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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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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月落,转瞬间已然大亮,自八月十五中秋游行上的那场刺杀后,长安城只不过才平静了短短一个多月,远村秋色如画,金菊竞相开放,暖风徐徐,梧桐叶叶飘落,一片秋高云淡,万里金菊飘香,昨日的那场滂沱秋雨与今日的艳阳高照似乎并不冲突。
江辰一睡睡到了日上三竿,早朝自然是误了,他用手撑着床起身时,感到一阵刺痛,目光继而飘到右手掌心,看到被白布包扎好的伤口时,昨晚的记忆才一点一点回归脑海。
成王之死,匕首,鲜血,顾昭……
窗外的木樨花在经历了秋雨的洗涤后开的更为浓烈灿烂,丝丝清香沁人心脾,江辰摸了摸额,把云天叫了进来。
“昨晚宁王可曾来过?”
云天想起顾昭的叮嘱,摇了摇头。
不知江辰在想些什么,竟没能察觉云小厮的那一抹异样的神情,江辰又道:“那……大公子来过吗?”
“大公子在您昏迷时来过,还嘱咐我告诉公子说明早会替你告假。”云天抬眼望着江辰床边的矮几道:“这是大公子从外边陈记专门带来的糯米莲子粥,是公子你爱吃的那家。”
江辰端着瓷碗,碗身尚有余温,因着放了一段时间,碗面起了一层薄薄的白翳,江辰轻轻拿勺子拨弄开来,舀了一小口送进口中,莲子入口即化,齿间留香。
他心里惦念着成王那回事,不自觉呛到两口,咳了两下,把已然见底的碗放在一旁,穿了件湖蓝的薄衫便坐着轿子出了门。
朱雀街上依旧人来人往,江辰撩开轿帘往外一看,发觉人潮似乎都是往一个方向流淌,他认得出,那是成王府的所在。
离成王府愈近,人就愈发多,轿夫询问江辰是否要换条路,江辰想了想,若是按照这个速度,恐怕到了成王府都天黑了,遂点头换路。
到了成王府后,江辰正打算让人通报,却发现成王府门口被百姓围了个水泄不通,刘翟正在门前说些什么,过了一炷香左右,人潮才逐渐褪去,江辰本就离门口不远,一抬眼,便与刘翟两两相望。
还是刘翟先开口跟他打招呼,“江大人既然来了,那就请进罢。”
见刘翟依旧与先前一般无二,这下反倒是江辰不知所措了,他走近刘翟,想说些什么,奈何不善言辞,只得随着那往来宾客客套着道:“刘大人,节哀。”
刘翟却看到了江辰额头包扎好的伤,“江大人的伤?”
江辰摸了摸额头,随口道:“无妨。”却想起了顾昭对他说的那番话——江大人嘴里向来三句话里无一句真话。却只是微微晃神,刘翟也并未细究,自顾自地引着江辰往大堂走,沿途的景致江辰并未注意,而大堂之上却有一人,让他微微一愣,那是江辰见过很多次的背影,顾昭望了江辰一眼,带了点歉意,恭恭敬敬道:“先前是本王莽撞,冒犯了江大人。”
江辰心一沉,语气中带着明显的疏离。
刘翟则道:“想来江公子也对知晓家父的事了,然则,我如今却有件事想要江公子帮忙。”
江辰隐隐约约猜到了些什么,“难不成,成王的死另有隐情?”
刘翟点点头,“这便是我今日想同江公子说的,如若江公子今日不来,那我也会派人去将江公子请来,因为这委实是件麻烦事。”
“我查过我爹的死因,什么也没有查出来,就仿若彭大人和韦大人一般……”
怪不得了,怪不得刘翟对外说成王突发疾病而不幸离开人世,若是不这样说,仵作查不出死因,彭海晋和韦林的死因一个是失足落水,另一个是自缢而亡,但这却并不是他们的真正死因,换而言之,若是没有这两个幌子,彭海晋和韦林二人,就像是寿终就寝一般。
就如同,成王一般,那凶手为何不让成王也加一个幌子,类似于在家中不慎误食毒草亦或是食物中毒云云。
缘由便是因为,江辰在昨日被带回了府中,待江辰离去时,凶手便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动手了,没有伪装成另一种死法的原因很简单,刘翟回来了。
若凶手当真将成王之死伪装成了另外的死法,那这顶黑锅,怕是又得要江辰来背。想通了这一关窍,刘翟才会把江辰请进来。
江辰道:“刘大人可是查到些什么?”
