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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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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秋雨一场寒,秋风飒飒和着细雨而来,不远处的无名水塘有阵阵清雷,转瞬便成了狂风暴雨,把正在赶路的行人打了个措不及防,驻马林塘,静待雨停,可无疑还是把人淋成了落汤鸡。
不远处的望风亭里,便有一只。
这落汤鸡穿了身素白粗布衫,头上随意用了根带子束发,容貌昳丽,身材修长,细端详,还能看见那人脸上挂了点点雨珠,一双狭长的凤眼甚是好看,眉目间三分英气,七分秀气。
正是顾昭。
顾昭本来骑着快马,不到十日便可赶回长安,奈何一路上大雨不断,因此耽搁了行程。望风亭是长安城外的一处供行人歇脚的地方,离长安城不过几十里。
不多时,风小雨停,顾昭却没有往城内走,而是往望风亭上边的普恩寺里走。
普恩寺是一间小庙,许是年久失修的缘故,周遭残破不堪,石板路上的青苔,掩去了小路原本的色泽,一路上,顾昭见到许多沙弥,他们大多数都与顾昭相识。双手合十同他行礼,顾昭轻车熟路地进了大殿,见到一尼姑正在诵经,不动声色地走过去上了柱香。
那尼姑见顾昭来了,也并不招呼,只是兀自闭眼打坐念经。
顾昭偏着头看她,许是多年来吃斋礼佛的缘故,她整个人气色极佳,一派安详平和。
“惘然师太近来可好?”
身旁的尼姑终于睁了眼,看了他一眼,“劳烦施主挂念,贫尼一切都好。”
语气一如当年一般淡漠,顾昭心里的有些念头终于还是渐渐暗了下去。
“如此,便是再好不过。”
二人静默无言好一会儿,顾昭开口道:“我回长安了。”
惘然师太漠然道:“那施主万事小心,愿施主一路平安。”
平淡到像是在说慢走不送。
顾昭终于离去,再没有回头望一眼。
出了普恩寺,顾昭策着马,没有往朱雀大街去,而是选了条僻静小路,无声无息地回了许久未住的宁王府。
当年先皇在他年仅十二,便给了他封了王,还为他在外头建了宁王府,只不过,他那时候日日在军营待着,没怎么来宁王府住过,只是偶尔来这落个脚。
莫约是在清风县待的久了,顾昭进自家府邸竟也是轻车熟路地翻墙一跃而过。还惊动了府中守卫,闹了一场乌龙。
王府管家陈伯一见翻墙过来的是自家主子,又惊又喜,“老奴今儿个上街还听到坊间都在传宁王要归京了,还以为是无稽之谈,没成想是真的!”
顾昭一头雾水:“坊间如何知道?”
“长安城这几日都在传,宁王要回京了,老奴觉得那都是没影儿的事儿,您都走了这么久,怎么能够说回来便回来呢。”
顾昭有些纳闷,他好歹也算个低调的人,更何况这事儿……
他是临时起意。
“不过,回来就好,老奴这就为王爷接风洗尘。”
顾昭拦住他:“陈伯,不必忙活了,我今日要进宫一趟,兴许会晚些回来。”
陈伯一脸慈祥:“那我这就给您烧水,伺候您沐浴更衣。”
顾昭多年都是粗布简衫,登时觉得这锦衣玉稠穿在身上,格外膈应,且无比繁琐。连束发的玉冠都重了许多。
银月照,柳树梢,顾昭未曾想到,他有朝一日还会回到这里。这里照样还是那般高大朱红的宫墙,那般空旷宽阔的道路,那般的死气沉沉。
迎面而来的宫人们个个低着头,木讷着脸,卑躬屈膝地向他行礼。时间在这里似乎静止了似的。
他一进御书房,便瞅见一抹明黄的身影,正背对着他,手里随意翻阅着一本奏章,顾昭看了看那人的背影,正好与那年那夜,月色桃树下的背影无端重合,那人忽而转过身来,顺手把奏章放下,顾昭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行了个礼,恭敬地叫了一句:
“皇兄。”
刘谨朝他一笑:“五弟,你能回来,朕心甚悦。”
“劳烦皇上挂念。”
刘谨走过去,拉着顾昭往外头走:“许久未见,朕对五弟甚是想念,今夜月色甚好,五弟可否陪朕出门走走?”
