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灭之刃]独色》遠夜十八

87、第八十七章

　　天空中又劈下一道惊雷，将蝴蝶忍的面庞照得惨白。
　　在这种天气，淋着大雨还依然维持笑容的人十分可怕。她为了安抚剑士而常年挂着的表情在白乃呼眼中显得有些惊悚，不带笑意的微笑比狰狞的神态更加可怖。

　　“咦？戳到你痛处了？不好意思，我以为这是人尽皆知的道理，没想到竟然也会碰到钉子。”在与灶门炭治郎战斗时一句话都不愿意说的小女孩此刻却像打开了话匣子，源源不断地讲着虫柱根本不想听的事情，“那我换个话题……听说，鬼杀队内有专门善后以及搬运受伤剑士的后勤部队，似乎是叫‘隐’？”
　　然而只要白乃呼站在这里一秒，虫柱就无法让后勤部队来将伤者带回蝶屋医治。明明就在不远的地方就有齐全的设备和药物，可他们却只能躺在满是泥浆的地面上接受冰冷的雨水拍打伤口。
　　后勤部队的长处不在战斗，要是在这只鬼的面前让他们搬运伤员——虫柱无法保证他们每人的生命安全。生命不应该有高低贵贱，她无法做出让后勤人员填命去换取救治机会的决定。
　　“这也是你在我的蝶屋里听来的消息吧，的确是这样。不过很遗憾，鬼死后基本没有什么东西能留下呢，所以大部分时候是打扫战场，再把没有烧尽的衣物烧毁。”像是要‘回报’刚才的心情，蝴蝶忍‘哎呀’一声叫出来，“我记得白乃呼小姐似乎也是下弦之五的家人？当时没想到竟然还有人不在那田山上，所以直接把他们留下的遗物一起烧掉了。真是抱歉，我应该让他们把东西留下交还给遗属的，失策失策。”

　　随着满怀恶意的言语传进耳内，那田山空荡荡的场景再度浮现在白乃呼脑海中。不管怎么说服自己，不管累最后还记不记得她……没有在他离开前见一面和他共同战斗始终是小女孩心中不愿去想的遗憾。
　　她之所以离开无惨大人的身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她之所以站在大雨中和柱级剑士对峙，都是为了那一份愤怒，为了给她的同伴复仇。
　　白乃呼其实很难过，因为她没能做到任何事情。就像是所做的一切都被累拒绝，就像是他不想让二姐为他的死再击杀鬼杀队的剑士。
　　是找到了真正的亲人，所以对她这位‘虚假’的亲人不再看重吗？小女孩真不想如此猜测。可黑野弧的经历让她实在难以做出正确的判断，就算忘记了过去、跨越了种族也依旧挂念的事物……她的存在真的可以和这样深刻的感情相抗衡吗？

　　自诩对累十分了解的二姐，忽然之间失去了被许多家人羡慕过的能力。她开始捉摸不透累究竟是如何想的，她开始与其他人一样忧心起自己在累的心中是否根本不算什么。
　　……尽管，这种忧虑在累依然死去的现在显得毫无意义。

　　小女孩的双眼泛着红色，不知是否在雨中流过眼泪。
　　她知道这是蝴蝶忍故意说出来动摇她心思的蛊惑之言，可感情难以控制。就如同蝴蝶忍极力压制了内心的冲动，白乃呼也要努力让这种影响降到最低。
　　“嗯，你们应该把他们的遗物给我的。”她闭上双眼保持平静，“但是没关系，就算我拿到了遗物最后也不过是把它们烧掉……我并不会因为这件事记恨你们。”

　　白乃呼恨的是另外的事情。
　　这件事大家都知晓，是鬼和人类不可调和的矛盾。

　　“……白乃呼小姐，心胸真宽广。如果是我遇到这样的事情，肯定做不到像你这样冷静平淡。”说不清是在讽刺鬼的无情还是真心抒发的感慨，但白乃呼觉得更像是前者。蝴蝶忍说完这一句竟不管嘴平伊之助的死活，提刀直接冲向近在咫尺的小女孩。
　　她当然不是真的不打算管伊之助的生死，虫柱正是想让他们活着，才选择在这个时候发起攻击——伤重的少年如果再得不到及时的救治，死亡几率会直线上升。多听这只狡猾的鬼说一个字，都是在浪费本能用于拯救他们的宝贵时间。
　　既然诱骗她离开这里以便后勤部队能尽快赶来救人的计划已被识破，那也就没有再废话的必要。如果一直顾忌着‘人质’的安全，反倒是害了他们。