刘翟似乎对江辰能猜到这些见怪不怪,“我在收拾我爹的一些遗物,无意中想起来了怀瑾曾同我说过,我爹曾在一日凌晨去过大理寺停尸处,我料想……他或许查到了彭大人的死因。”
“果然,我爹生前的一本手记在书房不翼而飞,那是我爹向来的作风,一旦有什么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病症,他就会一一写在那本手记中,但那本手记却在他死后不知所踪。我料想,定然是因为我爹去了大理寺,被那人所察觉,这才……”
江辰听着刘翟的话,心中若有所思,习惯性拿起桌上一杯茶,正往嘴里送去,顾昭被他这一举动所引去了视线,若是没记错,那杯茶是他方才喝过的。
可江辰似乎并未发觉,食指和中指缓缓转动茶杯,有意无意地摩挲杯沿,可在顾昭看来,仿佛那并不是杯沿,而是顾某人的下唇,末了,江辰回过神来,照样是那样淡漠的语气,
“刘大人,前段日子空闲时,子渝曾读过一本民间医书,内容简明易懂,上头曾写到,说是有些食物生来无毒,可若是将他们放在同一处烹煮,就会产生少许毒素,久而久之,便也会中毒,可是真的?”
刘翟不知江辰这等人竟会去看医书,讶然道:“江大人也会看医书?”
江辰道:“闲来无事,随意翻阅罢了,若是要比起刘大人,哪可真是班门弄斧了。”
刘翟看向江辰的目光较之之前又要钦佩几分,代朝最推崇的是儒家思想,所有的人都以熟读孔孟为荣,医术药理,奇门八卦,天文地理虽有些许人涉猎,但只是极少数人,像顾昭那样的,会看,但也是绝对不会多看两眼,而长安城任何一位与江辰一般年级的有名望的贵家公子哥,对于这类书籍,更是敬而远之。
“江大人说的这类情况,确实是有的,万事万物,皆是相生相克,我起先也曾怀疑是此类慢性中毒,可我曾查过二位大人的饮食起居,皆无此种情况,更何况,若是此类手法,那家父定然会有所察觉。”
江辰似是再次陷入了沉思,大堂上一阵寂静,过了一刻钟,许久未开口的顾昭道:“其实本王倒是有一想法。”
江辰和刘翟转过来看着他,顾昭猝不及防和江辰对视,刻意低着头咳了一声,“芷宜,你可还记得,成王曾对番邦,尤其是南越的巫毒之术有所深究。那这等蹊跷之毒,是否会与南越有关。”
刘翟意味不明看了顾昭一眼,把门关上,又把窗户关严实后,才压低声音道:“怀瑾,你可知你在说什么,若真是如此的话,那么真凶很有可能还会有通敌叛国的罪名,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但顾昭既然这样说了,刘翟也不得不往那方面深想,若是南越人下毒的话,那兴许,还真能让他们束手无策。
但若是牵扯到番邦蛮人,整件事情的性质就完全发生了改变,这便不是几起命案这么简单的事了,而是牵扯到国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了。
顾昭眼里晦暗不明,“这等事情本王自然清楚其中利害,可眼下我朝接连死了两位朝廷命官,还有一位皇室宗亲,据我所知,蛮人才会擅于用毒。”
江辰在此刻沉声道:“那依王爷而言,此人在朝堂上,定当位高权重,据子渝所知,似乎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进大理寺查阅往来人员名册。”
顾昭惶然望了一眼江辰,显然,他并未料到江子渝会接他的话。
不过江辰此时这样一说,倒是点醒了刘翟,“那日我爹确实是拿了我的牌子进去的,这样看来,若是凶手要动手的话,定当要能看到我爹的名字,可这样一来,朝中有数位大臣都能做到此事。”
话虽这样说,但好歹也有了些眉目,刘翟在书房内,果真找到了成王留下来的一本详尽写了他所探寻到的南越巫毒,里头记载了一种很邪乎的巫术,说的是以香毒人,刘翟立马想到长安城的大多数人都有佩戴香包,香囊的习惯,不经暗自心惊,这可真是杀人于无形!
