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烟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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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堂泰斯犯了烟瘾。
这怪不得他，为了孩子们的身心安全健康着想，学校走廊每两幅装饰油画的空隙间都等差排列着“No Smoking”的标牌以示提醒。原本他对香烟的需求并没有强烈到要违反校规的地步，但仅在此时此刻，他却希望能有一口熟悉且亲切的尼古丁来抚慰他快要被学生们逼疯的内心。
若论学界知名度，语言学家埃德蒙堂泰斯无论如何都不至于到一所普通的英国中学来当法语老师，为GCSE这种于他而言像幼童涂鸦般小儿科的考试操劳费心。他原本是向大学递交了两年的休假申请来英国考察风土人情，学校倒也爽快地在文件上签了字顺带着还介绍了他一份据说不错的差事。然而谁知道他就这样被发配到了明面上说是北爱尔兰第二大城市实际上从市中心到郊区只需徒步行走五分钟的伦敦德里。伦敦德里不负其标准温带海洋性天气，一年三百天出门都能准时遇见绵绵细雨，即使衣着足够保暖他也在到来的第一个月没有逃过轻微湿疹的舛运。房东定做了新的窗帘还未送到，他只能暂且撤了桌布挂在窗框边的钉子上。桌布自然是没什么遮光效果，夏季里天亮得早睡眠质量自然难以保障，更别提还有咕咕咕的鸽子每日清晨准时将他吵醒。
埃德蒙堂泰斯被生活折磨的心力交瘁，然而到了学校还要面对一群仍未经历青春期的小东西。七年级的孩子尚且安静可爱乖巧伶俐，九年级的孩子也已略显成熟知书达理，只有八年级的孩子叽叽喳喳对全世界都充满了好奇。每节课三十分钟里他要花费二十分钟维持纪律，忽略八卦不停的女孩和互扔纸团的男孩只要不打架就已经是万事大吉，偏偏他八年级的课又多到不行。他可以把一切复杂繁琐的文字拼接成美妙的话语，也能冷静地应付来自成年人世界的任何刁难布局，可偏在应付小孩子方面他每每都被弄的措手不及，甚至连在抽根烟这种最正常不过的事都会违法明文规定。
周四下午他没课，也就意味着他不需要中午在职员休息室喝公共速溶咖啡。下班后他回家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几口又摁灭在了烟灰缸里。
距离他来到伦敦德里已经过去了将近一年，贝尔法斯特已去过数十次，怀特海德和格林喀赛这些小景点他也已悉数游历完毕。凯尔特式风情尽管韵美十足却缺乏能持续吸引人的多样性，日复一日的生活逐渐乏味也不能给他抖出一点机灵。埃德蒙开始思考自己当初做的决定究竟有无意义，他的大脑从伊夫堡的惊涛一直闪回到枫丹白露的酸奶麦片冰激凌，直到行李箱轮子与楼梯相撞的独特响声将他拽出了驰骋于思想中的幻境。
他租住的是靠近马路的联排别墅，与学校只有一街的距离。整栋共计三层，一楼房东自己用作临时办公室，二楼是适合一人居住的单间，三楼则是配套设施齐全的公寓。他已过而立之年却尚未娶妻，因为交友圈主要集中在巴黎也无所谓客人来访所需，三楼一间主卧一间客房的标配对他来说纯属多余。然而空间大点总是好的，更何况房租除去bill一月也只收取五百七十磅整。楼下原先租住给了一对小情侣，埃德蒙在的一年里见证了两人吵吵闹闹分分合合最终还是决定眼不见为净。女孩当天就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这里，男孩则在一楼台阶上从日出开始坐到太阳归西。
埃德蒙晚上下楼扔垃圾时他还坐在原地，眼巴巴地期待着女孩会如他们每次争吵过后那般气鼓鼓地打开门然后扑进他怀里。但他这次什么都没等到，埃德蒙分了他一根烟，两人一起在过道里嚼着烟嘴用粗糙的英语聊人生往事（单方编造）爱情经历。那个男孩没碰过几次烟，被呛的眼泪直流，一直哽咽地说着对不起。埃德蒙拍着他的背安慰他，脑子里却循环着如下一句话——
操，爱情这玩意真他妈的晦气。
