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6、第 26 章 ...

  •   江辰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他怕惊扰了府里,索性再次翻墙过去好了,反正离自己院子近,躺在床上却又翻来覆去睡不着,枕簟暑风逐渐消散,帘幕秋风微微晃动木樨枝丫。江辰披衣起身,望了望墙头。
      而后他望了望地上细碎的疏影,淡淡道:“阁下当真觉得我这院子风景独好,大可以下来和江某同赏,不必费尽心思跃到屋顶,屋顶风大,小心感染风寒。”
      “子渝邀我,定然却之不恭。”顾昭从房顶一跃而下,稳稳当当落到了江辰面前。
      “宁王殿下夜半三更私闯微臣府邸,实在是,有失风范。”
      顾昭不恼反笑:“如此说来,子渝不辞而别也并非君子。唔,看来本王与尚书大人你,也是半斤八两喽。”
      江辰一时语塞,“你……”
      顾昭不知从哪拿来一根玉笛,在手上转了转,“你是何时发觉的?”
      “四日前,我第一次步行回府开始。”江辰盯着他手上那根玉笛瞧了又瞧,却与他十六岁时普恩寺师太赠他的生辰礼一般无二,上头还系了普恩寺的平安福。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跟踪我的人是谁,直至前日,我忽然瞥见了宁王府的轿子在宫门前停着。”江辰话锋一转,“王爷这根玉笛倒是看着眼熟。”
      顾昭把笛子直接递到他手里,“你说这笛子么,这是我……一个熟人赠我的十六岁生辰礼。”
      江辰微微诧异,随即想到,顾昭之前与普恩寺交情不错,而这根玉笛与他的那根的的却却并无二样,除了玉笛的尾端刻的那个字,他的刻的是‘渝’,而顾昭的这根,刻的是一个“瑾”。
      顾昭朝他挑眉,“尚书大人还没说那夜为何不辞而别。”
      江辰不自觉地偏过头去,不再看着顾昭,“那夜……是子渝逾矩……”
      顾昭双手搭着他的肩,令他看着自己,“那夜果真出了事?所以你才会不辞而别,是吗?”
      江辰从他的束缚中挣脱,“宁王殿下既然知道,又何必明知故问?存心打趣臣吗?”
      顾昭一脸茫然,他那夜,是做了什么吗?可他明明在床上躺了一夜。难不成,还真是因为他的缘故?那他到底做了什么呢?
      江辰看他如此模样,登时清醒过来。
      顾昭不记得那夜的事情了。
      说实话,江辰心中其实有点失落,他既希望顾昭能记得,但又盼着他忘记,眼下人真的忘记了,他心中却感觉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顾昭不太好意思地问:“那,我那夜究竟做了何事让子渝不快了?”
      江辰知道,若是顾昭不问出来的话,恐怕得缠着自己许久。须臾,江辰斟酌道:
      “那夜,宁王殿下同刘县令饮酒,非得要拉着臣坐屋顶上看月亮。还说今晚月色甚好。臣很无奈地告诉宁王殿下,今夜只有徐徐微风,并无月亮。”
      顾昭继续追问道:“然后呢?”
      江辰生平头一回撒谎,有些心虚,硬着头皮继续往下道:“然后……然后我便强行打晕了宁王殿下,将您扶回了屋子。”
      顾昭半信半疑地点点头,若是照这样说来,倒也勉强符合他的性情,而江辰不辞而别,也就说得过去了。
      “原来是这样,说实话,我还从未知道自己喝醉是个什么模样,子渝可否详细道来?”顾昭说着紧挨着木樨席地而坐,双腿盘拢,一手支着头,一手把玩那支玉笛。
      江辰并不想与他多言,神色如常,淡淡道:“夜深了,况且城中早已宵禁,宁王殿下还是赶快回府罢。”
      顾昭惋惜道:“想不到本王不远万里回来见子渝,子渝竟如此对我,到真叫本王心寒。”
      江辰一顿,这话听着耳熟,貌似顾昭在清风县说过一回。
      罢了罢了,说多了反而露馅儿,还是尽早打发了。江辰二话不说,哐当一声关上了门,顾昭在门外摇了摇头,不自觉笑了下,看来江子渝还是那个江子渝,对人总是爱答不理,但却莫名……有趣?
