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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日光之下 ...

  •   我又一次失眠了。

      我顺着充电线捞起搁在地上的手机随意按了个键,勉强看清了在晦涩白光正中央的数字是以02打头。

      这是我九月以来第三次失眠,头陷在枕头上往哪个方向将脸背过去都略感别扭,毛毯盖住全身太热、只搭住肚子又太冷。肚子里的器官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不晓停歇的新陈代谢比平日里灼热了不少,若不是我平躺在床上,此时大概已经呕出滚烫的胃液了。

      我披了外套离开房间,走廊上的应急灯尚未感应到我的存在,视野里仍是黑漆漆地一片,像是恐怖游戏里常年与灵异怪谈猛鬼嚎哭并肩而行的烂俗场景。迦勒底的召唤池会不会哪天爬出针头鬼或三角哥我是不大清楚的,但真要出现什么心怀怨恨的妖魔鬼怪,最后也只能无外乎落得个被这帮博古通今的全员恶人物理超度的悲壮结局。想到这里我心中莫名地安定了几分,往前迈了几步暗红色的应急灯便一股脑点了起来,倒是显得更像什么往地狱直行而去的通道。

      大多英灵的房间缝里是透着光的,掩着厚厚的隔音门还能听到暧.昧不清的奇怪笑声。英灵的消化系统和睡眠机制在现世都是摆设,进食和睡眠也是凭意思自治而决的消遣行径。

      比起屹立于天地无所不能来说不会失眠才是在此时令我最艳羡的技能,以往我半夜睡不着时会偷偷跑去敲罗曼医生的门,他会分我一点助眠的杏仁干和莲子米,倒上一杯掺了蜂蜜的玫瑰花茶,甚至会忍痛从小冰箱的金属隔层里端出一块满载动物奶油和切块芒果的千层蛋糕割让给我,他虽然没过分地表现出不舍但多数时候我却会觉得那份犹豫踟蹰的表情过于可爱。

      有时吃完蛋糕后我会吻他,这个男人的嘴唇总是让我想到那些好吃的东西,有着与刺鼻消毒水格格不入的香甜气息。医生——白色、药物、胶囊、手术刀、绷带、伤口、被污染的血液与粘稠的组织液,他身为人类的短暂半生里总在与这些活生生血淋淋的东西打交道。年幼时我对这项职业了解的少之甚少,甚至执拗地认定医院仅是由停尸间和急救室拼装而成的。病房与前者并无差异,一者用来陈列活物,一者用来陈列死者。现在想来作为孩子有这样的念头似乎有些恐怖,但好在我既没有变成变态杀人狂也没染上恋尸癖,我只是简单地喜欢上了一个名字后面跟有“医生”后缀的家伙而已。

      他从不摘下手套,我也对此没有追问过,我私下里推测这或许只是他的职业习惯、也可能是为了掩饰什么无法治愈的伤痕,但他一定是为了什么非此不可的理由而这样做的。如果哪一天人理被拯救、我能如愿以偿地与他去往雪山之外的——属于人类与我们的崭新世界,能够像普通情侣那样系着同一款式图案的围巾、在周五的夜晚抱着大号桶装爆米花缩在沙发上看一部盖里奇的电影、红叶狩时一起拍上满满一相册的照片——做鬼脸的、正经微笑的都要有、在阳台上养花和金鱼,最后我们在露天搭起的临时教堂举行婚礼,仪式上会有各种口味的自助小蛋糕和姜汁汽水,每一处空隙都要扎上气球和白色的硬纱。他会按神父的指引俯下身来亲吻我——当然在那之前我们会先交换戒指,那时若为我戴上戒指的手那只手依旧是覆着布料的,我心中丝毫不会褪怯的也仅会有欣喜而已。

      白头偕老、海誓山盟,这些关乎承诺与爱情的词时常在我的心海中起伏翻涌。我的生活早已被修复特异点与奔赴修炼场一分为二,而填补那些缝隙——为数不多的细碎间隙的——就好像再坚实的基柱属性也是夏日里会膨胀开裂的水泥,若是将我这二进制一般的人生像鼹鼠掘翻高山那样切割开来,那其中甜腻的尘埃便是我的幻想与梦境。

      我敲开了雅戈泰之女的门,后者出乎意料地没穿着那身暴露的服饰,只是套了一件花样和款式都最为普通的白色丝绸睡裙。除去那双丰.满的胸.部将清纯路线的直通车完全堵死在了起跑线外,此时的她就像一位花朵般清丽无辜的小姑娘。

