个人，所有的费用全部压在她自己一个人头上，只有拼命一个办法。
　　“嗯，那你路上小心。”李荀叮咛。
　　那天，李荀对薛斌说，“我可以做你的那一点。有了那一点，你的人生就有了根基，也就有了方向。”可薛斌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不，荀。我不需要你做我的那一点，你自己的人生还需要杨益做支点，根本没有办法支撑我的人生。我会自己去寻找那一个点，我要拥有完全的属于自己的人生！”
　　薛斌对他说过，她要找个相爱的人，然后在这个城市组建一个美满的家庭，她要得到自己一直渴求的感情。不需要多华丽，只要平安幸福就可以。所以她要努力打拼，为了那一天的到来。李荀相信她会得到她想要的生活，得到她应得的幸福。
　　“好了，都走了，别看了。”穆风有些吃味。一个杨益还不够，又来一个像男人的女人和他争宠，真是讨厌。
　　李荀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跟着穆风往外走，可走了一段才发现不是回学校的路，于是疑惑地问穆风，“这是要去哪儿？”
　　“其实吧，”穆风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脑袋，“今天是我生日，我想带你去游乐园。”
　　“啊？你怎么不早说？”李荀很是无力，自己什么都没准备怎么给穆风过生日？和穆风认识两年，还第一次知道他的生日。
　　对于生日李荀一直都是无所谓的。生日不过就是出生的日期罢了，对于生活美满的人来说诚然是值得庆祝的，但对于他来说更像是诅咒的意思。或者那一日对于母亲来说也是厌恶的吧。记得小时候的那一天母亲的情绪会变得暴躁易怒，甚至看向他的眼睛都是布满鲜红的血丝。李荀害怕地蜷缩在墙角，小小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着，默默承受母亲愤恨的目光还有偶尔失控的殴打。即使之后母亲反省自己的所为，生日当天母亲会买上一个蛋糕，多做几个菜，可饭桌上的两人总是无言以对，那种沉默的氛围反而显得比往常的日子更显压抑。
　　在生日的那一天，也唯有杨益是唯一的期待吧。他第一次被杨益邀请去他的家里过生日，杨益的父母为他点上生日蜡烛在杨益吹熄蜡烛之后一左一右亲吻他的脸颊。李荀默默看着这一切，只感觉嘴巴里一阵酸涩，久久不散。杨益哈哈地笑着拉住李荀的手就问他生日的日期，这才知道李荀的生日正是半年之后的同一天，很容易记得的日子。于是半年后杨益拿着自己采的野花来到他面前为他唱生日歌，那一刻的他的嗓子一瞬间干涩紧缩，他无措地摆弄自己的手指，却是第一次体会到快乐两个字的含义。那朵干枯的花朵现在依然被夹在杨益第二年送的那本童话书里。
　　“没事，我也并不是很在意这个。”穆风笑了笑，“只是想找个理由带你去玩儿，开心一下。你整天这么三点一线的，多无趣！”
　　对于生日穆风并不在意，甚至应该说是厌恶的。对于总是满怀希望父母空出时间给自己一个热闹聚会却总是冷清收场的孩子来说并没有什么吸引力，于是渐渐地失去了对那个特殊日期的期待。他已经很少过生日了，也是最近才突然想起好像自己的生日到了，正好找这个理由把李荀拉出来，或者这应该算是他撒娇的理由吧。
　　“好吧，”李荀无奈地摇头，“不过还是先要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穆风笑得眼睛都看不到了。这是他第一次感觉原来过生日可以这样美好。
　　李荀第一次到游乐园。真的是第一次。他的家只有他与母亲，因为经济条件的限制这类的奢侈消费很少，而且对于他的母亲来说，真的没有注意过这方面的事，于是李荀成了土包子，第一次来到游乐园。
　　这里是欢乐的海洋，到处都是欢快的笑声。很神奇，这是李荀的第一感觉。是了，这里是贩卖欢乐的地方，所以才会是这样欢快的场景。置身在这样的国度，就连李荀的嘴角都忍不住上扬起来。
　　穆风带着李荀疯起来。过山车、碰碰车、缆车等等，所有可以玩的都没有放过。李荀也放任自己的快乐，坐着过山车大声呼喊，喊到嗓子都沙哑了反而觉得更加痛快。一通疯玩之后两人静静坐在摩天轮上看着外面的景色一点点变小视野渐渐扩大，躁动的心脏才开始慢慢平息。这是他有生以来笑的最多的一天了吧，他想。有时候快乐就是这样简单，只不过几个游戏就可以得到。
