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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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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中漫长的几日,也不过白驹过隙,忽然而已。
江无肆依然穿着那身衣裳,如同第一次见他时那样,倒是如此专一,未曾变过。
“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谁?”
“——去了便知道,何必现在说呢。”他故意卖关子,于是她也不追问。
既然对方不想说,那她便不问,这是她做人的小伎俩。
江无肆把她抱下榻,替她整理好凌乱的发丝。他竟然会盘发,小九没有想到,那双浸染过无数鲜血的双手在给自己盘发。
“怎样,好看吗。”他瞧着小九复杂的神色,忽的,不由分说的紧张起来。
甚至在生死面前,他都不曾这样紧张,这还是头一遭,怪事。
小九微微颔首,盯着铜镜中的面目瞧了好半晌,怎样看都发觉不像自己了,那张脸变得极眼生,极娇美了。
居然只是缘于那盘发——当真是从头做起,这刻起,她便重新做人了。
她道:“嗳,这技艺当真称得上是巧夺天工了。”
江无肆愣了愣。
“你喜欢么?”
他似乎很是欢喜。
小九没说话,按理说,她该是恨他,厌他,可为何对于他,却是一点抵触感都没有。
他有意无意的接近她,牵起她小小的手带她出了提督府,如同娘亲做过很多次的一样,那双手曾经带给过小九无限的温暖。
上了马车,小九却愈发不安起来,在这促狭的空间,与他的距离也是不可避免的拉近,她很害怕。明明他在笑着,看起来却依然是那样遥远。
很近,却也很远,远的像是隔了一条银河,她在这头,对方在另一头。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她想,自己捉摸不透他的心思,好似同人玩猜谜的时候,她总是输家。这次也不例外。
她湍湍不安的低着头,心里明白和江无肆并非一路人,故而尽量坐的离他远些。江无肆见状,坐近了些,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他清楚这孩子和他的隔阂一时之间是没办法消除的。
二人一路无言,就这样到了宫中,小九仍很沉默。
她望着早已陌生的楚国宫殿,望着四周陌生的婢子,唯一亲近的人竟然只有眼前的江无肆。
若是小九再次说来方只觉荒唐——她本不该和这样的人牵扯到一起去。
洗尘宴上,她一眼便瞧见了帝位上的元雉。只不过现在的他不是楚国太子元雉,而是魏国新帝元雉。
怎么会是太子哥哥。
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
她肝胆俱裂,甚至几欲逃离了,说到底,她没勇气面对!
“小九,你怎么了。”江无肆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忽的说:“太子哥哥还活着……”
如今楚国被灭,太子怎会成了楚国的新帝,难道在此以前太子就和魏国人有勾结吗?
小九不知事到如今,为何身边人全都变了一副嘴脸。原来人竟都是这样善变的,她从来不知。
“是。”他不动声色的睨了小九一眼,“你觉得很奇怪,是不是”
他又附在她耳畔,轻声道,“这就是你口中所谓的好人,你明白吗?”
小九拼命摇头,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
“也许在你看来是错的,不过有时候,这样做反而能够避免自己不受伤害。”江无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小九真的不明白,她不明白大人的世界中所谓尔虞我诈的伎俩,她只知道,好与坏是完全绝对的对立面,不会因为任何事情发生改变。
“大人,怨我天性鲁钝,不明白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方才你说他是好人,他算哪门子好人”小九又辩驳回去,“他和那些魏国人沆瀣一气,也当真担得上好人二字?”
“嘘。”江无肆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大家都在看着。小声点。”
元雉似乎注意到了小九,朝这边看了过来。
“江提督,你身边那个孩子,朕眼熟的很,不知是你府上哪位。”他只瞥了小九一眼。
关于宫中之前的奴才,他自是不大记得起的,他何必记得?只是奴才而已,在他看来如同蝼蚁,蝼蚁又怎会有姓名。
“舍妹。”江无肆很自然的将小九揽入怀中,小九努力忍耐着,纵然心中万般不愿,为了不让皇帝看出异样,亦并未把他推开。
他又侧身过来,附在她耳畔说话,声音很轻。
“不要乱动。”
他很冷淡。
小九只是抬头冲他笑笑,旋即给了他一记痛脚 。
“兄长,你不给陛下敬酒吗?还不快去”
“好,好……”江无肆痛的蹙起了眉头,声音放的很轻,“好你个小鬼,胆敢这般作弄自个儿的兄长,看我待会怎么教训你。”话虽这么说,面上却无半点愠怒之色。
“江提督,不必。”元雉笑笑,婉拒了江无肆的敬酒,他面色倒很复杂。如今,他依然受制于魏国,这个皇帝的名分不过是具空壳。