　　果然，白乃呼面对来势汹汹的蝴蝶忍选择往后一退，身形陡然一矮跌进坑中。
　　说跌也不太正确，毕竟她看似往下掉，其实脚上踏得很稳。那原本能够刺中她的刀因为高低的落差而击空，蝴蝶忍跟着白乃呼一齐跳进圆坑之中，两人拼着速度要去抢夺对嘴平伊之助的控制权。
　　尽管白乃呼和蝴蝶忍都不会轻敌，但两人还是被对方展现的速度惊讶到。
　　仿佛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以及完全不像是非鬼月的鬼所能展现出来的速度。当这两者同时奔向嘴平伊之助时，后者落了下风。
　　白乃呼抓住了猪头剑士的手臂，但蝴蝶忍却踩在了她的手上。

　　虫柱利用了位置关系，在跟着小女孩进入坑内的时候直接以她的身体作为踏板，狠狠地将可恶的鬼踩下去。白乃呼自然不会毫无反应，她也习惯性地拿出日轮刀挡在身前……然而这并不会改变蝴蝶忍有了落脚点的事实，也不能让白乃呼被她的力道改变的行动轨迹恢复原位。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但千钧一发，一个细微的环节出差错都将导致白乃呼的胜利。
　　可是就像这段时间一直在发生的事情一样，她所期盼的未来总是不会到来。

　　这下子小女孩可就再没有能够牵制住虫柱的东西了。
　　蝴蝶羽织的剑士低头，将‘毒针’往下一刺——‘呲啦’。
　　是她才刚用过的手法。
　　刀身有凹处的两柄日轮刀再次勾在一起，鬼的垂死挣扎还是让她获得了多一些的存活时间。条件反射救了她一命，思想未及身体便已先行。
　　活了几十年的鬼终究还是敌不过可能只有她三分之一年纪的人类，白乃呼倒也不奇怪。毕竟真论起来……她的战斗经验不多，而作为柱级别的剑士，蝴蝶忍肯定一直都在第一线厮杀。
　　会走向这样的结局，理所当然。

　　“学习得很快呢。”
　　忍笑眯眯地望着小女孩制住她的攻击从地面上爬起来。这是一只十分擅长模仿他人技艺、脑子非常灵活的鬼，如果是人类的话倒是能够成为很优秀的剑士。
　　不过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白乃呼是鬼，这件事情不会改变。被蝴蝶忍踩断的手腕正以飞快的速度修复，不是日轮刀造成的伤情对于鬼来说就是这样微不足道，往往在痛楚的余韵还未消失时便已复原。
　　不管面对多少次，都不得不感叹这真是可怖的再生能力。
　　“我一直都被说是聪明的孩子，可是即便这样还是没办法敌过你。头脑的力量虽然重要，但如果身体的能力跟不上的话也是白费吗……不，只是我自己做了愚蠢的选择而已。”
　　愚蠢的选择，即是不在无惨大人的身边好好呆待着，跑到鬼杀队的地盘来送死。
　　白乃呼望着黑得看不见任何颜色的天际，忽然将手中的日轮刀丢到蝴蝶忍的脚边。
　　莫名其妙的举动让虫柱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停滞，后者微微歪头：“嗯？白乃呼小姐这是怎么了，要认输吗？就算主动投降我也不会放过你的哦，毕竟做了那么多坏事，必须要好好反省啊。”

　　所谓的‘反省’，大约就是让她饱受痛苦地死去。
　　可是最大的痛苦她早就已经承受过，虫柱配制的速妖再厉害也无法和那相匹敌。
　　在决定将日轮刀丢出去的一瞬间，白乃呼就已经主动放弃了最后一丝活下去的可能。或者说，再苟延残喘地活下去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所有重要的事物都不复存在，只有她自己活着的世界又能产生什么留恋。
　　——她早就该死了，又或者说，她早就已经死了。
　　曾经经历无数苦难挣扎也依然想要抓住生之希望的小女孩在不知不觉间变了模样，经历许多从前不曾遭遇过的事情，见过许多从未见过的人……当内心开始渴求同伴时，她的人生便不再只为‘活着’而存在。

