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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第 2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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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翟回京的时候,恰好是八月十七,离八月十五正好过去两天,他正在茶馆坐着歇口气,颇为遗憾地想,可惜没赶上八月十五的花车游街,这念头一出来,便听见人旁边有三四人交头接耳。
隐约还能听到“宁王”“皇上”“遇刺”等几个字眼。
刘翟想,这和顾昭有甚关系,便坐到了靠窗邻近的地方仔细听着。
有一男子道:“昨晚宁王遇刺了,这事你们说蹊跷吗?”
一妇人争辩道:“怎么能是宁王,我亲眼瞧见的,是皇上遇刺了。”
“可不是嘛,宁王是为了救驾,为皇上挡了那一刀。”
“哦~原来如此,那可查出了刺客是谁,皇城重地,又是中秋盛会,哪个胆子这么大?”
此话一出,却是安静了一会儿,众人都说不出来。
“还能是谁,我听闻——”一男子小声说了半句话,右手指了指朱雀大街,把声音又压低了些许,“是江府里那个。”
妇人惊呼出声:“江家公子?不能吧。那可是长安城第一才子。”
那男子摆摆手,“自然不会是江家大公子,我听说,是那个江家次子,江辰江子渝。”
又一人道:“他竟敢如此大逆不道?!”
“谁说不是呢,想当初,我曾听闻过一则秘闻……”
四五人都竖起耳朵:“欸,什么秘闻,说来听听。”
那人把手放在嘴边,故作玄虚道:“当年江子渝殿试,之所以拿了状元,是因为——他舞弊!”
“啊呀,这事我听我堂表兄家四伯的外甥说过,他有个朋友,在皇宫当差,听说这江子渝不承认他舞弊,在金銮大殿上与众位大臣大打出手,满朝文武百官,自然不同他计较,就给了他这个状元的名号,但要他一年之后才能做官,说是要磨磨他的锐气!”
同桌的一人嗤笑道:“就他这种人,要不是我国是礼仪之邦,早该把这种人千刀万剐!你们谁见过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拿着刀上街砍人的!”
“就是可惜了江公子和江坤大人,摊上这么个煞星。”
“所以说,要么就不出来,这一出来了,便开始为祸四方,搅乱了中秋花车游街。”
“造孽啊,造孽。”
……
刘翟从茶馆出来,不经叹道,看来长安城这些日子,可不算太平。
他径直顺着朱雀大街走,绕了条路,正好看见宁王府,便想着先过顾昭那去蹭顿饭,驿站的伙食可不算太好,一进门,却是陈伯招呼他:“这位公子有何贵干?”
刘翟微微诧异:“陈伯,我是刘翟。”
陈伯猛然一拍脑门;“对对对,是老奴不中用了,是刘公子,唉,这一晃五年了过去了,老奴都认不出您了。”
“宁王呢?”
“前些日子花车游街,皇上受了惊吓,王爷进宫去陪着皇上了,有两日未回府了。”
刘翟若有所思,这倒像是顾怀瑾会做的事情,以他对他那个皇兄的感情,日日衣不解带,寸步不离地陪着怕是还不够,定然是事事亲力亲为才好。
前脚刚出了宁王府,正叹息这顿饭蹭不成了,迎面撞上一个人,刘翟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抬头一看,是多日未见的顾昭。
“怀瑾,我正打算进宫寻你。”
顾昭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为何要进宫寻我?”
“陈伯说你进宫陪着皇上去了。”
顾昭此时正累着,“先进去再说,”转身对陈伯道,“陈伯,待会儿吩咐人去买点桂花糕……”陈伯正应下,顾昭又道:“罢了,我晚些时候亲自去。”
陈伯欸了一声,“那我就先去备午膳,刘公子也在这一同吃吧?”
刘翟冲陈伯一笑:“我今日要吃清炒黄鳝,有劳陈伯了。”
“难得府里有客,老奴一定好生招待。”
顾昭转头进了书房,刘翟跟在他后头,“怀瑾,我听说,前些日子,皇上遇刺了?”
