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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第 3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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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瞬十月已过,冬月悄然而至,长安城下了今年的头一场大雪。是处漠漠寒烟,山回重重雪色,四望无际,上下一白。
匈奴使团就这样进了长安城。
据说,塞外八月飞雪,在长安城这雪,于他们而言,小巫见大巫了。但于江辰而言,即便是身上披了厚厚的狐裘,怀里抱着暖炉,依旧冷的全身冰凉,刘谨偏要他们出城门迎接,说是表诚意,彰显代朝天威。
于是江辰只能带着一干人等下了早朝便在城门口候着,顾昭在他身边,伸进衣袖里握住他的手,柔声道:“子渝,若是受不住,便可先回去歇着。”
江辰摇摇头,这本就是他职责所在,顾昭本就是来帮他的。
待到正午时分,匈奴使团才不急不缓地来了,此时虽有日光,但于江辰而言,却是没什么用的。
待到好不容易把使团安置在驿馆,江辰有些虚弱地靠在门前,想缓一缓,顾昭看他这个模样,甚是心疼。不顾江某人的反对,将人抱回了宁王府。
不过算来,这还是江辰头一回入宁王府,陈伯远远地见自家王爷抱着人,瞧这身段,正暗自窃喜着该不会是喜鹊闹枝头,别是抱了位姑娘,他家王爷可从没带人回过府,连他自己也时常不回来。
其实按理说,他家王爷都老大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要不是为了天下黎民百姓的幸福安乐,指不定连娃娃也都生了好几个,这宁王府,也不至于如此凄惨。
待到来人近了,陈伯正想瞧瞧,就见顾昭吩咐道,“陈伯,去煮碗姜汤来。”
陈伯于是只得先去煮好了姜汤,待端到顾昭房里时,顾昭却是亲自出来的,“姜汤给我便好了,他现在最好不要吹风,就怕染了风寒。”
陈伯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多嘴道,“王爷。”
顾昭正打算进去,“怎么,还有事吗?”
陈伯很是苦口婆心道:“王爷,姑娘家最是脸皮薄,若是王爷真瞧上了哪家姑娘,主动些总归是好些的,但也要顾及闺阁女子的名声才是,未娶未嫁没名没分就把人带到府里来,总归是不大好的……”
顾昭站在门口,走也不是,停也不是,正想着哪来的姑娘,而后才发觉,陈伯这是把江辰误认为了姑娘家,也不怪他,顾昭紧紧把江辰抱在怀里,又披了狐裘,整个人捂得严严实实,难怪他认错。
遂哭笑不得地摆摆手,想尽快打发了他,“陈伯,前些日子芷宜那拿的茶叶可还剩了些?若是还有剩的话就吩咐小厮泡壶茶送来罢。”
陈伯答道,“诶,老奴这就去……王爷,可要听老奴一句劝,三书六聘,明媒正娶方为正道,可不能怠慢了人姑娘”
顾昭又好气又好笑,随口应了两句,陈伯走了一半顾昭又想起来什么,补充道:“对了,昨日本王在城西买的那酥饼也顺带拿来罢。”
江辰脸色苍白,毫无一点血色地躺在床上,顾昭端着姜汤正打算喂他,江辰很不情愿,“我自己可以,”
说着伸手来抢碗,若是之前,顾昭定然是妥协给了,但此刻他却不想这样了。
“子渝,你当真不要我用勺子亲自喂你。”
江辰看着他,“不必。”
顾昭笑了笑,端着碗喝了一口汤,很自然,很迅速地,用“嘴”喂了江辰,还不怀好意地继续笑,“子渝,这可是你说的,不用勺子喂。”
“那也,那也没让你用……这样喂。”
顾昭就喜欢看江辰这幅又恼又羞的模样,还偏生不能拿他怎么样,“那子渝你到底是喜欢让我拿勺子喂,还是让我像方才那般喂你?”