　　雨声仍未停止，它非但没有停止，还在呼呼的大风中愈演愈烈。
　　噼噼啪啪的拍打树叶的声音在为这场已是尾声的战斗敲响热烈的安眠曲，它们在指引着灵魂的生死轮回。
　　小女孩的声音在无数的声响中显得微弱极了，她的身形原本就瘦小，在大雨中就宛如被抛弃的无家可归的孩子……和蝴蝶忍曾在许多地方找到并带回蝶屋，最终成为鬼杀队一员的那些孩子原本的样貌如出一辙。
　　现在最为出色的继子香奈乎以前也是这样的。

　　“不认输还能做什么？”她的身体倏地放松下来，神经也像是脱离了战斗状态一般松弛许多，“我不过是不擅长战斗的普通的鬼，真的打起来怎么可能是柱的对手。现在人质也没了，难道我还会有活路吗。”
　　蝴蝶忍眉尖一挑，并没有立即就去攻击‘手无寸铁’的白乃呼。鉴于这只鬼之前的所作所为，她不得不去思考这一行为的深意。
　　“刚才还让我别天真，现在却演了这么一出，我究竟是相信好还是不相信好？而且白乃呼小姐未免太过自谦，除了你之外还没有过能差点把蝶屋里的工作成员全都变成鬼的存在呢。”前前后后提了两次，看来虫柱是真的非常在意这件事。
　　小女孩放弃抵抗的行为理所当然地没被采信，不过她并不在意。
　　反正心里再怀疑，虫柱仍旧会选择杀死她。
　　“信不信都无所谓，这不会改变你要杀死我的事实。”她瞥了眼昏死过去的嘴平伊之助，他看上去和尸体已经没多大差别，“再不来杀我的话，他们可就要死了。”

　　越是露出不在意的态度，越是可疑。
　　但反过来想，这会不会是故弄玄虚？刻意用出人意料的举动引起她的怀疑，从另一种角度来拖延时间。实际上和这只鬼说了这几句话的时间也确确实实被浪费了，蝴蝶忍很难不去把白乃呼的行为往不好的方向揣测。
　　不过正如白乃呼所说，不管她说什么、做什么，蝴蝶忍都没有别的选择。就算心中还有疑虑，她也只能立刻攻击。

　　拖不起的不是白乃呼，而是蝴蝶忍。
　　有牵挂的人最容易控制，孑然一身的人最难以预测会做出何等出格的行动。

　　狂风将小女孩参差不齐的头发吹得凌乱，夹杂着豆大雨点的风击打在她的身上，顺着皮肤和已经饱和的湿衣服滴落到地面。
　　那柄奇特的日轮刀、那根‘毒刺’轻而易举地刺穿了她的胸膛，而白乃呼从头到尾都不曾移动过分毫。

　　“真的没有躲开呢。”
　　虫柱将日轮刀抽出来，静静地等待着她毒发身亡。
　　一丝警惕都不能松懈，说不定她就是要趁着这段普通人会放松的时间瞬间爆发，直接杀死嘴平伊之助……或者灶门炭治郎。

　　白乃呼摸着胸前的伤口，皮肤上开始出现青黑色的大块斑纹。
　　“我都说了……你大可放心。如果不是有那两个剑士，我早就已经被你杀死了不是吗。”她淡淡地说着，好像已经不再将杀死他们放在心上。听着耳边响起的雷鸣，小女孩感叹道：“这一趟什么都没做成，真是失败啊……”
　　“一定要在我的面前说这种话么，因为快要死了所以有恃无恐？白乃呼小姐对如何让人恼火真的很有心得，如果不是时间不允许，我还挺想向你请教一番其中心得。”蝴蝶忍的刀还没收进刀鞘，仿佛是随时都准备着要给眼前的鬼补上几个口子，“说起来，我为白乃呼小姐调制的毒药应该是毒性非常强、非常痛苦的那一种。可是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这样，难道是我配错了么？”
　　“我想应该没有。”
　　她回答。

