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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浮生若梦(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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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的日子似乎和之前做小狐狸时没什么分别,但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大一样了。譬如,他会噙着笑温柔地念诗给她听,她就着这低沉悦耳的嗓音在桃花树下靠着他安然入睡。譬如,她已经习惯了他的亲昵之举,理所应当的做着本该情人才有的动作。
这样平淡温馨的日子过了小半年,终究是好景不长。
最近阿辞的美食探索之旅版图已经扩展到皇宫了,宫里戒备森严,不过还好她身手敏捷,均是有惊无险。刚准备从树上跳进窗子里,就听到宋默的手下在报告近日城内出现的怪事,数名女子猝死,疑似被吸干了精气。
咦,是哪个妖怪干的吗?竟如此恶毒!还没等阿辞思索出来,就被一只手捉住抱在怀里,“这几日,你去哪儿了,如此晚归?”
阿辞跳落在地上化了形,“没什么,我只是去皇宫膳房偷师去了。你晓得我本事的,不会有危险的。”
宋默叹了口气,“最近先别去了,外面不安全。”
“我方才听到了,你说的可是那怪事?”
他一下转过身,脸色古怪的盯着她,阿辞被看的炸毛,“你什么眼神,那可不是我干的,我修炼可不靠这个,我长这么大从没害过人性命。”
他双手扣住她肩膀,笑里带点安抚意味,“我信你。”许是被看得害羞了,阿辞不大自然的挣开了,低头嘟囔,“就算要吸,也不该是吸女人的啊,真笨。”
宋默少见的带了点调笑,“你想吸谁的?”
阿辞被逗得狠了,冲他扮了个鬼脸,“吸你的。”
她以为此事不过是个小插曲,但过了几日,她正团成一个白胖子趴在榻上睡呢,就迷迷糊糊听见侍卫着急的敲门进来,在宋默耳边密语了几句,等她揉着眼睛爬起来,却见那侍卫眼神古怪的盯着她,宋默的眼睛还如往常一般深邃,只是带了点她读不懂的东西,他几句话打发了那侍卫。又快步走过来抱起阿辞,刚睡醒的狐一脸懵,就听得他低声交代,“趁着天色黑,你找个人少的道悄悄出去,莫要叫人发现了,到我们初遇的郊外等我。我入了夜便来寻你。”虽然这个话没头没脑,但是看他一脸严肃,她就默默点头照办了。
她在郊外等了很久,快子时了才看到人影,刚想扑上去发发脾气,撒撒娇,却被他闪身避开了。阿辞不太明白,变了人形,刚想发问,便听得他声音冷淡,“你走吧,不要回来了。”
阿辞被这话打的一愣,呆呆地问:“你在说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人妖殊途。”他的声音冷得掉冰渣子,侧脸的轮廓棱角分明,不近人情。
“你说过不在乎这个的,我没害过人,你信我,那几个女子不是我害的,”她急的还要解释,他却抬手制止了,“你伴我数年,也算还了当初我救你的情分,如今我也当成家立业,回你的家去吧,无需再来找我。”阿辞不可置信的看着这个少年,这个早晨还在温柔叫她起床的人,不过一日,竟如此疾言厉色,她声音一哽,带着点小心翼翼,“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我已受封为将军,你再来找我却是不妥。”
原来如此,你长大了,不需要我了,所以我可以功成身退了,可是,你说你会照顾我的,你的家就是我的家,你让我回哪里,我没有家了。
她把落下来的眼泪抹掉,强撑着,“我再问一句,你当真要我走?”他沉默着,一言不发,转过身走了。
他的背影和夜色融为一体,阿辞看着,强忍住跟上去的冲动,不就是让我走嘛,走就走,老娘才不稀罕。
他的背影看不见了,阿辞拼命安慰自己,男子汉流血不流泪,不许哭。
可是,我特么是只母狐狸啊,她终于抱住膝盖,嚎啕大哭。
阿辞在原地等了一日,想着,要是他来请罪道歉,她决计不会轻易原谅他的。第三日,她想,也许他想岔了,只要他来,她就原谅他。等到第七日的时候,她才逼着自己相信,他不会来了。阿辞失魂落魄的回了她的小山头,于感情一事,她终究是不大了解的,所有的认知也不过是从那说书的、戏本子里得来的。
她以为他是在乎她的,长久相处下来,他对她总是有几分不同的,他会纵容她戏弄想勾搭他的侍女,他会替她试她新做的菜色,然后一本正经的说味道尚可然后全部吃光,他愿意戴上她绣的丑巴巴的荷包,还愿意给她念诗,带她逛街市,从没有人对她这么好,她以为他至少有点欢喜她,难道他只当她是打发时间的宠物吗?阿辞不笨,她晓得其中大概有些蹊跷,人怎么能变得这样快?但是复杂的感情一股脑儿涌上来搅得她脑袋乱乱的,直发疼,也让从没尝过情爱的她有些迷惘。她逼自己不去想,冷静一段时日。