江辰淡淡道:“勺子。”
顾昭看起来很失落的样子,“勺子啊……那行,就用勺子。”
于是顾昭这一回很干脆地用勺子喝了口汤,然后“喂”给了江辰,江辰正挣扎着,顾昭死死按住江某人的反抗,门突然被人推开了。
“王爷,茶沏……好了……”
陈伯正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见见自家王爷看上的姑娘长什么样,便想着,推门进来顶多被顾昭训一顿,缺不了几两肉,也少不了几块皮。
谁知……
顾昭明显感觉一阵风吹进来,不大,就是有些冷。
陈伯立马转了个身,把门关上,“王爷,老奴……老奴只是来送茶水点心的,老奴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看到……”
顾昭有些愣,江辰逮住空隙很是记仇地咬了一口他的下唇,顾昭闷哼一声,很是幽怨地看了他一眼,转头出去。
“陈伯,那个点心给我就行了。”
陈伯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家主子嘴角破了一块,不忍直视,“王爷,不是老奴说你,找姑娘也要找个温良贤淑的,哪家的姑娘竟下手这般……重。”
顾昭头一回觉得陈伯比刘翟还要唠叨,兀自把陈伯手里的茶水点心接过来,“陈伯,这些琐事就不劳您费心了,瞧着正午了,我记得昨日芷宜送了几条黄鳝,您要不去盯着厨房去……”
说罢一把关上了门。
陈伯站在门口,叹了口气,若是这姑娘当真成了宁王妃,那这宁王府的日子,怕是清净不了了,但转念一想,好歹是王爷喜欢的,脾性应当不会差到哪里去。遂想着这样也挺好,又心满意足地去厨房看看午膳准备的如何了。
顾昭一手端着点心茶水,一手碰了碰嘴角,人却是笑着的:“看来子渝还是昏迷的时候比较听话,”边说着边去接过江某人手里早已经见底的空碗。
江辰道:“是王爷先不守信用。”
顾昭瞥了一眼江辰,一张小脸,白白净净,是挺好看的,陈伯说的也有道理,姑娘家的名声还是要有的,不自觉又笑了起来,江辰看着顾昭又开始盯着自己不怀好意地笑,颇有些不自在:“王爷,非礼……勿视。”
顾昭清了清喉,不动声色说起了正事:“子渝,前两天刘翟来找我,说是彭海晋的案子有眉目了。”目光却一直没离开过江辰。
江辰淡淡道:“王爷,你昨日已经同我说过了,顺着这条线往下查倒还真查出点东西。”
顾昭又道:“子渝,我要同你讲的,是这商铺它的东家,说来这人你应当认识。”
江辰看不出波澜,只是配合道:“说来听听。”
顾昭这时候才把目光从江辰身上挪开,“张裴。”
说到张裴,江辰就不得不想起来自己当初就是牵扯进了这桩命案,无故被误认为是张家次子张思。
听说张裴带着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来了长安,张家家大业大,不至于一朝没落,江辰一见顾昭把目光看向了别处,便知道这下边的事情便是真的“正事”了,遂坐起了身,而算算日子,张翡就是几个月前才到的长安城。
这样想来,那他上头的人又会是谁?
顾昭趁他冥想之际,伸进被子握了握江辰的手,总归是有了点温热。江辰看着他,很不情愿地把手收了回来,“王爷,非……”
“我知道,非礼勿动。”
顾昭很委屈地待在一旁,“子渝,你再这般我会以为你对本王不是真心的,真叫本王伤心。”
江辰无动于衷。
“罢了罢了,”顾昭很是神伤地往外走,“其实我早该知道,子渝你是诓我的,顾怀瑾本就该孤独终老。”
江辰心有不忍,主动拉回了他的手,“顾昭,我不是……你勿要恼我。”
顾昭其实没打算生气,正相反,他觉得此时此刻的江辰,格外喜人,不过表面上依旧作势要走。
“怀瑾,我错了,你……你别走。”
说着还十分主动把手插.进顾昭的指缝之间,顾昭终于“动容”地转过了身来,“那子渝,这可是你主动握着本王的手的,不是本王强迫的。”
“嗯,那王爷可还恼我?”