　　毒药在白乃呼的体内流转，带来难忍的疼痛。
　　和被太阳照射到的感觉有一些相似，但也有许多不同。恶劣的环境让她的注意力从感受痛苦中分出一二，而小女孩本身是被日轮刀击中也能面不改色的人物，所以显得好像完全不难受一般。
　　“很痛苦哦，蝴蝶忍小姐。”小女孩白色的皮肤渐渐被青黑的斑纹完全覆盖，她语气还那么平和，“你不会想体验我现在的感受的……不管是身体，还是心。”
　　蝴蝶忍笑着回复：“鬼也有心啊，有机会真想见见是什么样子。”
　　她不相信鬼会有‘心’，尽管她已经死去的姐姐是个想要让鬼和人和平共处的理想主义剑士，但蝴蝶忍根据一路走来的经验得出的结论是……它们都是穷凶极恶的家伙，绝不能有任何仁慈。

　　略带讥讽的刺人之言引起了白乃呼不屑的笑声，她在嘲笑眼前人的狭隘。
　　“狗有心吗？鸟有心吗？那么鱼呢？”
　　小女孩坐到地上。
　　毒素已经扩散到全身，她开始支撑不住站立的姿势。坐在泥泞土地上的‘白色’之鬼的脸上根本看不出即将死去的神态，她纤细的手臂环住腿脚，脑袋搭在膝盖上方。
　　“如果你觉得它们没有心，只有人类有心，那么接下来的话我也不想再说。可是假如蝴蝶忍小姐认为它们都有心，只有鬼没资格有心，那就很奇怪了。”
　　她自顾自地讲了下去，因为从白乃呼看来，蝴蝶忍可不像是前者。
　　“不管蝴蝶忍小姐觉得狗狗怎么样，鸟怎么样，鱼又怎么样，它们都有可爱的一面和残酷的一面。它们的可爱人类很能理解吧，毕竟已经驯化了一部分作为宠物饲养，忠诚的品格、婉转的啼叫、美丽的游曳身姿……有不少人类沉迷于此。有人和它们的感情甚至比亲人更加深刻，当它们因寿命死去的时候还会好好埋葬。而这些‘人类的伙伴’也往往能认出饲养自己的主人，对待饲主和陌生人有着不同的行为模式。我说它们有心、有情感，你觉得呢。”

　　“……”
　　她保持微笑沉默了一会儿，带着颇有点不可思议的语调惊叹，“难道你要把鬼和它们相提并论？”
　　显然在蝴蝶忍的眼中，鬼连牲畜都不及。
　　小女孩似有所料地反问：“为什么不能，鬼有哪里不同吗？如果说以人为食，那么也存在着不少凶猛的野兽会袭击人类。如果说用人命为代价嬉戏，那么我要说的是……野猫一直会不以进食为目的地捕杀鸟儿。你认为鬼是最差劲的物种，那不过是因为人类和鬼是猎物和猎手的关系，并且人类在这关系中的位置一般处于下方，再加上曾经相似的容貌更加激起‘同类相残’的愤懑罢了。”
　　鬼杀队的柱不能认同白乃呼的反驳，也不可以认同。
　　“这是诡辩。”蝴蝶忍说，“况且我并不觉得人和鬼是同类。”
　　“诡辩？虫柱小姐要这么认为我也无话可说。不过人和鬼不是同类……呵呵，你真的不这么觉得吗？不用回答我，我不想知道。”小女孩的声音变得越来越轻，气如游丝，“猫吃鱼、鸟，鸟吃虫，从来没有人说过它们是残忍无情的……可是现实就是，在捕猎的时候任何生物都会露出冷漠残酷的一面。你们鬼杀队剑士每天食用的大量荤腥，有想过它们是否愿意被你们宰杀，它们心中是否认为人类是残忍的屠夫吗？我们也是有心的……只不过，人类很难看到而已……”

　　越来越低的话语被风吹走、被雨打散。
　　像是沉沉睡去一般，到后面几乎没有了声音。

　　小女孩的身影在雨中溶解，留下女性剑士一人独自承受着那些话语带来的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