　　“我们下次再来。”穆风看李荀高兴的样子也忍不住地开心。虽然他已经来过很多次已经到了麻木的地步，可看到心上人的快乐感受是不同的。
　　“不用了。”李荀收起笑容摇摇头，“快乐没有这么廉价，因为第一次才会这样快乐，总是重复的话它会溜走的。”
　　穆风想想也是，他已经在游乐园玩到麻木了，这样获得快乐的方式并不能长久，甚至称得上是短暂。他突然伤感起来，人是不是都是太贪心了？总是想着能永远快乐就好，那样的不现实。
　　“喂？”这时，李荀的电话响起，是薛斌。
　　“荀！今天有人跟我告白了！”电话接通薛斌迫不及待地对着李荀大吼，快乐通过她的声音清晰地传送过来。
　　“真好，薛斌！”一瞬间李荀甚至要激动地落下泪来，这个时候摩天轮正好转到最顶点，这是不是预示着美好的未来？
　　“虽然他并不英俊并不富有，可人还是很实诚的。这就是我要的，荀！我终于等到了。”薛斌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是欢快非常。
　　“要幸福啊！薛斌！一定要幸福！”李荀站在那里望着窗外广阔的大地为薛斌祈祷。得到幸福，是我们一生的夙愿。
　　“一定！”薛斌肯定地回应，伸手擦去总是止不住的泪水。她已经奔跑在通往幸福的路上，未来，就在前方。她从未像这一刻那样充满希望。
　　“薛斌会幸福的。”挂掉电话李荀对穆风信誓旦旦地说道。只要薛斌可以幸福就好像自己获得了幸福一样。薛斌那样努力，经历了那样多的磨难都没有迷失自己的本心，她应该得到应有的幸福。
　　“会的。”穆风点点头，“每个人都应该得到幸福。只要我们用真诚的心去拥抱。荀，你也一样。是时候该放开杨益了。”
　　李荀没想到穆风的这句话来得这样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恰好这个时候摩天轮到了终点，他们不得不截断话题一起离开。
　　“不要逃避，荀。”离开摩天轮穆风紧紧抓住李荀的手， “是时候了。放了他，也放你的心自由吧。”
　　“你知道，那是没有可能的。”李荀置身在熙攘的人群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为什么就连最靠近他的穆风也是这样逼迫他放开呢？他怎么可能放开杨益，放开他这一世所有的留恋！
　　“我不是说让你忘了他，”穆风认真地看着李荀，“他是你的曾经，对于你的意义我也了解。但是你可以把他放在你的心里，你应该学着去接受其他事物。他不能永远是唯一。你要为自己争取更好的生活，不应该把自己束缚在曾经的过往，这样做不止是为了你自己。
　　要知道，一段新的恋情是治疗伤痛最好的方法。”
　　李荀只是静静看了穆风半晌，没有回答。

　　女人是不是都是这样？看着面前不停叨叨的薛斌李荀无奈地叹气，是不是有了男人的女人都是这样，张口闭口就是他怎么怎么样。那个叫季冉的男人脸上长了个豆豆治不好关自己什么事？为什么自己非要在这里跟这个无聊女人磨叽？她这明显的是在炫耀嘛。“行了，你不用这么嘚瑟，我明白你们感情好不就行了。”李荀无奈摇头。
　　“去！我又不是那个意思。”薛斌撅了撅嘴，随后有些不好意思，“我是不是很俗气啊？”
　　“没有。”李荀果断的摇头，他肯定要是自己点头的话自己腰部的皮肉就要受苦了。“再说有时候俗气就是一种福气。”
　　“明显的口是心非嘛。”薛斌倒是没有什么过激反应，只是稍稍收敛自己的笑容说道，“俗气没什么不好。你说的对，有时候俗气就是一种福气。很多时候那些所谓的不俗气是被生活逼出来的，只有那种没有经历过磨难的人才能那样没心没肺地去俗气。我就想变得俗气些。俗气地结婚生子，俗气地养儿育女，俗气地白头到老，俗气地平平安安就好。”
　　“让你说的我也想要俗气了。”李荀失笑。
　　“是啊，让我们尽情俗气吧。”薛斌咯咯地笑，可下一瞬突然停止，“荀。为什么我会这么不安？像在做梦一样。”
