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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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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
“她……”侍卫睨了小九一眼,若有所思。
江无肆摆了摆手,示意无妨。让他继续说下去。
“提督大人,那楚国公主自刎了。”
一侧旁听着的小九早已六神无主,她先前也妄自揣测过公主恐是出了事。未曾想竟真合了她的意。她好懊悔当时为何要与公主分离。
她眼疾手快,很利落的拿起桌上的剪子朝着咽喉比去,却被江无肆劈手夺了来。
“恩人,你且让我死了,当是帮我最后一回。”她大睁着眼,那双眼睛极空泛,什么七情六欲也没有。
他问她:“既然连死都有勇气,为何不敢活着?”
她不作声,有时活着要比死了难过得多。
“可否带我去见见公主最后一面。”她望定他。
江无肆点头应允,似是不放心,又道:“腿可还痛么。”
她摇了摇头。起身想要走动看看,腿脚却是无力得很,竟狼狈的跌在地上,她挣扎着,努力的想要起身。
“把手给我。”江无肆似乎瞧不过去,拉住她的手将她扶起。
小九抬头道谢,却恰巧对上他的目光,霎时,她的心绪慌乱了几分,只得别过头去,不再看他。
“我不会伤害你的。”江无肆苦笑。他是什么洪水猛兽,竟招得她这样惊惶?
小九克制住起伏的思绪,站稳了脚,任他搀扶着出了医馆,她似乎放的开了,在他抱她上马时,也并未抵抗。
直到了燕支,这一切都好似一场春秋大梦,如梦似幻,不大真切。
“这便是了,你可还认得。”江无肆掀开尸首上遮盖着的白布,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小九再熟悉不过的面容,她怎么会认不得?
小九失魂的的盯着公主的尸首,一瘸一拐的走去,跪在她身边,一同往日她伺候公主时那样,掏出帕子,将公主面上的污渍擦去。
“公主,小九会让你干干净净的离开。”
她用手背悄悄抹去面上的湿漉,不想让那人看见她流泪。
忽的,她发现什么一般,将公主的身子扶起,除了自刎留下的伤痕,在咽喉处还有一道极细的淤痕,若不细看断是看不出的。
“公主她,当真是自刎吗?”
她的声音极单薄,或者说她根本未打算让他听见,她仿若顿悟,打开公主腰间的锦囊,如她所料,虎符早已不翼而飞。
“不要难过了,小九。”江无肆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觉察到她的畏惧,面上浮现出一抹冷骛,又很迅疾的消逝,轻言安慰起她。
他装的那样好,可谓天衣无缝,有一瞬间,小九甚至以为是自己错估了。
她方才细察,公主的尸身早已松弛冰凉,恐是早便已经遇难。江无肆不过是与那侍卫演了场戏,故意打消她的异心。
小九起身,离得他甚远。
她从未这样怕过一个人,从骨子里怕极了他,连那人的眼光都不敢对上,又或者说,她怕死。
说到底,她也只不过俗人一个,只想要好好活下去,别的便无所求了。
江无肆睥睨着她,忽的开口:“小九,莫再苦着张脸了,我给你瞧一样东西,见过之后,你兴许会欢喜几分。”
说罢,只丢来一件布包。
小九未做他想便拿起布包,可是手上事物分明圆润温热,她心里一怵,头脑发热,竟拆开了那布包。
“怎么……”她面色惨白,直把那东西甩了出去——正是羞辱过她的,那汉子的首级。
“方才他对你百般羞辱,你恨他,不是吗?”江无肆的眼神忽而很温柔,教人怎么也揣测不透,“不要怕,我帮你报仇了。”
“以后,没人敢伤害你。”
“不,不是这样的,我没想过让他死。”小九连连后退。
江无肆冷笑:“小九,你可知他若是活着,你会有好下场么。”
他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只不过一个连部下都能滥杀的人,小九并不担保他会对自己做出怎样的事来。
“是,你说得对,不过这样总归有失稳妥,不必为了我这样一个奴才,失了提督您的脸面。”小九白着脸。
江无肆只是笑,笑得好生明媚,一时之间,她看得有些恍惚。原来那样不苟言笑的人,竟也是会笑的。
“我从未把你看作是奴才。”他收敛起笑容,忽的,很认真的瞧着她,“小九,你总让我想起我那闹人的妹妹。”
他似乎回忆起什么:“她若亲眼见着我杀人,估计也会叽叽喳喳的,说些古板的大道理。”
小九追问:“那她人呢?”
