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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二十九 1888年 ...

  •   一缕火系魔力像一点火光点燃一只香烟一样站在科尔文右手的指尖,那双绿眼睛借它看了一眼表盘,随后就将它打发走了。他的瞳孔已经放大,好尽可能多收拢一些光来让他看清这黑暗的房间。

      兰瑟斯顿人会从十二月三十一日晚上十一点开始拉上窗帘,不使用任何照明物体,在黑暗中度过一小时,等钟楼敲过十二下就把和他们分开了三千六百秒的光召回,让眼睛在一片光亮中永远记住这个新年。

      科尔文总是乐于享受这样的时光,此时他身边的肯尼斯则加深了他的快乐。

      “今天是第二十四天了,科尔文。”肯尼斯借从窗帘身后偷溜进来的光凝视着科尔文。

      “而且马上就是第二十五天。”科尔文的目光和肯尼斯的交织在一起。

      “我真心认为在神临节而不是新年第一天燃放烟花是件不合理的事。”肯尼斯看似突兀地变了话题,“让烟花加深兰瑟斯顿人对新年的喜爱不是更好的事吗?”

      “我也这么认为。”科尔文如此回答。“据说在神临节放烟火是为了给神艾利森送上礼物,不过在我看来,尊神见到的美丽事物已经够多的了,并不缺这一样东西————更何况就算我们在新年第一天放烟火,祂也照样能看到。”

      肯尼斯拍了两三下手:“我就是在等你的这句话,卡特,尊神的确不会在乎这种薄礼。我也希望新年第一天能放烟火,这样我神临节时的遗憾就能补回来了。”

      他说话时衬衫上银灰色的领带夹与那双湛蓝的眼瞳都隐隐透出光亮,科尔文就这样在掺杂了少许昏黄灯光的黑暗中捉住了他的言外之意。他还发觉到神临节的晚上他也是戴着这样的领带夹握住他的手,用肌肤吻他的肌肤的。

      安静又回到他们中间,把科尔文引回了过去。他幼年时害怕新年,害怕它到来之前他不得不面对的黑色,还有这黑色里饱含的恐惧,那时他只喜欢过他在格林镇迎来的两个新年。

      他还记得他去到特雷顿公学时因为不必受黑暗一小时传统束缚的庆幸,虽然这庆幸与父母一心盼望他进入兰瑟斯顿大学的压力相比不值一提,但它总归存在,也能让他稍微快乐一点。

      他在那里度过了四年,期间被孤立、被忽视、被压抑、被逼迫,因为学校的剑和家庭的刀遍体鳞伤,不得不拿精神药物暂时寻求平静,然后在暂时的沉寂破灭以后忍受更大的煎熬。

      于是从十三岁开始他一反常态,撕下十一月三十一日的日历后就盼望新年,度过黑暗一小时对他来说反而成了充满煎熬的子夜。每当大钟敲过十二下,灯光重新被允许进入房间,他就为此愉悦几分钟,然后再次任由自己滑回深渊。

      因为他每次都需要过一会儿才能意识到,结束一段痛苦固然是完全有能力彻底改变他心境的欢乐,但将要迎接下一群磨难的事实也完全可以把这种幻想抹杀殆尽。

      他早就意识到这会是他以后生活的常态,但那毫无来由,几乎只能被称作幼稚的喜悦每次都找上他,他每次都无法将它赶走,于是每年一月一日最开始短暂的甜蜜就成了他人生的传统。

      而此刻他看到现状有所不同。他需要用受罪一年交易取得的美好情感正围绕着他,显而易见它完全改变了反复无常、冷酷无情的天性,变得慷慨大方,似乎只要他愿意就永不可能远离他半步。

      更加不可思议的是这所有的改变全部来自他深深眷恋的那双眼睛,只要它们有把光凝聚在他身上的能力,这种享受就绝不会消失。

      如今分外可爱的事实显现在了他眼前,他可以满怀轻松面对和抚摸它,就像抚摸一只虎皮猫柔软的皮毛:一月一日跑到兰瑟斯顿来他也不会有什么不寻常的感受,因为从十二月七日之后幸福对他而言就不再是什么奢侈品了。

      路灯的光忽然明亮了些,科尔文不确定这是否只是他的错觉。他又一次看向表盘:离新年到来不剩多少时间了,他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居然对他看到的这一景象产生了抵触。

      “黑暗一小时要结束了吗?”他听到肯尼斯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还有一小段时间。”科尔文移开视线,在黑色中描摹出了肯尼斯面容的轮廓。