埃德蒙并不相信爱与正义，要不然他也不会三十多岁还高举单身大旗。然而最终门还是被推开，来的是肩扛消防栓手持灭火器的房东本人。两人在烟雾缭绕中只知称兄道弟完全忽略了报警器作响的滴哩滴哩，房东看了一眼俩人手里分别夹着的半根烟屁股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埃德蒙怀疑他是不是下一秒就会把灭火器往他们俩脑壳上砸去时男孩站了起来，他对着房东礼貌性地笑了一下说，不好意思，这房子我不续租了。
房门的隔音效果并不好，他听得出和房东交流的新租客是一个年轻女孩，口音略显别扭，肯定不是英语的native speaker，但他也无暇顾及太多。晚餐过后他准备去买一些muffin或是trifle，出门前他习惯性地检查了一楼的信件，然后他听到了门被锁上后楼上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下意识抬起头来，接着他看到了那位素未谋面的新邻居。
是亚洲女孩——不出他所料，看起来最多二十岁的年纪，裹着应季的呢子大衣，大半张脸都埋在厚实的格子围巾里。她看到埃德蒙后微微一愣，然后对他礼节性地鞠了一躬——
“您好，我是新搬到您楼下的住户，我叫藤丸立香。”
“埃德蒙·堂泰斯，”他作了有生以来最简短的自我介绍，“How are y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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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德蒙第二次遇见藤丸立香是在M&S的收银台前，女孩买的东西不多，全部摞在怀里。两盒baby jelly，两块三明治、一盒虾仁通心粉，几乎都贴了四五层黄色标签。他或多或少猜出了女孩因为汇率可能面临手头拮据的问题，但也没想到她已处在必须得依靠濒临过期的打折食品才能勉强度日的境地。付款时她从口袋里摸出了一个已经抽丝的荷粉色小包，估摸着应该挺沉，拉开拉链零零碎碎塞满了世界各国的硬币。看得出是她匆忙时囫囵收在了一起，从欧元到英镑到瑞士法郎甚至还有假面骑士ooo的鸟联组碎币，然而她翻了半天也没能摸出足够的钱，尽管收银员心平气和地让她不要着急，她还是焦躁得几乎快要啜泣。
“我来替她付吧。”埃德蒙心生怜悯，想着对邻居施以援手也算是贯彻了耶和华体爱众生的旨意。他递去隔离商品用的三角牌把自己要买的东西一并放在一起，顺带帮立香解决了困扰着她的难题。
立香没有要袋子，把买来的食物全部装进自己的双肩包里。她最终还是从荷包里找出了对应数目的硬币并不顾埃德蒙的推脱强行塞进了他手中，非常感谢您，堂泰斯先生，她再三感谢到，如果不是您，我今天不知道还要耽误其他人多久的时间呢。
你应该办张Visa的卡，藤丸小姐，三十磅以下的支出不需要输入密码，是出入这些超市时的必备品。
您可以直接叫我立香，被称呼Miss的感觉太奇怪了。
那你也可以直接叫我埃德蒙，立香，堂泰斯先生显得我像是葛朗台那类的老吝啬鬼。
好的。她的眼瞳宛如浸润了阳光后融化成金色的盐湖，那其中正浮现出年轻女孩纯真无瑕的盈盈笑意。接下来您还有别的安排吗？我想知道哪里——什么地方可以买到红姜，还有海苔，我想在家里做寿司试试。
在桥的附近有一家亚洲超市，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表现出了对于刚刚脱离敬称的点头之交来说略显冒犯的好心。这太不理智了，他暗自咒骂着，我是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了，不应该表现出这种程度的热情，她会被吓坏的。
那就麻烦你啦——埃德蒙。女孩如此回应。
在水仙萌出新芽、女贞树尚未开花的二月，永不间断的寒风卷携着冰碴撞向市政厅的玻璃铁窗与古城墙边紧锁的高塔，圣哥伦布教堂墓园的白玉棺雕旁生长出紫色的蔷薇花。法国语言学家对亚洲女孩心生懵懂、一见钟情，连着这世界都散发出仙乐奇幻，如和风习习、流水潺潺。况且在这被他一人构筑出来的美妙世界里，他领着藤丸立香，二人有说有笑地往那印度人开的小超市笔直走去了。
作者有话说第4章 【4】烟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