可是这说着说着,江无肆竟不自觉的沉下脸去。
“她死了。”
小九望着他,心里似有万般念头。在她眼中看来,他不是覆手翻云的魏国提督,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疼惜妹妹的兄长。
“我宁愿死的是我。”他很平静,仿若一位说书人,在诉说着无关痛痒的话本故事。
不同的是,台下的听众只有小九一个。
她忽然理解了他的所作所为,很奇怪,她明明是打心底不认可这种行径的。
他似是要走了,小九连忙追上,他未多说抱她上马,实际上,二人都各怀心事。
她的心结在于公主。
而他呢?小九不知道。
那是一个极擅隐秘心思的人,甚至连话语都缜密,没有破绽。
这样活着,大抵很累吧。
这样想着,已是到了提督府前,她有几分讶异,他微颔首,示意她进去,她却是愣了。
要说为何——正有个乞丐坐在门前,似乎是个中年女人,满面脏污,头发蓬乱,怀抱婴孩。
“爷,施舍点儿东西吧,好几天没吃过东西了。”女人见着江无肆,便是见了救命稻草,猛地跪了下去。或许,她已经等了许久了。
小九若有所思的看向江无肆。
“好。”
出乎意料的,他竟是应允了。
“不过,是有条件的——”他眼波流转,“你的孩子,用他来换,若你狠的下心,我保你衣食无忧。”
见着女人犹豫,江无肆又道:“这里是提督府,不是救济堂。”
女人仍然没有动静,小九看着她,仿若看着一具尸体。那是一个毫无生气的人。
“办不到么?”他冷淡的转身,正欲离开,却听女人开口了。
“好,我换。”女人说这话时出奇的平静。
江无肆睨了眼女人。
他的眼神极深沉,若真坠进去,只怕会溺毙其中,万劫不复。
“我一两银子都不会给你。”他冷声。
女人先是一愣,而后气急,他摆明了是在耍弄自己,她平素头回这样给人羞辱,却也是无可奈何。
却未料这一时的贪念竟害了她的命。
“来人,把这个奴才拖出去乱棍打死。”他的声音听不出一点喜怒。
女人被人擒着,只得连声求饶:“爷,奴才不是故意的,求您宽宏大量饶奴才这条贱命,这孩子不能没有娘亲。”
江无肆似是听到了怎样的笑话:“你还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
小九见状,连忙替那女人求起情来:“恩人,你且手下留情放过她这一回,如何?”
“奴才而已,杀了又如何”他的声音很冷淡,仿佛只是碾死几只蚂蚁罢了。 小九没再说话,眼睁睁的看着那女人被人乱棍打死。
“连自己的子女都可以摒弃,这便是世人的嘴脸,小九,你还不明白么。”
小九小小的身子瑟缩成一团,她虽然能够看见他,能够清楚的听见他的声音,但依然感觉那样不真切,他和她之间好像隔着来自世俗的隔阂。
“我也……只是个奴才而已。”
她惶恐的绞紧了手指。慌乱的盯着江无肆,眼前的人第一次让她这样害怕起来。那个温柔替她包扎的人仿佛从未从未存在过。
“小九。”江无肆拍了拍她的肩膀,眼神暗淡几分,“我说过的,从未把你看作是奴才,你不信我,是不是。”语气不是疑问,而是肯定。
他看着那张稚嫩的脸庞,好像又回到十年前的那段时光。因为连年的战乱他痛失双亲,唯一陪伴着他的只有妹妹。那是爹娘留给他唯一的念想。
那年饥荒的灾民大量涌入魏国都城年幼的他只能倚靠乞讨一路流离到邻国。
那时,为了不挨饿只能被迫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挨打是常事,他并不难过,起码还有饭吃,到了后来,能够偷到的越来越少。
妹妹常说,虽然现在很苦,但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的。她说凡事一定要等,坚持等下去。他信了。可他最后等来的只有妹妹的尸首。
那时的他连一卷裹尸的草席都没有能力给她。
在她人生最后的一段时光,唯一渴求的竟然只是一个予以饱腹的馒头——她是活活饿死的。
现在别说馒头,他能得到的海味山珍已然多如牛毛,只是如今再无可以一同分享的人。
打她死后,好像已经没有能够令他欢愉的事情了。
他对这孩子,说不上来是何种感觉。
也许,他只是在弥补当年的遗憾。
“你很怕我,是不是。”他的手刚要触碰到她,又被小九躲开。
“你是坏人。”小九把头埋了下去。
“什么是坏人,什么又是好人”他反问起小九。
小九的声音依然很沉闷:“我娘告诉过我,不分青红皂白胡乱杀人的人都是大坏蛋,我娘……”
她顿了顿,语气听来很不好受,“我娘就是死在那些人手上,我亲眼看见他们杀了我娘,我亲眼见着我娘死了,我恨透了那些人。”
“包括我,是不是。”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一丝起伏,“你应该恨我的。”
“不,我不恨你。”小九摇了摇头, “我娘说过,爱人者,人恒爱之。”
“冤冤相报,何时了提督大人,我说的对吗?”