直到打定主意下山问问,已是一个月后的事了。她刚走入街市,就听得百姓议论纷纷,定安王世子早在半月前领兵出征了,听说敌军厉害得很。这消息如天雷般劈的她一个激灵,她失魂落魄地扶住墙,突然发现心里那些纠纠结结一下子都不那么重要了,她好担心他,他会不会有危险。
风尘仆仆赶到前线,却在帐外听到他冷静地命令军医不能将他中毒之事外传,他不听军医的劝阻,带伤布兵、研究阵法。阿辞听着他声音虚弱,心揪成一团,她命令自己不能慌。待到入夜,她悄悄潜入帐中,可真的看到他面色青黑,毫无生气的躺着时,还是没忍住,捂住嘴簌簌落下泪来。她见到的都是他意气风发的样子,芝兰玉树的模样,就连赶她走那天都不见如此狼狈。
阿辞施法让他睡得沉一些,颤抖着去查看他的身体,灵力游走间却发现毒入肺腑,那毒还带着几丝妖气。难道是敌军用了妖法暗算?要是不施救,他怕是撑不过明日。几乎是没有犹疑,阿辞调动全身的灵力,又抓起案上的匕首,猛地插入心口,带出心头血,接了一小碗,小心喂给他。看他面色恢复红润,毒素也已清除,阿辞才放下了一直提着的一口气,随之而来的是胸口的剧痛和唇上的刺痛。不想让他知道,匆忙处理好伤口和现场,她才脸色苍白,脚步蹒跚的出去。
阿辞在附近山林修养了几日,又觉得不放心,终是潜入敌国军帐一探究竟。原来那敌国有一个妖道做军师,布了诡异的阵法,掺杂了妖力,凡人难以破解。她记下那布阵图,又依着记忆画了破阵图,忙不迭给他送去。避开了守卫,她轻声道,“我是宋辞,有要事。”
宋默正在研究阵法,听到熟悉的声音,猛地抬起头,小狐狸神色有些憔悴的立在一丈远的地方,手里抓着什么。宋默不意外她跟来了,他中毒痊愈也怕是她费心医治。
“他们那有个妖道士,阵法不一般,你要当心,这是破阵的图。”她舔了舔干涩起皮的唇,将手中的羊皮卷放到他案上。“你还是不愿见我吗?”声音有些沙哑。
宋默低下头,烛火下他高挺的鼻梁在清隽的脸颊上投射出一点阴影,随着跳跃的火光明暗闪动,眼神晦涩不明,“我知晓你们讲究因果报应,我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也救了我的命,如此我们便两不相欠了,你好生回去。”
呵,两不相欠,是啊,我的恩报完了,还有什么理由赖在这里,阿辞自嘲,人家都这般说了,她也不是个恬不知耻的人。
但是,离开之前,她总归要为自己辩驳一次,“那几名女子不是我害的,我虽是妖,却干不来违心的勾当,是我做的我不会不认。”她一顿,心想,最后最后再问一句,声音细听着有些发颤:“宋默,你、你对我可有一丁半点儿的男女之情?”
只要你说,不管什么答案我都认了。
回应她的是久久的沉默,她低喃了一句,如此,我知道了。不能在他面前哭,不能,阿辞转身离开。刚走几步,他突然出声,“等一下,”她立时停下脚步,一颗心在激动的砰砰直跳,声音大的快听不清他讲话了。可下一刻,她宁愿听不见,因为他声音冷冷淡淡,公事公办的语气:“你走罢,离开前线,这里容不下闲杂人等。”
什么叫被当头泼了一盆凉水,阿辞从前只道别人说的夸张,却没想到真的能经历一遭,岂止是凉,她觉得心都快被冻僵了。强撑着大步离开,跑回山里,风刮在脸上生生地疼。往常听人闲聊,看画本子,都说情爱是天底下最美好之物,她觉得一点也不好,一颗心好痛好痛,像被什么尖锐的东西戳着,一下又一下,翻来覆去,痛得无处可躲。
所幸,不会痛太久了。
两军开战,一反之前受困的局面,宋默带领军队势如破竹,大获全胜。正当攻下最后一个城池之时,一个道士模样的人站在城墙上,五官扭曲,凄厉的喝道:“宋默,你放走那狐狸,屡次坏我好事,我要你魂飞魄散。”边说边双手结印,打在一张符咒上,顷刻化作一道雷朝城下劈了过来,攻势迅猛凌厉。
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宋默躲闪不及,但那雷却没劈在他身上。睁开眼,怀里多了一具温热的身体,是阿辞,她祭出了妖丹,抵挡那雷咒,先前受的伤加上为救他又失了的一半修为,此番只能堪堪抵挡,妖丹却碎了,化为齑粉。
片刻静默,战场上又是一片混乱,他们攻进城去,呐喊声、厮杀声混作一片,可这与地上的两人却是没什么关系了。
宋默紧紧抱住她,却止不住她嘴里不断涌出的血,她颤巍巍的伸出手贴在他脸上,又呛了两口血,声音像破了的风箱,断断续续,“你、你说和我两不相欠,又赶我走,那么、那么讨厌,可我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和你一点儿瓜葛都没有,我是不是很没出息......”她吃力地挤出一个笑,一身的伤口把水红色的衣衫染得血红。
他神色仓惶,握紧她的手,声音嘶哑的不成样,眼眶通红,“别说了,我带你回去,你会好好的,我们——”
“你、你让我说完,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你都哭了,是不是、是不是有一点喜欢.......”她还是没能把话说完,自然也没能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他崩溃失控。
此生,终是做不到两不相欠,不过,也好,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