小心翼翼,又带了点试探。
顾昭认真想了想,很是为难,“若是子渝一辈子都不放开我的手,那我就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江辰知道自己又进了某人的套,却进得十分心甘情愿,话头却是冷不丁一转,“今年匈奴使团不仅派了他们的大世子过来,还有意同代朝联姻,永世交好。”
顾昭漫不经心道:“就让他们折腾去,总归天下大势是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该怎样就怎样罢。”
江辰道:“若真是要我朝派一位公主前去和亲,如今皇上膝下尚为有任何所出,算算年龄,丹阳公主倒是正好。”
顾昭明显一顿,丹阳是先帝最小的公主,如今正是二八年华,待字闺中,顾昭虽嘴上不说,可却是极为心疼这个妹妹,若当真要找位公主,她是最为合适的那个,若能因此让代朝和匈奴罢战息兵,铸甲销戈,保得两地十几年的太平,换来代朝休养生息的机会,那是再好不过的。
江辰继续道:“自古以来,亡国之罪能让女人背锅,君王不早朝能归罪于女人,若是两国之间的战火若真能用女人来平息,那这世上也就不会狼烟四起了。”
这话却不太像是江辰能说出来的,但顾昭此刻还是被江辰说这番话的神情所吸引,仿佛透过江辰,在看另一个人。
“子渝这话倒是听着新鲜。”
江辰微微仰起了头,像是在看什么人。
“这话是惘然师太说的。”
顾昭道:“子渝同惘然师太……交情可好?”
“我幼时刚中毒时,惘然师太正好自家门口过,也是她将我带到普恩寺,她似乎对何人都爱答不理,我常觉得,能遇见她实在是三生有幸,我自幼丧母,父亲常说我长得太像死去的母亲,因此不肯多看我一眼。”
顾昭呆呆地杵在床边,眼神空洞,“那惘然师太可曾说过你像一个人。”
江辰摇了摇头,惘然师太性子很奇怪,不爱同任何人多说半句话,他那个时候,常常有寄人篱下的感觉,半句话也不敢多说,也不敢多问。
“王爷为何这样问?”
顾昭难得这般认认真真地说一件事,一字一句道:“我自出生就未曾见过我的母妃,只知道她是皇后的亲妹妹,先帝也很宠爱她,我自六岁开始,每一年都要去普恩寺,师太每回都对我皇兄温言细语,对先帝亦是会多看两眼,独独对我冷冰冰的。”
他说着又自嘲般笑了起来,意味不明,顺手拿起矮几上的点心,“子渝,可要尝尝我昨日刚从城西买的酥饼?”
江辰很早就发觉顾昭与惘然师太之间有些纠葛,每回顾昭一提到普恩寺和惘然师太,神情便会变幻莫测,总是在笑着。
可不知为何,这笑有些许苦涩。
江辰回去的时候,陈伯很纳闷地问顾昭为何不留下来用午膳,顾昭随口敷衍了几句,忙不迭把江辰塞进轿子里头,若是江辰没看错,陈伯似乎一直想往里面看,但顾昭却一直拦着。
雪不知何时又下了起来,顾昭被皇上宣召入宫,说是有些紧要事情商议,江辰坐了顾昭的轿子回府,在门口却遇见了江陵。
江陵撑了把伞,似乎要出门。眼见江辰回来了,忙不迭伸手去扶他,“小辰,此行去迎接匈奴使团可还顺利?”
“一切妥当。”
江陵明显感觉到江辰的掌心尚有余温,温声道:“你自小怕冷,此番定然累着了,我吩咐厨房做了粟米百合红枣羹,算算时辰应当差不多做好了,皇上急召我入宫,你待会记得用午膳。”
江辰进了府没多久,雪似乎下的更大了,他忽然想起来顾昭走的时候似乎没有带伞,红枣羹没喝几口便赶着出门,雪地里却站着一个人,穿了一身羊羔皮裘,正撑着伞背对着他。
似乎是在等他。
那人在茫茫大雪中翩然转身,笑问道:“怀民兄,可否一叙,小酌两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