“小九,你说的没错,你也可以选择听之信之,去做你娘口中所谓的好人,但我没办法,你明白吗。”江无肆只是笑,他明明在笑,眼里却写满了悲哀。
其实他心里知道,他怎么能和一个孩子说清楚,她又怎么会明白
小九不说话了,任着江无肆将她送入府中。
“你先行歇息着,我待会儿再来看你。”江无肆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小九见他走了,一颗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她自榻上下来穿好鞋子,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方才确认他是真的走远了。
“我要逃走,不然那个坏人会杀了我的……会像杀掉那乞丐一样把我杀掉的。”小九攥紧了拳头,心下一阵悲凉。
如果娘亲还在身边就好了,她一定知道该怎么做的。
“娘亲,公主姊姊,你们一定要保佑小九,顺顺利利的离开提督府。”
正在此时,她似乎感觉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朝这边走了过来。小九连忙翻身上榻,捏紧了手中的被褥。
待看清来人的面貌后,小九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小九。”
一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小胖墩,从外边儿悄悄的探进头来手中还拎着一袋鼓鼓囊囊的玩意儿。
“原来是你,吓我一跳。”小九松了口气,来人名唤阿福,是她在宫中唯一的朋友,不过说来奇怪,阿福怎么会在提督府
“阿福,你怎么在这。”小九很是疑惑。
“是提督大人把我带回来的,他说怕你一个人孤单,也多亏的他,不然,小九你怕是一辈子都见不着我了。”阿福说起时,眼里仍很恐惧。
连说话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宫里的人都死了,小九,只有我和你还活着,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你说,意味着什么?”小九好奇的追问。
“那个提督大人,无论他说什么,我们都按着去做就好,只要让他满意,我们就能平安的活下来。”
“可是,他是坏人。”小九更迷惑了。
“小九,直到现在你还要顾那么多吗?”阿福叹了口气,表情很是无奈。
到最后,他又问她:“你难道不觉得奇怪,那些官兵是怎么知道公主的行踪吗?”
好半晌,他笑了笑:“是我,是我给他们通风报信的。”
小九错愕的瞧着他,不明白阿福怎么会变成这样。她把头转了过去,不再看他,似乎气急了,语气变得很重:“你就是他们魏国人的一条狗,我不要再看见你,你给我滚。”
“小九,对不起。”阿福低下头去,把手上的东西放在小九身侧的桌上,迅速跑了出去。他哭了——那是小九第一次看见他哭,她的心神愈发恍惚。
难道自己一直坚持的事情,当真是错的
她拿起阿福给她留下的东西,那是一袋桂花糖。
小九仍记得,当初公主姊姊吃不完的东西都会剩着匀给奴才们,不过阿福总是把自己的那一份留给她,就连他最喜欢的桂花糖也不例外。
桂花糖,真的很甜。
只不过现在尝来,再没有当初的滋味。
放下手中的桂花糖,小九缓了口气,下定决心似的,阔步走了出去,想要追上那人的脚步。
“阿福。”
她叫住了阿福。
“小九,你不怪我了吗。”阿福红着眼睛,神情很是落寞,他原本以为小九会理解他的,他们不是好朋友吗?
小九沉默了,说到底她还太小,分不出到底什么是错的,什么又是对的。
她所有怨恨的缘由都来自阿福间接杀了公主姊姊——她最好的朋友,杀了对她最好的人。
阿福见她无言,又开口,说道:“小九,你别傻了,你当真以为在皇宫之中会有真心待我们这些奴才好的人”
“如果换作是别人……只要不是你,我都不会这样难受,你知道吗,阿福。”她拉住了他的手,“我要逃走,我要离开这里,阿福,你和我一起逃跑吧,好不好。”
“走,你能走到哪里去天地之大,可有你我二人的容身之处”
阿福的话,却并没有打消小九的念想,她是一定要走的,她不是阿福,做不到寄人篱下看人眼色的活着。
阿福见她仍很顽固,似乎有心劝阻, “三日后,新楚王要在宫中给提督办洗尘大宴,现在新帝上位,正是风口浪尖的时候,到时整个提督府成了众矢之的,你作为楚国遗害,真以为走的了”
小九愣了半晌。
如今只能等到三日后的洗尘宴,再看看会有何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