      一种他不知姓名却无法无视其搏动的冲动在这时发展壮大,把他所有的感情牢牢掌握于股掌之间,于是他的目光沉淀了他的真诚,口唇也随之开始对他的恋人倾吐真心话。

      “在我出生的时候,”他慢慢开始把自己这些年的思想变迁浓缩起来,“邦布尔牧师曾对我的母亲说:’令郎一定会在尊神的庇佑下活到一百二十岁,德里夫特公爵夫人。’没有人不相信他的话,包括我自己在内,因为谁都认为邦布尔牧师是他们所见的灵性最强的牧师。我从小就奇怪一个人为什么要活那么久,其他人则奇怪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那时我害怕新年,不过只是因为我害怕那黑暗一小时。从十三岁时起我变得害怕这个预言,只希望它不过是一句不能当真的祝福话,甚至无数次祈求尊神把我的寿命分给那些想活着却不能如愿的人,以次来让我和那个人快乐,也增添他统治的公平。我以为我这一生都会这样了。所以我从此爱新年,因为不管怎么说,它至少能让我明白我的一部分苦难到头了。”

      “那现在呢?”

      科尔文从这个短句中汲取到了无限慰籍,他接下来的话里也满怀安乐:“现在不一样,肯。我想说句实话,虽然你可能会因此嘲笑我诗人情节泛滥:我只觉得接下来这一百零一年全用来和你在一起都太少了。”

      心满意足的光芒在肯尼斯的脸上焕发,也顺势牵出了他的本性:“所以你现在又开始不喜欢新年了吗?”

      科尔文高兴地任由一片无奈在心底生出:“是的。”

      肯尼斯笑了起来:“可是我亲爱的科尔文,你明明还有36865天,884760小时,53085600分钟,3185136000秒还多,这完全够你把你早就该得到的幸福成倍补回来了。”他顿了一下,又开始故作深沉,“而且我也一定会让你得到一千零一十年都未必能得到的幸福。”

      “那么接下来我就要用我剩下的时间验证这个公理了。”

      科尔文把这句话送到房间中去。他在人间的十九年里最珍视的声音已经在他身上显现作用,让他那颗原本因为回味往昔阴影控制不住颤抖的心脏恢复了知觉,有能力把身边盘踞的乌云粉碎,在本就属于它的光明中平静下来,顺着正常节奏律动。

      他很小的时候就懂得,孩童与年轻人的许诺和誓言绝大多数都只是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旦相信就等于指望岛屿形状的海市蜃楼能在风暴中庇佑你。

      因为过早明白这绝大多数人可能花费大半生都不一定能参悟的道理,他终究是没有被彻底摧毁,有时还能凭此在生活中让自己少受点伤害。

      可以说,正是因为从不违背这一经验,他才得以保持呼吸和心跳到今天。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都决不能一时被希望蒙蔽,把这最宝贵的金玉良言抛弃掉,使自己走向毁灭的风险呈几何倍数增长。

      然而此刻清醒的他选择如此,因为在他的世界里,为了能让他发自内心感到快乐和幸福的人杀死自己是一件在正常不过,而且对他自己有益无害的事。

      “新年要来了吗?”

      “没错。”科尔文看了一下时间,随后便一直注视着肯尼斯。他的感觉好像忽然变迟钝了,竟然这个时候才让他意识到接下来他打算做的究竟是一件怎样的事。

      他的心跳又开始过快,但这次不一样,他愿意如此,也决意让它这样跳上一段时间。

      东城与西城中央的钟楼开始歌唱,将1887年送走,1888年带来,催促满城人民拉开窗帘,点亮灯火,开始一月里最先也最精彩的娱乐。

      一注意到大钟的欢愉,肯尼斯就从椅子上弹起来,闪到窗前,撕开窗帘覆盖在窗玻璃面孔上的伪装,帮助它复得用窗外灯火使自己容光焕发,神采奕奕的权利。

      科尔文跟着来到他身边。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注意到此时他眼睛里倒映的是整个逐渐明亮起来的东城。

      “新年快乐,卡特。”肯尼斯说着,离开了窗前,站到了他的对面,这样那些抬头向上看的行人便不可能把他纳入它们的视野中。

      “新年快乐,肯。”

      失常的心律衬得科尔文的话语更能暴露他悸动的内心。他出了一口气,像唯恐自己反悔一样拽过肯尼斯的领带,像他憧憬的那样吻他的唇。他再次沉溺其中,甚至开始为身后没有烟火分散他注意力感到庆幸。

      他知道他又离规则的准绳远了些,可是他并不在乎,因为天知道他是怎么在本该早点背离那些该死的条条框框的情况下拖到现在才行动的。

      科尔文缓缓松开抓住肯尼斯领带的手指,一点点让自己与肯尼斯的距离恢复如常。

      他看到实现愿望的满足、因他举动而起的害羞和另一种难以用三言两语解释的快乐交织在一起,把他的脸颊染上了色:“你用行动告诉我你真的因为新年而快乐了。”

      “我也正想对你说这话。”科尔文带着同样的神情回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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