      “睡了吗..我是说我有没有打扰到你..Caster?”她的名字到了嘴边又被我咽了下去,我对那些身怀过圣杯担任过关底boss的英灵总是怀有一份无用且多余的恐惧,尽管知道这并非她背负了什么过错,但我还是难以做到短时间内就与她亲昵起来。

      “没有,Master,我正在整理一些以前的故事,”她打量了我一眼,露出略有些腼腆的微笑,“您是睡不着吗,不介意的话请进来坐坐吧,我这里还储存了一些饼干和甜酒。”

      我跟着她走进房间里去,迦勒底的其他英灵大多不满足于统一购进的金属板床与长青盆栽,在被召唤的第一天就会用自己惯常风格的装饰将房间彻底翻新,例如吉尔伽美什的房间永远闪闪发光,为了保护视力和自尊我基本都会在即将路过他的房门时自觉绕行。但或许是Caster才刚刚来到迦勒底不到两天的时间,除去空旷处铺了一块丝绒地毯、放置了一张桌案外,一眼瞥去与初始状态并无差异。

      我在地毯上盘腿坐下。她为我倒了一杯据说是产自波斯、老少皆宜的甜酒。我端起酒杯试探性地抿了一口,最先在舌尖上炸开的是股呛人的辛辣味。但它消散得很快,取而代之的是浓郁的果香,连麻木的舌头都因此较之前更为舒坦了几分。不知为何我想起了以往很爱吃的一种零嘴,从外形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弹珠,但嘎嘣一声咬开后就会流出浓缩果汁和甜韧的软糖。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零嘴了,尽管以往我也只能靠搜刮罗曼的库存解馋。每次他都会崩溃地抱着脑袋大喊“不要啊放过我吧求求你”但最终还是会乖乖地把它们双手奉上。只是零嘴而已——等从迦勒底离开了,我请你吃个饱——彩虹糖豆、巧克力、马卡龙、海苔片,总之是我零花钱承受范围内的——吃到蛀牙和急性胃炎都没问题的!当然医药费我不包揽。我那时豪迈地插着腰这么对他说道,气势宛如上了等级为ex的勇猛。他则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像仓鼠一样小心翼翼地从桌上摊着的零嘴里分出一小拨来向自己那边扒了几厘米。

      “Caster,能给我讲个故事吗?”

      “嗯?Master...”她正在往盘子里摆放饼干的手顿了一下,“可是我讲的那些故事您应该都已经听过了吧,再讲就没什么新鲜度了。没有新鲜度的故事就像是垂死的人——不会死亡但是也——”

      诚然,《一千零一夜》我已经翻阅过无数遍了,里面的故事也都已经烂熟到可以张口就来,但听人讲述与自己啃书想当然也是完全不同的体验,更何况在我面前的这位异国美人就是天方夜谭的根源、故事的母亲,在所有版本的《一千零一夜》开头篇章中的,尽管畏惧死亡、却勇敢且睿智的宰相之女——萨桑王后山鲁佐德,既然如此即便是同样的故事也会予以我完全不同的心境吧。

      “我想听阿拉丁神灯的故事,”我在她的膝上躺下,对她挤出一个我自认为应当是亲切的笑容,“想听你讲给我听。”

      “既然如此,我很乐意...为您讲故事。”

      *

      【很久很久以前,在东方有一个离这很遥远的国家,在那个国家最为繁华的城市里,住着一位名叫莫斯达发的裁缝,他有一个独生儿子,叫做阿拉丁...】

      *

      叙述性的语气,旁白者的开头,Caster将这近乎是为世界一切活着的生命所熟知的故事娓娓道来。

      *

      【...阿拉丁被公主的美貌迷得神魂颠倒、如醉如痴,波多莉公主的队伍已经远去,仪仗队也停止了奏乐,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而他却像个疯子似的,脖子伸得老长,两眼发直、嘴巴大张,呆呆地站在原地,沉浸在美妙的回忆当中...】

      *

      对于阿拉丁来说,美妙的回忆仅仅是与公主的那惊鸿一瞥而已。公主只是掀开隐蔽的门帘对着所有跪拜在她脚下的平民轻启朱唇、若有若无地一笑,和一朵花在蚂蚁们面前绽放那般既无针对性、也不具特殊意义,可那蚂蚁却偏偏为她发了痴狂。