“芷宜,你这刚来长安,就从哪听来皇上遇刺了?”
刘翟给自己倒了杯水,“我还听说,怀瑾你替你那倒霉皇兄挡了一刀,我这不是担心你的安危,好心来看看你吗。”
“不过我看你这生龙活虎的样子,还有力气撞人,”刘翟说罢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方才在门口那下,你可撞得不轻。”
“照这样看来,你应当是没什么大碍喽。”
顾昭正想开口辩驳几句,刘翟又道:“要我说,你对你那皇兄是真好,带着伤还进宫照看他,他一个皇帝,干嘛非得你一个病人陪。”
顾昭:“你……”
“其实你那皇兄……不对,我现在应该改口叫他皇上,皇上这人确实自幼胆小,也难怪会被一个刺杀吓得不轻。”
顾昭:“芷……”
“那可是中秋节,一年一度的皇家盛宴,太祖皇帝的寿诞,那帮人也真够胆大包天……”
“刘翟——”
顾昭忽然沉声叫了刘翟的名,刘翟一惊:“怀……怀瑾,你怎么了?”
顾昭勉强笑了下:“说完了?”
“说……完了。”刘翟想,我这是又怎么他了?
顾昭用手肘支着桌子,淡淡道:“受伤的不是我。”
“那是谁?皇上?”
顾昭那左手食指在桌子上画了个圈,缓缓道:“是江子渝。”
刘翟怀疑自己听错了,“谁?江子渝?”
顾昭点点头。
刘翟依旧有些难以置信,“长安城江辰江子渝?江坤次子江子渝?”
顾昭看着他:“没错,就是江陵的亲弟弟,十二岁当街砍人的江子渝。”
刘翟有些缓不过来,顾昭看他那样子,平静地补充道:“对了,其实你们见过,他曾经用过一个别名——江怀民。”
刘翟的脸色此时绝对不算太好看,顾昭看他这样,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待会儿吃鱼的时候,当心点,别被鱼刺卡住了。”
过了一炷香,刘翟才堪堪接受,在清风县温文尔雅却不近人情的江怀民,是长安城那个十二岁当街砍人的江子渝。
他一时之间觉得兴许是自己在清风县那种地方待久了,竟看不透如今这世道了。
“怀瑾,那陈伯说你进宫?”
顾昭看他缓过来了,答道:“皇上那一夜确实受了惊吓,高烧不退,但所幸昨日就没事了。”
“那你这几日……”顾昭实在很烦刘翟唠唠叨叨个不停,若是自己不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早些告诉他的话,这顿饭怕是没法儿吃了,索性就将那一晚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个清楚。
“所以,是一伙不知名的黑衣人想要闯进游行队伍里面杀了你,江怀……子渝替你挨了那一刀?”刘翟依旧很难相信,再次确认道。
顾昭点点头,“那什么,你吃完了就赶快回去,我这还有事情要忙。”
刘翟道:“怀瑾你有什么事要忙?”
