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1、第 11 章 ...
-
回县衙的路上,江辰又回到了往日那个江辰,不说话也不笑,面无表情,只要顾昭不说话,他就一直这样安安静静地待在顾昭身旁,脚步不快也不慢,与顾昭并肩而行。甚至当他不存在也是可以的。
“江公子方才在茶馆,当真叫顾某刮目相看。”
“都是随意掰扯的,当不得真。”江辰有些云淡风轻地说。谁承想顾昭依旧在他耳边喋喋:
“江公子口才过人,佩服佩服。”
“江公子方才谈到了匈奴,可见对国家大事很是关心。”
“昔日我听闻孔圣人周游列国,只为天下不再战火纷飞,而今江公子侃侃而谈,又是出于何种原因?”
听到前面几句话的时候,江辰尚且神色如常,正想着拿句话来随口糊弄一下顾昭,一听到后面那句话,心道:原来是在这等着套我话。还以为顾昭改了性子,当真想和他正经交个朋友,事实证明,刚刚是江辰的错觉。
“我与顾公子萍水相逢,为何在下的每一个举动顾公子都要知道其缘由。”江辰从未像这般对顾昭说过话,话中带了点恼怒。
顾昭有些措不及防,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他。
江辰察觉自己失态,背对顾昭,倚靠在墙壁上。有那么一刻,顾昭产生了一种若是他再多说一句话,江辰就会将他生吞活剥了的错觉。
两个人僵持在巷子里,过了好一会儿,江辰才转过身来,神色如常,只是声音有些虚弱:“方才是我失礼了,顾公子见谅。”
顾昭退后一步,朝他双手作揖道:“是在下失言。江公子没事吧。”
江辰摇了摇头。其实若是顾昭再凑近一点,便会看见那人额头上满是冷汗。嘴唇被咬破了,面色苍白。
两个人就这样像往常一般,并肩走着,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两个人到了县衙门口,江辰头也不回地径直走进去,顾昭本想也跟着一道进去,结果就看见,刘翟正从门口很着急地出来,看到顾昭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拉着顾昭的袖子往外走:“怀瑾,正好你来了,跟我走。”
顾昭站在原地,不明所以:“大半夜不睡觉,拉我出去作甚?”
“方才有人来报案,说清风县程家公子被杀了。”
顾昭一惊:“什么!程家!”
王祎才回到家的时候,屋里鲜少地没有亮光,他正想着,兴许妻子太累了已经睡了吧。便刻意放轻了脚步声,没成想,屋内虽没有点蜡烛,可炉子里的火也未熄灭,半响,屋内的灯又亮了起来,一个欢喜的声音响起:
“夫君,你回来了。”
王祎才看了看烛光下女子姣好的面容,叹一口气道:
“娘子大可先行休息的。”
“但我怕一回来我见不到阿才……”她嘟了嘟嘴,显得很委屈。
“罢了,那娘子也应当点着灯火。”
“嘻嘻”,柳依依轻笑一声“这不是正好没蜡烛了,我去取了一支。”
“夫君今日怎的回来这般迟。”柳依依说着把他的外衣脱下来,挂在床边上。
王祎才从柳依依背后抱住她,“今日画卖的很好,回来的路上去茶馆坐了一会儿。”
“你身上今日怎的与平日香味不同?”王祎才把头埋在她颈间,疑惑道。
“嘻嘻,这不是担心夫君日日闻着一样的香味儿,腻了奴家嘛。”柳依依转过身来,两只手勾着王祎才的脖子,“所以今日特意换了种新的,好不好闻?”
王祎才顺势把人搂进怀里:“娘子用什么都是极好的。”
顾昭之所以一听到出事的是程家公子就一惊的原因是,此程家公子,正是昔日程申大将军的独子——程子康。
程申老将军而今已年过花甲,程家当年为代朝立下汗马功劳,却屡屡被先皇猜忌,到底是敌不过帝王心,程老将军也是个倔脾气,当场和先帝翻脸,上交了兵权,辞官回乡,顾昭年少时,幸得老将军垂爱,如今老将军痛失爱子。不管是于情还是于理,都应当来看看。
刘翟先和顾昭一起去了花月楼。花月楼是清风县有名的烟花之地,如今却发生了命案,一时间人心惶惶,程子康死在花月楼的一处客房中,死的时候衣衫不整,仪表凌乱,但身上只能看到额头上有一块淤青,客房内没有任何异样,也无任何打斗的痕迹,仅有一张桌子略微倾斜,按照推测,应当是程子康的额头撞击所至。
“怀瑾,你怎么看?”刘翟下意识地问顾昭。
“尸体死因是什么?”
自从上次张家的事情后,刘翟多长了个心眼,验尸体这种事情,还是要他亲自来,只好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硬着头皮查验。
身旁跟着的衙役们大眼瞪小眼,他们大人到底行不行?好好的仵作不要,偏要自己遭这罪。
看着刘县令那么不情不愿的样子,顾昭十分贴心地给他递了个干净的木盆。
“尸体上确实没有任何外伤,是不是中毒还要另说,额头上只是一处小小的淤青,并不是致死的原因。”刘翟接过顾昭递过来的木盆,不负众望地吐了。
“那可有内伤?”
“内伤?这个也要等把尸体带回去进行下一步的检验才能知晓。”刘翟拿手绢擦了擦嘴,“怀瑾,你说这清风县最近是怎的了?风平浪静了这么久,这一下子,半年还没到呢!怎么就出了两次人命。”
顾昭并未理会他,只是吩咐衙役去把老鸨叫出来。
“你把今晚的事情简明扼要地说一遍。”却是刘翟先开的口,这些天处理清风县大小事情,刘翟很明显已经不像之前慌乱,多了几分县令的架子。
老鸨是个四十多岁的老妇人,容颜易老,早已芳华不在,她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吓得脸色发白,浑身上下直发抖。
“回……回大人,这位公子并不是我们花月楼的常客,想来……想来我也未曾识得他。实在是……实在是不知道怎么一回事啊。”
“那第一个发现尸体的是谁?”