      一见钟情是种美妙且残酷的模因,从罗曼坐在床上惊慌失措地把叉子摔在床单上的那刻起,我就已经逃不过它的影响了——就像潮汐挣脱不了月亮的引力、行星无法脱离自己的轨迹。我在迦勒底的美妙回忆大多与他相关,我们曾背着达芬奇亲偷偷灵子转移到荒无人烟的沙漠里看日出、我们也赶在差点将迦勒底的厨房炸毁之前一同做出过一块能勉强入口的蛋糕,以及那些普通的情侣会做的事情——亲吻、拥抱、缩在一床被子里被恐怖片吓出尖叫、在纪念日时互相赠送对方礼物;还有那些我们还未达成的心愿,去水族馆和动物园、依靠火车飞机这些真实的交通工具环游世界、养一只英短或是暹罗。

      我们对未来的规划仅限于零碎的细节和琐事,大多是一时兴起的提议,我总想着那还遥远可以从长计议,但那时我并不知道对于罗曼而言,笑着与我探讨这些的他只是在编织泡沫的梦影而已。

      在Caster的故事声中我慢慢闭上了双眼,那轻柔美妙的声音也逐渐离我远去。我不知道是讲述故事的人让我莫名地安下了心还是她往我身上用了一点简单的魔法。但我很快便进入了梦境。

      梦境里一片漆黑,无法分清方向和时间。在这压抑到令人几近绝望的气氛中,我突然辨出在远处有一点微弱的光芒。尽管那如同干涸土地上的菌落般微不足道,但我还是像抓住了溺水时的稻草一样往光的方向走去。

      光越来越多。

      四散开来。

      宛如蒲公英的种子,像是要搭起一座去往天上的桥。

      在光点的正中央处,我看见罗曼站在那里,像个错了坏事不知所措的孩子。

      你去哪儿了?我几乎瞬间想扑过去揪住他的衣领质问他。你去了什么地方,你这个骗子——一声不吭地就把自己的存在给抹掉了——你以为这就会给大家带来幸福吗?

      但是我并没有这么做,也没有说出这般自私的话语。

      我只是抱住了他,和每一对久别重逢的恋人那样。我知道这个梦并不会持续太久,以往我也做过类似的梦,罗曼依旧好端端的作为半吊子司令官坐镇在指挥室,和我们玩笑打闹,甚至都不需要一句“你回来了”的问候,可那些梦都无一例外地在清晨到来时戛然而止,庞大的迦勒底依旧在繁忙地劳作着、并未因为一人的消失而停止或是放慢步伐。

      “立香。”

      他温柔地念着我的名字,我抬起头来对上他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原本这方黑色的庭箱并无光源,但在那些柳絮似的光点衬拥下我便也能看清他的样子。他全身都笼在一层若有若无的白光中,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或是变成碎片消失在无际的黑暗里。

      “你去哪了..我很想你。”

      我拼命忍住眼眶中正泛滥的泪水,如果说在与他相见的时候因为眼泪模糊而看不清他的脸的话——那也太丢人了。

      “我知道,我能感受到。”

      他握住我的手,掌心里传来并不存在的温度,我知道那是由我的大脑皮层神经共同构筑出来填充梦境的虚拟元素,但我还是贪婪地沉溺在其中了。

      不愿意松开。

      不愿意再次分离。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将那只被他握住的手放在了我空出来的另一只手里。我愣愣地保持着这个自己握着自己手的奇怪姿势伫在原地,他对我露出我再熟悉不过的笑容,俯在我耳边悄悄说道——

      “立香,我把我的世界交给你了。”

      接着他的身影逐渐填满白色,变成发光的飞虫,追随着光点向我正对着的方向飘去。我毫不迟疑地奔跑了起来,那些光在我的头顶行进着,我试图抓住其中落后一只的羽翅,但它轻易地从我的指缝中流泻出来,再度离我而去。尽管如此,我也依旧执拗地继续着——就像孩童时期我对医院的误解那般不肯放弃,不知为何那时我的脑中突然有了奇怪的念头——

      如果我能追上这些光,那么我就也能再见到他。

      我最终还是醒来了。我发现自己躺在Caster的床上,好好地盖着被子,而她趴在桌案和纸卷堆中,呼吸均匀、睡得正香甜。我轻手轻脚地起身离开房间,机械门在我身后隆隆地关上,将梦境与并不存在于现世的光全部隔绝在叙述者的狭小领域里。走廊灯火通明,工作人员匆忙来往着,不时有几个人停下来对我点头示意,又很快向着自己的目的地快速跑去。

      新的一天来临,我依旧是背负着拯救世界命运的人类御主,在迦勒底不见阳光的天空下,暂且并无新事。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3】日光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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