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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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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辰从成王府出来时,迎面正好走来了刘翟和顾昭,不知他们二人在谈论何事,有说有笑的,二人显然也看见了江辰,顾昭朝他打招呼。
“子渝?这么巧,我们又见面了。”
刘翟道:“江大人可是来找我的?”
江辰摇摇头,示意他们二人看看他手里提着的药。
“原来是来找我爹看病的,”刘翟说着向顾昭道,“怀瑾,看吧,我就说江大人不会是特意来寻你的,枉你这么自恋了。”
顾昭不再理他,看向江辰,“尚书大人可是身体又出什么状况了?”
“并无……”江辰话还未说完,顾昭便抢在他前头说道:“并无大碍,是吧,本王就知道,江大人定然又要说这句话,江大人可知,你上回说完这句话后,昏睡了四天。”
江辰想,应当是中秋节那日的事情,那夜,他的意识很是模糊,自己说了什么也忘得差不多了。
“本王之前以为江大人之所以沉默,是因为不愿意撒谎,结果现在才明了,江大人十个问题当中只会回答三个,而这三个里面,每一个回答的字数定然也是控制在十字以内,而这几句话里,也很难有一句真话,我说的对吗?江大人。”
刘翟见江辰半天不答话,气氛骤然安静了许多,连忙打圆场道:“怀瑾,我看江大人面色惨白,莫不是伤势又加重了些许?”
顾昭一细看,果真神色不是很好,当即紧张了些许,“子渝,你现在感觉如何?”
刘翟趁机道:“那既然江大人看起来身体不适,不如怀瑾你就送他回府罢。”
江辰上完早朝先是被皇上叫走,晕倒后又被成王带回府里,眼下已然是正午,可江辰却只喝了碗药,此刻腹中空空如也,也就没有否了刘翟的提议。
江辰同顾昭二人并肩走在路上,不知是不是因为病了许多天,江辰如今整个人就仿若风中芦苇般,摇摇欲坠。
顾昭一看江辰的样子,想起云天曾对他说过,江辰有不用早膳的陋习,有时候连晚膳也不用,当即问道:“子渝,你可用过早膳?”
江辰正欲回答,就被顾昭拉进了一家酒楼,“子渝,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定然是没有用早膳便出来了,眼下你大病初愈,可却不用早膳,你这是练过辟谷还是想成仙?”
江辰一言不发。
顾昭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对小二说了句什么,便转过头来,对着江辰道:“子渝,这里的八宝粥乃是长安城一绝,我从前经常同皇兄从皇宫里溜出来吃。”
粥很快上来了,顾昭吹了一口,才把碗推到江辰面前,“有些烫,你记得吹一吹。”
江辰正依言小口小口吹着粥,顾昭试探道:“子渝,我那日喝醉了除了要跟你睡在一起……张床上外,可还说了什么或是做了什么?”
江辰拿着勺吹粥的动作明显一顿,“王爷……当真想听?”
顾昭迫切地点点头。
“王爷那晚还说,很感激臣为王爷挡下这一刀。”
“除此之外呢?”
江辰淡淡道:“没有了。”
顾昭明显不死心:“当真?子渝你莫要框我。”
江辰道:“绝无半句虚言。”
顾昭这才像是松了口气般,安心喝起了粥。
江辰不是个话多的,顾昭也不说话,两人就这样食不言着面对彼此把一整碗八宝粥喝完。
一碗粥下肚,江辰明显看着气色好了许多。顾昭把他送到江府门口才道:“子渝,我知道你嘴里定然没一句真话,至少目前看来,对本王,没有。”
江辰想开口说些什么,动了动唇,却依旧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顾昭继续道:“但子渝,不管你对本王说什么,本王都信你。”
说罢顾昭转身往回走,江辰忽然出声:“王爷……”
顾昭转过身来看着他。
秋日的风在正午缓缓吹来,淡烟层层掠过,晴空一片,万里无云,江辰习惯了看到顾昭的背影,很少与他面对面地两两相望,不自觉紧握着衣袖的手此时缓缓松开,出了一层薄薄的汗。
“今日之事,多谢王爷……”
顾昭那双好看的凤眼亮了又迅速暗了下去,半晌,他强颜欢笑:“子渝前些时日才为本王挡了一刀,这些都是本王应当做的,子渝你……好生休息,不必言谢。”
把江辰送回去后,顾昭进宫了一趟。
刘谨正在御书房批着奏章,身旁有一个宫女正拿着扇子在为他扇风,一听到顾昭今日居然主动进宫来了,立马停下来,笑着看他:“宁王今日怎的来了。”
“听闻皇上今日把江大人留下来了?”