“是……是小荷,小荷是头一回服侍人,没什么经验……她正要进来服侍这位公子,谁知……谁知躺在床上的是一具尸体。”
刘翟眉头一皱:“把小荷叫来。”
“这……”老鸨突然犹豫了一下。
“怎么,有何不妥?”
“没什么……大人,奴家这就给你去叫。”
小荷是个年纪只有十六的青楼女子,但此刻却双目无神,发髻散乱,双手不住地抓进头发里,整个人很空洞。嘴里念念有词,时而傻笑时而大叫。
“这是怎么回事?”
“这……”老鸨也支支吾吾起来:“这……这我实在是不清楚啊……”说着一边跪下,
“大人……这和奴家没有关系……小荷从那房里出来就成这样了……疯疯癫癫,浑身发抖……还神志不清的……”
“那方才为何不据实禀报?”
“大人……不是奴家刻意知情不报啊……是……我就跟您直说了吧,若是传出去在我这里的姑娘疯了,那奴家……以后怎么开门做生意。”
“这样来说的话,这个小荷姑娘,是因为在这个房间里看见了哪些不该看到的东西,导致她神志不清的了。”刘翟皱着眉头,“怀瑾,你说,这个小荷姑娘会在这里面看到了什么,吓得一个好好的姑娘一瞬间就疯了?”
顾昭还未答话,就有衙役来报,说程家得知了消息,派人把尸体带走了。
“什么,带走了?”刘翟急道:“这尸体还要带回去进一步查验,怎么说都不禀报我一声就带走了!”
“对方态度坚定,再加上,这本就是程家公子的尸体,我们也不好说话。”衙役道:“不过,来领尸体的人说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程家定当尽力帮忙。”
瞧着这话,是不想刘翟多管闲事。
刘翟给顾昭使了个眼色:“怀瑾,下一步该怎办?”
“现下还能怎样?先回去吧。”顾昭开始往外走。
刘翟追在他身后:“可是尸体之事……就这样了吗?”
顾昭转过身来,看着已经急了的刘县令:
“那也只能明天再说了,难不成堂堂县令,半夜三更不睡觉,私闯民宅不成?”
清风县县衙内,江辰正关着门,屋子里很黑,没有点烛火。他此时眼珠发红,神态悚然。他整个人蜷缩在角落,忍不住地发抖,全身上下不住地冒冷汗。
方才他极力忍耐,才堪堪没有在顾昭面前露出这幅模样。江辰先前跟顾昭他们讲这是控制神智的毒物,并非是瞎诌,此刻他的内心里仿佛有一团火,止不住地焚烧,一会儿,又感觉,心脏处,冰冷刺骨,不一会儿,又仿若,万虫钻心噬骨。
他想杀人。
只有杀人的快感,才能够抚平他内心这股钻心蚀骨的痛。
但他不能。
他想到他的哥哥,曾经对着他的耳畔一字一句地叮咛:“阿辰,日后定当谨言慎行,切不可滥杀无辜。”
但转瞬他又想到,既然如此,那阿陵,兄长,你如今又在哪里,子渝无缘无故沦落异乡,为何不来寻我?半响,他想道:兄长许是琐事缠身,但随即,心底的另一个声音响起:不,他不是琐事缠身,他厌你,烦你,指不定是他把你丢在这穷乡僻壤的地方。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他竟然不来寻你,你离家有将近三月了!他明知父亲不喜你,偏生还和故意和父亲做出那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分明是想你炫耀。分明是不安好心。
江辰把手紧握成拳,喃喃自语:“不能,不能,不能……”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江陵算什么,他根本只顾自己的前程,他表面上让你日日待在家中,说是为了你的安全,可事实根本就是居心叵测……他妒你,他惧怕你拿走他长安城第一的名号……”
又过了一刻,江辰不住地撞墙,“不能滥杀无辜……”
血……都是血,江辰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地上也全部是猩红的血,冬日的雪地上,有着梅花般红艳的血,血泊里是小丫头绝望的眼神,良久之后,江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江辰,拿起你身旁的刀,像之前一样,一刀刺下去,就像杀死那个小姑娘一样,杀戮会让你感到神圣和快乐……脑海中的声音就像一团浓稠漆黑的噩梦般,潮水般袭来。江辰想用力拨开他,可是,黑暗之后,还是一片混沌般的黑。
江辰从地上起身,几乎鬼使神差地走向大门……就在他要开门时,门外有一个声音响起:
“江公子,在下顾昭,不知江公子睡下没有。”
“顾昭?顾昭?”江辰的一丝神智被拉了回来,胸口的疼痛感再次潮水般袭来,他踉踉跄跄地回到墙角。残存的理智告诉他:“不能让顾昭看见……”
江辰心一横,猛地朝床角撞去……朦胧意识中,他似乎拉开了混沌中的那片黑,微弱的亮光中,混沌的尽头,是一轮满月,月华如练,皎然人间。正当江辰想看看着月光下的景色时,终于失去了他最后一丝神智,也带走了那一股钻心的痛。
顾昭在外面见半天没人答应,寻思人已经睡了,本来想着来好好为今晚的事情道个歉,结果被刘翟拉走去查案子,回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今晚虽然不是满月,月光似乎还很亮。顾昭神了个懒腰,程家的案子着实蹊跷,他得回去理一理。
看来今夜又会是个不眠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