魏国之所以不合并楚国自是有他的顾虑在其中。先帝与魏国的对手齐国一向交好,此番不过是拿自个儿做了挡箭牌,传出去也只落得个楚国内斗的臭名声。
若是当真惊动了齐国,怕是又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毕竟,魏国一个附属国,竟然在短短几年内迅速强大起来,齐国之所以迟迟未动手,不就是瞧着这魏国没有任何威胁
宴席进行过半,江无肆起身,打算先行告辞。
正此时,元雉唤住了他。
“江提督且慢,朕还有一事要议,正好趁着众卿家都在,将此事稍作说明。”
“微臣洗耳恭听。”江无肆停下了脚步。
“如今提督亦到了结亲的年纪,朕心中早已经为提督考虑好了最合适的人选。”
“依朕所言,殿阁大学士的千金孟昭悯如今也到了婚配的年纪,模样学识皆乃一流,不知江提督是什么打算。”
江无肆不动声色的瞥了眼元雉。
这元雉早年就和魏国大学士有所勾结,如今同他结亲,不过是想牢牢地将他拴在身边罢了。
皇帝把他当做了一颗救心丸,用于抗衡满朝文武,目前时局动乱,想来是迫得无奈,才使出了这最下策。
元雉未待他出声,便传唤了孟昭悯来。
众人瞧着那位女子,皆是惊艳。
真真是大家闺秀,林下风致。
细看去,面上虽是未着粉黛,却已然脱俗于尘世间,桃腮杏脸,雾鬓云鬟。
身段姣好,大有一副弱柳扶风之态。小九也看得出了神,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那样漂亮的人。
“我要是能娶了学士的千金,当场死了也不遗憾。”小九身侧,一位文臣直勾勾的盯着那孟昭悯,喃喃自语,好像丢了魂儿。
“江提督,你认为如何”元雉似笑非笑的看向江无肆。
小九也看向他,好奇他会如何作答。
到了这地步,他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陛下,我不嫁。”未料孟昭悯率先开口,让众人皆是一惊。
“陛下,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悯儿看得出来,江提督是不愿的,何必勉强提督,为悯儿委屈了自个儿。”
“悯儿!休要在陛下面前胡言乱语!”大学士喝住了孟昭悯,满目怒色。他不知当初怎就生了个如此不成器的废物东西。
孟昭悯没有再说话。
江无肆看向她,眼里满是感激。
“罢了,学士。”元雉话虽如此,却很不甘。
大学士仍是怒目圆睁,紧抓着孟昭悯的手不放。
洗尘宴结束后孟昭悯仍很沉默。直到许久才开口说话。
“爹,难道我就只是你的工具而已吗?”
“悯儿,爹是为了你好,难不成,你还真喜欢那个穷酸书生不成”大学士冷冷的睨了她一眼。又道,“你知不知道,你简直将我们孟家的脸都快丢光了”
“我爱他。”她只说了三个字,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
“我看你当真是昏了头脑,蠢钝至极。”大学士抬起手,狠狠地甩了她一巴掌,“我孟家怎么会出了你这么个废物。”
那一巴掌当真很用力,她只感觉一丝温热自唇边蜿蜒而下。
最后,只留她一人在原地。
她擦了擦嘴角的血迹。鼻头一酸,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
其实她心里也明白,父亲从没有把她当做一个真正的人来看待,她只不过是权势争斗的工具罢了。
“美人姊姊,你怎么在哭啊?”
一声稚嫩的童声自身后响起,她回身,只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
以及洗尘宴上曾见过的那人,那个差点儿做了她夫君的人。正牵着那孩子冷冷的盯着她。
“美人姊姊,是谁惹你难过了吗?”小九从怀中摸出一块帕子,塞到孟昭悯手中。
“没有。”她笑了笑,蹲下了身子,温柔的摸了摸小九的头,“谢谢你啊,小妹。”又抬头看了看江无肆。
“方才在洗尘宴上,多亏了昭悯小姐替在下解围。”江无肆若有所思的开口,在那种环境下,若非孟昭悯,他还真没有法子脱身。
她抿了抿唇:“江提督不必拘礼。”
“那在下先行告辞,不打扰悯儿小姐了。”江无肆牵住小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回到提督府,小九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她想起洗尘宴上的种种,心中百味杂陈。只得坐在别苑里让自己好好清醒一番。
她一直念着白天阿福和她说过的话,好像想通了许多。
夜凉如水,小九裹紧了身上单薄的衣衫,打了个喷嚏。
“小九。”
一件外衣披在了她身上,回头看,原来是江无肆。
“你怎么还不回房休息,当心着凉。”他关切的蹲下了身,冲着小九笑了笑。小九只是避过头去不看他,也不说话。
她道:“提督大人,你不要再骗我了可以吗。”
“当时我不懂你为何留我一命,可如今,我好像懂了。”
“正如你留下阿福,不也是因为他还有利用价值吗?”
“小九,我从没有把你当作是工具。”他愣了愣。
小九突兀的发问:“你还想她吗?”
他未想其它,没有说话。
小九又接着说:“我也好想我娘,好想公主姊姊。”
他坐了下来,仰望无际的苍穹,深沉的夜幕中当真嵌着几颗明亮的星星,在一片漆黑中格外明显。
他又转过头去,瞧着小九,似乎有什么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