刘谨神情一顿,不过还是微笑着:“今日是找尚书大人进来叙叙旧,并无什么别的意思。”
顾昭此番来,确实是想要探一探皇上对江家的态度,但他问出这句话才发觉不妥,刘谨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他正欲说些什么转移话题,便听见刘谨又道:
“宁王近日同江大人,似乎走的很近,”刘谨话锋一转,“朕似乎记得,宁王只同刘翟处的较好。”
顾昭在这句话里明显感觉到刘谨似乎话外有话,他解释道:“江大人于我,有救命之恩。”
刘谨笑了:“这话倒是不假,如此看来,那难不成,宁王还想以身相许?”
顾昭心明显一紧,搪塞道:“皇上勿要打趣臣。”
刘谨神秘兮兮一笑:“朕知道,你一向不喜长安城那些虚伪的贵族公子,江子渝此人,朕已经为宁王看过了,除了人有些呆板,不解风情外,相貌是极其端庄的,品行的话,唔,江陵是他兄长,他自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若是皇弟当真看上了也无妨,朕会为你保密的。”
顾昭半晌无言,只是看了一眼刘谨,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刘谨狡黠一笑:“朕知道宁王在担忧什么,不就是怕遇上第二个陈如玉吗?”
顾昭退了半步,想来,这事还是他十五岁时的了。
那个时候,先帝身子明显一日不如一日,一心想给他寻一门好的亲事,在万千长安城的待字闺中的姑娘中,定了御史大夫的长女,与他年岁相仿,双方都已经谈妥了,只剩一道赐婚圣旨,可他那时候,竟然看上了当时大理寺卿的小侄子,名叫陈如玉,长得秀气端庄,为人恃才傲物,心比天高。
顾昭那时候丝毫不畏地溜出宫去爬到他家墙头偷瞄他,还日日抄一些酸溜溜的诗词,写在桃花染成的信笺上,日日在墙根底下等着陈公子出门,好吧这些东西亲手交给他。更是听闻陈公子爱好收藏番邦的一些小玩意儿,便缠着先帝把匈奴人进贡的汗血宝马拿出来,还亲手拿了一匹红布,在马脖子那扎了个大红花,据说陈公子收到这份礼时,‘欢喜’到不知所措,连夜进宫面圣,把汗血宝马也送了回去。
御史大夫不知从哪里知晓了这件事,气势汹汹来找先帝讨个说法,先帝好言安抚了一番,御史大人这才罢休,又因为断袖此癖实在是有损皇室声誉,先帝还赏赐了御史大夫许多东西,御史大夫这才答应不把这件事说出去。
后来,大理寺卿的小侄子自然也没看上他,一开始还以礼相待,到后来,对顾昭嗤之以鼻,直言宁王殿下不知羞耻,犹如污秽之物,让人恨不能拒之千里。更是说,若是看他一眼,便要厄运缠身。这件事弄得顾昭很是神伤,独自在普恩寺喝了三天三夜的酒,还浑浑噩噩睡了五天五夜,更是郁郁寡欢了四五个月。
这实在是一件心酸往事,那时顾昭情窦初开,头一回喜欢上一个人,头一回那样在意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头一回挖空了心思讨好一个人,只是想看一个人笑笑,但是却得了个这么啼笑皆非的结果。
这件事先帝瞒的很严,御史大夫自然不会说,而那陈公子,好歹也是个明事理的,更是不会四处乱说,是以也无人知道宁王为何至今未娶的真正原因。
此时,御史大夫早已经不在人世,当初与他差点结秦晋之好的姑娘后嫁给了太师的次子,陈如玉也已经娶妻生子。
所以这件事,除了刘翟和刘谨之外,谁也不知道。自然而然,连顾昭自己都快忘了。
此时被刘谨骤然戳中了心事,顾昭却清醒的很,“皇兄……多虑了,臣对江辰,只有感激之情。”
刘谨叹了叹气:“其实,宁王应当多为自己考虑考虑了,朕可是听说,陈如玉近日又得了一位千金,有没有子嗣倒是其次,朕只希望,你身旁至少得要有一个贴心体己的人。原先朕见你与刘翟相谈甚欢,还隐隐有担忧,却是朕多想了。”
“但无论如何,你……总不能一辈子不娶。朕近日为你物色了几位相貌端庄的姑娘,你若是……”
顾昭苦笑一声,截断刘谨接下来的话:“臣自知给皇室蒙羞,如今只想孑然一身,渔樵耕种,游历四方,了此余生。”
刘谨见他这样,也知道此癖似乎只能是找个男子,又温和道:“罢了,正如父皇所言,往后人生,都是你自己的,该怎样走,又要如何过,都是你自己的造化,旁人终究是无法插手的。你难得主动进宫一趟,既然来了,那便同朕用午膳罢。”
顾昭刚想拒绝,刘谨又道:“今日御膳房做了你最爱的桂圆莲子羹,想来是特意等着你的。”
好不容易陪着皇上用完了午膳,顾昭心事重重回到了宁王府,远远便看见,王府门口,似乎有一抹蓝色的身影蹲着,顾昭心头一动,江辰好像就有一件墨蓝的衣裳,怀着隐隐悸动若无其事地走近。
却发现刘翟正六神无主,眼神空洞地呆呆坐在宁王府门前。
顾昭心里陡然升起一阵不好的预感,连忙道:“芷宜?”