顾昭五年未见刘谨,一时之间不知该回些什么,只得连连应了。
刘谨拉着他往御花园那边走,月皎然,风徐徐,紫薇花的香味隐约飘来,碧天如水夜云轻,四下里,寂静无声,只有一枕新凉,无端吹到顾昭脸庞。
“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来御花园旁的池子里抓池子里的红鲤,还爱爬假山,时不时到太医院和御膳房捣点乱,一天到晚,除了学堂,你哪儿都爱去。”刘谨一个人兴致盎然地说着,也没管顾昭有没有在听。
顾昭也被他说着说着回想起来那些往事,不自觉笑出声来:“那时候,还总是拉着皇兄你,连累你被父皇责难。”
“少时的时候,总想着有朝一日若是长大成人,那便可以逃过父皇的责难,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可真正长大成人了,回忆起来,少时的日子,竟都是乐多苦少。”
刘谨忽然有感而发,侧着头去看天上的月,月光透亮,柔柔地照在他的侧脸上,他整个人都被这光牢牢围住,让顾昭想起来少时不知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们在宵禁后偷偷溜出来喝酒,刘谨酒量很浅,每次喝醉了就侧着头看月亮,那个时候的那些夜晚的月,圆时有,缺时有。
最美莫过于年少月,不是月美,而是是少年美,他们在这月晴圆缺中,逐渐逐渐走远,并再不能回头。
顾昭忽而回过神来,不再继续陪着皇上追忆往昔,
“臣弟听闻近日朝堂中出了一件大事。”
刘谨闻言转过头来,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连五弟都知道了?”刘谨温声道,“这也难怪,毕竟这事朕也知道坊间闹得沸沸扬扬。前后死了两位重臣,大理寺卿下落不明,说到底,还是朕无能。”
“皇上应当保重龙体,切勿过于操劳。”
不知这话触动了刘谨心里面哪根弦,他忽然颓然道:
“朕这几日,一直在反复做一个梦,梦到的全是父皇驾崩前,唤了我去跟前伺候,可我一打开那明黄的遗诏,写的竟全是你的名字,朕在想,这是不是父皇在天之灵在暗示什么。正好五弟你此时回来,又出了这么件事,想是要朕退位让贤罢。”
顾昭心道不好,连忙屈膝跪下,“皇上是天下人拥立爱戴的贤君,是父皇临终前遗诏上清清楚楚写着的传位人,臣弟命如草芥,轻若蜉蝣,万万不能同皇上相提并论。”
刘谨亲自把他扶起来,“朕自然知道宁王不是那样的人,朕只是有感而发,宁王怎的忽然就跪了,男儿膝下有黄金,宁王莫不是忘了?”
顾昭起来后长舒一口气,心道这皇宫还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正想着找个什么由头回去,刘谨开口道:“天色已晚,宁王就留在宫里陪朕用晚膳可好。”
顾昭哑巴吃黄连,只能应下。
这顿饭吃的实在是,食不知味,顾昭觉得,只不过当了五年皇上而已,明明那个人还是他的三皇兄,陪他每天调皮捣蛋的三皇兄,事后还陪他一起受父皇责难的三皇兄,可到底是哪里变了?
出了宫门后,顾昭整个人都松快了不少,其实,人都是会变的,就算是之前那个与他亲密无间的皇兄也是一样,即便这次见面,刘谨一直在把话往年少时引,可顾昭却清楚明白地感受到,不一样了,都不一样了,那样的时光已经回不去了,再也回不去了,从五年前的登基大典开始,从刘谨接手了皇位开始。
夜晚凉风习习,顾昭透过轿帘往外看,朱雀大街上行人少许,周遭有许多大人的府邸,顾昭不禁感叹,比之那未曾修葺过的宁王府,当真富丽不少。此时定然也有哪家的少儿郎聚在一起喝酒划拳,还能隐约听到哪家青楼缥缈的歌声。
月朗星稀夜,对酒当歌人。
顾昭自顾自呢喃,再过两日,就是中秋了。
江辰自从接手了礼部尚书,便切切实实知道了偷得浮生半日闲是件奢侈事儿。原本这中秋赏月宴早早地在筹备了,已然快到了收尾。可碰巧赶上了彭海晋和韦林两位大人相继去世。中秋赏月宴的一干筹备事宜便也就这样搁下了。
眼见着还有不到十日便是中秋了,江辰只得每日早出晚归,看来当初真不应该说一年之后,应该说个十年八年的,这样子,朝中谁还记得他。可若是那样的话,那么这个江家这个麻烦事,光靠江陵,还真不一定能解决。
这几天听说会从地方提上来一位县令,按照皇上的意思,貌似是想让他接任陈龙的大理寺卿一职,是个查案的好手,接连破获两起大案。
江辰心里隐隐有些什么猜测,可也只是猜测,但若是这猜测属实,唔,那长安城就热闹起来了,因为据说宁王殿下回来了,坊间传的沸沸扬扬,江辰就算想不知道也难。从前他也是只从江陵口中听过,说这位宁王殿下深得民心。
这几日一看,才知道,传言非虚。
江辰脑海中出现的,只有顾昭吊儿郎当,下地耕耘,一个劲儿套他的话的模样,深得民心是真,但这深得民心的模样却有点想象不出来。
有些时候,传闻中的和真正看到的,了解到的模样,还是有些许出入的。
今日坐着的时辰有些长,江辰索性就步行回去了,不得不说,长安城的月,并没有清风县的好看,“胡天八月即飞雪”清风县如今怕是已经提前飘雪了罢,不知道柳依依和王祎才如何了,柳依依怕是已经快要问斩了罢。
眼下是个多事之秋,他以前听人常说起‘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想来这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空谈报国和理想,可事实上,很多人连自己家那一亩三分地的事情都理不清。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江府,江辰看了看门前亮着的那两盏灯笼,早已经不是他儿时嬉戏时挂着的那一对了,有时候觉得好像什么也没变,时间仿若滞留的海水般缓缓流淌,可回头一看,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的天地,早已经不拘泥于江府和普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