      日子熙熙攘攘跑的飞快,转眼便到了八月十五月圆日。
      中秋赏月宴是皇家一年一度的盛宴,太祖皇帝的生辰便是在八月十五,是以于代国而言,中秋节便格外隆重,丹桂十里飘香,皓色千里澄辉,纤云四卷,迢迢云汉,淡天一片似琉璃。这一天长安城没有宵禁,处处灯火通明,是为与民同乐,普天同庆。
      顾昭是当今皇上唯一的亲弟弟,在这天应当早早地一同去太庙祭祀,晚些时候,还要与刘谨一同花车游街,他素来不喜这些繁文缛节,此刻却只能生生受着,不经觉得了无生趣。
      好不容易到了花车游街,此时天色已经逐渐变暗,先要在朱雀大街上走一圈,接受百姓们的招手问好,皇上还要对自己这一年以来的功过写成诏书,昭告天下,比之新年,还要显得隆重。再然后便是宴席,朝中五品及以上的官员可偕同家人赴宴。
      顾昭一大早起来,本来便没怎么吃东西,游街时,思绪常常走神,目光不自觉便飘到花车前头的江子渝身上,他是礼部尚书,花车游街时要骑着马在前边,而顾昭正好骑着马在花车旁边,正好能瞥见他的侧脸。
      眼看着游街即将结束,冷夜天光中,不知从哪里跃出一个黑影,穿过了层层守卫,直直地往花车而来,眼见着要往刘谨而来,察觉到的护卫军们已经拿出了兵刃,周遭乱成一团,顾昭来不及思考,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整个人朝刘谨扑去,却见那人倒转刀刃,竟是冲着顾昭而来。
      “顾昭!当心!!”
      当是时,人群乱成一团,百姓慌乱而逃,眼看那一剑避无可避,顾昭却看到一个人影朝着自己飞奔而来。
      是江辰。
      这一变故让在场所有人手忙脚乱,措不及防,花车游街只好被迫中途停止。江辰替顾昭挨了一刀,浅蓝衣裳被鲜血染成了深紫色,整个人软软地往下坠,顾昭一手揽住他的腰顺势蹲下。
      那前来刺杀的黑衣人一见杀错了人,连连后退几步,顾昭拔出周围侍卫的佩刀,一个转身绊住了那人后退的路,眼神冰冷的吓人,他把刀架在那人的脖颈上:“朗朗乾坤,皇城重地,是准许你来这里——”顾昭的刀又近了几分,周身席卷着戾气,“为非作歹,还敢伤了江子渝。”
      那黑衣人仰天大笑:“我等做事,不为名,不为利,只为天下苍生求往生太平!而今宁王逾矩,生了不轨之心,我等当挺身而出,诛小人,清——君侧!”说罢便咬舌自尽了。
      这一晚的纷乱终是平息了下来,宴席是没法儿继续进行了,江辰整个人苍白苍白,伤得很重,看起来很不好。
      顾昭把人带回江府的时候,竟然没有一个人过来帮把手,到了南院时,正好碰见云天,云小厮哪见过这阵仗,当即人都吓傻了,只知道愣在原地。
      顾昭把人轻轻安置在床榻,拍了拍云天的肩,淡定道:“去打盆热水来。”
      云天这才回过神来:“我……我这就去。”
      等到云天出了门,顾昭才深深呼出一口气,慢慢松开紧握的拳头,掌心里能清晰地看到指甲印,他方才,在微微发抖。
      十六岁挂帅出征,遇见千军万马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顾昭,方才抱着那样一个奄奄一息的江子渝时,在发抖,在害怕。
      镇定如常也好,面不改色也好,都是强装出来的。
      顾昭真正的内心,是慌乱,是紧张。
      过了一刻,太医院的吴太医匆匆赶到,看了一眼后,把刀拔了出来,顾昭问道:“如何?”