刘翟没有反应。
一旁的陈伯道:“王爷,你可算是回来了,刘公子自来了便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他,他只是问了问王爷你何时能回,我说不知道,刘公子便坐在门前,一坐便是一个时辰。”
顾昭摇了摇刘翟:“芷宜,出了何事?”
刘翟终于有了反应,疲然地望着顾昭,“怀瑾……你回来了。”说罢终于起身,倚靠在顾昭肩头,顾昭明显感觉肩头一沉,刘翟昏过去了。
待到刘翟悠然转醒,整个人仍然未晃过神来,顾昭静静望着他,上回刘翟露出如此悲戚神色,还是他娘过世的时候,过了一会儿,刘翟才轻轻地说道:“怀瑾,我爹死了。”
顾昭疑心自己听岔了,镇定道:“芷宜,你方才说……”
刘翟坐起身来看着他,面如死灰,“今日我一回到府中,便去了我爹屋子里,谁知道,屋子没人,我料想他应当在书房,我敲了许久门,却无人回应,当我推开房门那一刻,却发现我爹正躺在地上……”
他说着紧紧闭上了双眸,像是在强忍着泪水,又像是在静静回想当时的情景,半晌,他缓缓睁开双眼,继续道:“我立马把他扶了起来,伸手去拿他的手腕,却发现怎么也探不到他的脉搏,彼时身体尚有余温,心跳却全无。”
“怀瑾,这是我第二次逐渐感觉到怀里的人一点一点地变得冰冷,可我却只能束手无策,甚至……不敢面对。”
说罢刘翟似乎耗光了所有的勇气,顾昭伸出手去抱他,刘翟强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在此刻爆发,轻声呜咽起来,到最后,逐渐演变为放声大哭。
也许这样显得一个男人似乎太为脆弱,但毫无疑问,人都会有软肋,都会在某一瞬感到无力崩溃。顾昭最是清楚刘翟脾性,他同顾昭不同,刘翟从小便是和双亲待在一块儿,是以他比顾昭更为不谙世故,也始终保留着孩提时的赤子诚心。
所以顾昭只是轻轻抚着他的后背,一句话也没有说,当人处在极度悲伤时,他比任何人都要明白何为节哀顺变,再多的宽慰之话在此刻也显得多余至极。
半个时辰后,刘翟已经喝了安神药睡下了,顾昭轻声把门关上出来,对陈伯道:“陈伯,待会儿芷宜若是醒过来,若是他提出要回府,你务必派人暗中护送他,待他安然回了成王府再回来,本王要出去一趟,晚膳就不必做了。”
陈伯连声应下,临到门口却发现天色灰蒙蒙的,瞧着像是要下雨了,他正想叫顾昭把伞带上,却发现顾昭已经走远了,他叹了口气,他家王爷似乎戒心一直很重,从不透露他的行踪,像是一直在防着什么人。
这个时候的长安城,连朱雀街上都人烟寥寥,顾昭沿着屋檐,没多久便到了江府,他蹲在江府墙头,一墙之隔,里头便是江辰的住处,但顾昭却没有动,转瞬风起,催雨而来,俄而狂风渐起,连绵秋日疏雨,一瞬黑云压城,豆大的雨顺着风打在顾昭脸上,顺着他的衣领滑进里衣,弄得他有些狼狈,而他有些犹豫到底进是不进。
过了不知多久,他终于走到了江辰房门前,轻轻敲了下门,没多久,江辰打开了门,他穿着一身素白的云锦衫,就如同顾昭在清风县上同他一起度过的那些时日,顾昭一晃神,此时此刻,他们一同待在屋檐下,仿佛让顾昭又回到了那段日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