顾昭含糊道:“买桂花糕。”
于是刘翟蹭完饭就被顾昭恭恭敬敬地给‘送出了’宁王府。
晓风青云,木樨花落,秋日暖阳在窗外投下细碎斑驳的疏影,江辰又做了跟上回同样的梦,依旧是那个上元佳节,江陵带着他在长安城的闹市中捉迷藏,最后依旧是一瞥雪白的身影,瞧着跟他的兄长一般大,叫人看了格外心安,可江辰如何也看不清那人的容颜,正一个转身,那人早已消失在灯火阑珊处。
只留下了一轮胧月,带着若有若无的清浅桃花香。
可那时,桃花还未开。
江辰便在这幽幽桃花香中转醒,他往身侧一看,顾昭伏在他床边睡着了,昏睡了两日,他觉得喉咙有些干燥,想开口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于是想自己倒杯水,手微微一动,却发现掌心被顾昭握的很紧,这一动,倒是把顾昭动醒了。
“子渝,你醒了。”顾昭看起来似乎很疲惫,眼底的乌青格外严重,江辰说不出话,只能默默点头。然后看了一眼被某个人紧紧握着的手,挣扎着出来。顾昭这才放开,转身去倒了杯水,“来,先喝口水。”
江辰拒绝了顾某人拿勺子喂他的行为,坚持要自己拿着杯子喝。直到杯子见底,这才有气力说道:“王爷这是……”
顾昭直接忽略他细弱如蚊的声音,又给他倒了杯水,恰好云天这时候端着药进来了,看到江辰终于醒了,忍了许久的眼泪在这一刻终于决堤,忍不住道:“公子,您……您可算是醒了,云天差点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江辰咳了两声,“云天,你先把眼泪擦擦。”
云天把药递给了顾昭,拿着袖子胡乱擦了擦眼泪,顾昭把药吹了吹,打算用勺子喂他。江辰把茶杯放在一边,双手接过药碗,表示要自己来,顾昭无奈叹了口气,“药苦,我方才路过城东,顺带给你买了桂花糕,待会儿叫云天拿过来。”
江辰淡淡道:“劳烦王爷费心,不过不必了,我自小便与汤药作伴,能吃苦。”
云天也在一旁帮衬道:“没错没错,我家公子自小便不怕药苦,再难喝的药,他也能一饮而尽。”
顾昭狐疑道:“竟然会有吃药不怕苦的人,今日可叫我开了眼。”
虽话是这么说,但顾昭坚持要江辰把他带来的桂花糕吃完,待到云小厮去准备午膳的时候,才语重心长地对江辰道:
“我幼时见过一位重病缠身,瞧着没几年好活的公子,自我与他相识,他便每日都要喝一碗汤药,可就是这样连着喝了好几年,他也仍然受不了那药的苦涩,每次都要踌躇许久才喝完。”
顾昭把江辰喝了一半的药放在一旁,望着江辰的目光柔而再柔,八月长安座座楼阁,石榴万般风情,十里平芜重重远树,金菊染遍芳丛,万顷的秋意都仿佛被他看穿,尽收眼底。连带着顾昭这个人都沾上了秋日特有的烟火气。
“并不是有人生来便能吃苦的,我自然不信云天说的所谓自小喝药便不怕苦,想来并不是不怕,而是不敢说,久而久之,便也无人在意了。久到连这个人自己都相信,自己喝药是不怕苦的,本王说的可对?”
江辰不言语。
“所以?”顾昭把桂花糕递到他嘴边,“子渝,在我面前,大可不必。”
江辰迟疑了一下,咬了一小口。
顾昭甚是愉悦,把桂花糕又递的近了些,这桂花糕本就小小的一块,方才江辰吃的小口,但于桂花糕而言,已经少了一大半,这时候再咬了一口,不甚咬到顾昭的食指。
两人都是微微一怔,江辰不敢动,于是二人就这样以这个姿势僵住了。
最后还是顾昭把手指缩回来,干笑道:“想来还要多谢子渝救命之恩。”
江辰神色微变,似乎想起来一些不好的回忆,淡淡道:“宁王不必言谢。”
“子渝,为何你总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江辰把药拿过来一饮而尽,“王爷……你有没有想过,有时候人活成什么样,不是由自己决定的。”
顾昭愣了愣,他自然比谁都明白。
“子渝,是我唐突了。”顾昭说罢就要往外走。
江辰突然开口道:“王爷,其实我不爱吃甜的。”
顾昭看了看桌上摆开的桂花糕,颓然道:“我知道。”说罢去桌上收拾那些桂花糕。
江辰在他动手前拿起在桌上一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看不出喜怒哀乐,正午阳光明媚,花香若隐若现,江辰眸子微动,看向顾昭,“但是,独有桂花糕,是个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