若是再给他十年光阴,怕是也不能窥探到用香杀人的秘法,他看了看成王落款的时间,天佑元年,正是先帝驾崩第二年。
成王的书房向来不允许外人进入,刘翟进去后,顾昭正百般无聊地把玩茶杯,过了一会后,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地往江辰那边看,江某人身着湖蓝的薄衫,正襟危坐,一派端庄,正端起茶盏小口小口地喝茶,眸子淡若琉璃,与昨日那般红瞳杀人的模样大相径庭。
顾昭本来只是偷偷瞄几眼,可一不小心就便成了凝望,江辰见顾昭不知看着自己发什么愣,也并未出声制止,直到刘翟拍了下顾昭的左肩,顾昭这才堪堪回过神来,发觉自己适才偷看江辰又被他发现了。
刘翟没注意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正色道:“我在我爹的书房内,确实发现一种法子,能杀人于无形,这是一种罕见的毒,名为蚀骨香,起初只是一颗指头粗的药丸,若是将它长时间带在身侧,久而久之,蚀骨香便会愈来愈小,直到消失不见,当它消失之日,中毒之人便已经毒入肺腑,不到一炷香便可死亡。”
“据我爹的记载,蚀骨香在南越已有四五十年的历史,这些都是他偶然与一南越商人交谈得知,”刘翟说罢拿出一样物品,“我爹平日里不常佩戴香囊,但我娘在世时,时常会挂一个香包在床头,久而久之,成王府的下人们每年初春都会将床头的香包换一样新的,想必那蚀骨香必定是在这里头了。”
刘翟不死心地拿出剪刀伸手剪开,却发现里头除了安神的香料之外,再无任何蚀骨香的痕迹,不觉懊恼。
顾昭宽慰道:“总归是查出点眉目,顺藤摸瓜,总会找到真相的。”又想到眼下天色已暮,而刘翟也还有诸多事宜要忙,便和江辰一道一前一后出了成王府。
月华初现,银星点点,顾昭比江辰后一步出府,临走时,刘翟含义不明地对顾昭一笑,“怀瑾,想来人生苦短,还是应当及时行乐,不然定会追悔莫及的。”
顾昭不明所以,拧着眉看他:“芷宜你想说说什么,直言便是,何必拐弯抹角。”
刘翟并未答复,而是往门外一指,顾昭顺着他指着的方向看去,江辰直直地像根竹竿儿似的正立在那儿。
顾昭斜了他一眼,在这个当口,刘翟居然还分出心来操心他和江辰的事情,正想说些什么,转头却发现刘翟一溜烟儿没影儿了。
顾昭走近了才发现,江辰的轿子出了点毛病,似乎——不能用了。
虽说成王府和江府都在朱雀大街,可也是有点距离的,上回顾昭同他一起走过去,也是走到半道便雇了辆马车,而眼下,顾昭往成王府大门内望去,这不是存心折腾他。
而刘翟料定他定会管这桩闲事,更何况这是江子渝的闲事,
顾昭走到江辰跟前,微微欠身:“江大人的轿子可出了问题?”
江辰抬眼也望向了他,“无……”江辰本想说无妨,可又想起了顾昭说的那番话,话到了嘴边,“无妨”二字却仿若千斤重石,怎样也是无法说出口,只好改口道:“确实出了点问题,轿杆不知怎的断了,子渝今日怕是要徒步走回去了。”
顾昭善解人意道:“既然如此,本王的轿子就在不远处,那江大人可否赏脸委屈一下与本王同乘。”
江辰欠身,犹豫了下,淡淡道:“那就劳烦王爷了。”
顾昭没成想江辰如此快就答应他的请求,其实仔细想想,他若是真不愿意同自己在一处,大可以绕个道去跟刘翟讨顶轿子,或是自己再去找顶轿子,哪怕是囊中羞涩,也大可以受点累徒步走回去,若是真如那日他梦中呓语那般,不希望自己再继续纠缠他,此刻宁愿去找过路人怕是也不愿与他有半点干系,并且,他方才明显答应的很干脆,虽然依旧是那样淡漠的语气和神情,但至少没有表现出半点不乐意的,这样想来——
兴许他对自己有好感也说不定,兴许正是因为他比较羞于启齿,不善言辞,加之多年以来被自己的生父冷落,因此造成了他如今这般隐忍克制的性情,这才更加不敢先去试探顾昭的心意,但江子渝的种种行为,明显不想与他划清界限。
想到此处,顾昭嘴边不禁噙起一抹笑。
但万一,万一又是自己多想了可如何是好,或许陈如玉是他的年少情动,可他如今早已经过了年少轻狂的时候了,为何面对一个人,依旧会有少年时的心猿意马,却早已经没了少年时的无知无畏。
若这真是他顾怀瑾一厢情愿,到时候,又当如何自处呢?
所以说,有些事,不能深想,越是深想,越是进退两难,越是徒增忧愁。
顾昭索性不再想这些了,走至轿子旁,很贴心为江辰掀开轿帏,江辰弯腰进去后,顾昭才进去,这轿子坐一人尚为宽敞,但若是坐两人,又稍稍拥挤,顾昭很少与江辰如此近地面对面地坐在一处,能够清楚地看到江辰那双清澈的眼,以及那人柔和的面容。
在晦暗的余光中,像极了桃花将落未落时带给人心里的悸动,顺带又想起刘翟的那句话,不自觉笑了笑——
想来人生苦短,还是应当及时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