      吴太医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下一个方子,吩咐云天去抓药,叹了口气道:“尚书大人这次,可谓是有惊无险,刀刺的不深,没有伤及肺腑,但刀上有毒。我方才已经为他处理过了伤口,总归算是保住了他一条性命。”
      顾昭的心沉了又沉,仿佛被一颗石头压着,难受得紧。
      云天此时换了盆热水进来,眼泪差点稀里哗啦地往下掉,但他看顾昭冷着脸,看着不太好惹的样子,硬生生把眼泪逼了回去,站了好半天才敢小声兮兮开口:“王……王爷,我家公子怎么了?”
      顾昭没搭理他,只是接过他手里的热水,拧干帕子,擦了擦江辰额头的薄薄的冷汗,才轻声开口:“游行祭天时,有刺客闯入,子渝在我身前,替我挡了一刀。”
      云天嘀咕道:“原来是这样。”
      过了半个时辰后,有王府的人来传话,说是皇上今日受了惊,高烧不退,想让宁王进宫陪着。
      顾昭看了看床榻边不省人事的江辰,一手握着江辰的掌心,一手拿着帕子,许久未动,来传话的人有些焦急,“王爷,皇上那边还等着您。”
      云天见状也连忙道:“既然如此,那王爷还是赶快入宫罢,我定然会好生照料我家公子的。”
      顾昭这才松开紧握着江辰的手,将他的手轻轻放回被褥里,而后又把帕子放回盆里,转头对云天叮嘱:“烦请务必好生照料子渝,我明日再来。”
      顾昭出门的时候,冷不丁踉跄了下,侍从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关切道:“王爷您无事吧?”
      他仰着头恰好见着云遮住了月,感觉头有些晕,但还是摇了摇手:“无碍,走吧。”
      入宫的时候,顾昭已经饿得眼冒金星了,幸好刘谨的贴身太监有眼力见儿,给他端了盘蜜饯,虽说甜了点,但好歹能垫垫肚子。
      刘谨确实发了高烧,嘴里还不断说着胡话。自顾昭来了就紧紧抓着顾昭的手,他身旁的公公开口道:“王爷您可算是来了,您没来的时候,皇上嘴里一直念叨着您呐。”
      刘谨似乎是做了噩梦,眉头紧皱,嘴里念念不断念着:“小桐,你说过,岁岁年年都给我酿酒喝的……”
      小桐……
      顾昭愣了愣,是了,他前面小半生的年岁里,都是宁王刘桐。
      许久未听到有人这般唤他了……
      顾昭眉头一皱,想起了少时,他不满这皇宫规矩甚多,常去御花园采花酿酒,春天采桃花和梨花,夏天到池子里摘荷叶,秋天又盯上了旧桦宫里的木樨花,先皇的子嗣极少,二皇子生来体弱,四皇子早早地夭折了,自小他便只有这个三皇兄陪他四处调皮捣蛋,但刘谨其实是个很规矩的人,每次顾昭都要劝他许久,他不放心顾昭,总是在后头远远跟着,酒量不好,却陪着他溜出宫喝酒。
      后来,先皇把他送到楼兰当质子,而他便从那时候去了军营里边,十六岁的时候,他把他从楼兰人手里抢了回来,那一年,父皇驾崩,新皇便是刘谨,事实上刘谨根本不是当皇上的料,却只因为生在皇家硬着头皮坐上了皇位。
      这五年,他也是不容易。
      顾昭回过神来,替他擦了擦额,温声道:“嗯,我会岁岁年年都酿酒给皇兄喝的。”
      刘谨没听到似的,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小桐,我们来年也去天仙阁上对着月倚着栏,把酒迎风罢……”
      “可是你不要朕了……”
      “朕一个人对着群臣,很寂寞……”
      “小桐你能回来吗,朕很想你……”
      “小桐,这里很黑,你许久没有来看看朕了……你能陪朕坐会儿吗?”
      顾昭帮他掖好被子,如同儿时刘谨哄他睡觉那般,轻声道:“三皇兄,你放心,我今夜定会守在你身侧,哪也不去,绝不离开你半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