　　“有时候美好就是这样让人不安。”李荀想起和杨益在一起的日子，就是那样轻飘飘的感觉，如同置身天堂，可那种没有脚踏实地的飘忽感觉又虚幻地让人心慌。“因为太过完美，所以才会产生这种飘渺的感觉。也是因为太过完美，所以害怕失去。你只是太缺乏安全感了。不要让这种感觉左右你的思绪。”
　　“是吗？”薛斌低下头两手的食指碰在一起扭来扭去，她露出这种小女孩的姿态显得很是可爱。“或许吧。总感觉一切都太顺利了，才会这样让人不安。我真的能这样顺利地走下去吗？”
　　“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李荀上前握住薛斌不老实的双手，“你答应过我会得到幸福。你不能食言而肥啊。”
　　“嗯。一定！”薛斌用力点头。
　　恋爱中的女人真的是不同的。那种甜蜜的微笑时刻散发着光和热，闪亮地就连人的眼睛都不敢直视。
　　听说薛斌有了男友，穆风是最兴奋的一个，其实他一直以为薛斌对李荀的企图和他相同呢。薛斌那样动不动就抱着李荀痛吻的样子很难不让人往那方面想。李荀对薛斌的行为的纵容也是穆风担心的一方面，要不是知道李荀对杨益有多么固执，穆风不会像现在这么从容。
　　“那种男人婆真的有人要啊！”穆风松口气之后还忍不住调侃。
　　“就只有你那么认为。”李荀淡淡反驳，“薛斌长得漂亮，人也活泼，又很勤奋，她这么简单就选定人选已经让很多人意外了。”
　　“有吗？”穆风故作疑惑地问，“只要可以对自己的选择不会后悔就可以了。那些就不要管了。荀，你还没答应跟我交往呢。”
　　“不行。”李荀果断拒绝。那日游乐园穆风就是这样对他说的，忘掉一段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开始另一段恋情。不知道他从哪里听说的，还真奉为真理了。一有空就缠着李荀说要跟他交往。
　　“考虑下吧。”穆风可怜兮兮地看着李荀。
　　“这对你不公平。”李荀摇头。对于他来说，爱情是神圣的，是不能以那种不纯的目的去亵渎它的。再说如果真的交往，那自己整天发疯一样想着杨益对穆风是不公平的，那也根本算不上恋爱,不过是相互伤害而已。
　　“借口！”穆风烦躁地抓抓脑袋，“你就是不想放下。你就是想一直折磨自己！你根本就是、就是从来没有考虑过别的人！妈的！我到底是为什么要这么虐待自己？老子不干了！”说完转身就走了。他已经到极限了，这样没有希望的恋情耗尽了他的精力，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继续了。你把你的心掏给他摆到他面前，再怎样祈求，怎样祈求，可他一直不去看又有什么用？疼痛的只有自己而已。
　　李荀默默看着穆风离去的背影并没有出声挽留，最后也只是转身离开，留下一声低低的叹息。或者他真的很残忍，可他不能违背自己的心去迎合穆风，那是对穆风的不尊重，是对穆风的伤害。坚定自己的立场让穆风可以看清这一切是对穆风的最正确的选择。穆风已经是自己最重要的朋友，他不想失去穆风。摆正好彼此的位置关系才能长久下去。
　　日子平淡如水一样滑过指尖。穆风开始他的寻爱之旅。既然李荀无法改变，那么只能改变自己，这样无望的关系早就应该终结了。于是他想通过另一段感情来结束自己对李荀的迷恋，只是效果并不理想。可他想不到其它方式来对抗自己对李荀的痴迷。以前不是没有尝试过这种方式，可感受过那种深刻的爱恋，再接触那些淡淡的只是浮于表面的恋情怎么可能满足穆风空荡的心的，于是他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总是无法固定。穆风开始跟自己较劲，不可能这个世界只有李荀一个人可以打动他，总还有其他人的，只是他还没有碰到而已。于是，他没有停止自己的脚步，反而越加活跃。
　　李荀还是和以前一样独来独往。对于穆风的行为他并没有说什么，他也希望穆风能够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只是看着穆风的身边来去匆匆也只能无奈地摇头。对于穆风走出去的行为他是赞同的，只是这样不停地更换身边的伴侣只能显示出穆风的烦躁与焦虑，这样不安定的情绪又怎么能够找到自己的正确的方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