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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一支·台风来的那一天 ...

  •   《台风来的那一天》

      航天博物馆里的展览板上粗略地介绍着国家的航天发展史,一群高中生兴致缺缺地三三两两在其四周到处瞄着。
      博物馆建立时日不过十年,政府出资定期维修包养,工作人员尽心尽责,地面洁净、观赏航模陈列井然,天花板上暖黄色的灯泡照射下暖黄色的光,布置精心有序,恰到其氛地晕染出历史的严肃与沧桑。

      工作日周三下午三点,参观者不多,所以整个博物馆除了挂着胸牌的工作人员之外相当于只有学校的这群欢声笑语洋溢在脸上的学生了。
      他们的存在搭配博物馆的暮色和肃穆,构成了不自然不协调之感。
      工作人员对学生参观见怪不怪,学生们自发沉浸在十六七岁的时空中,老师不在场,他早已让学生原地解散然后兀自溜之大吉,因而这种充分的不协调并不被谁所关注。

      学生们正处于十六七岁,最燥热的年纪,没一会就叽叽喳喳讨论开,除了少数几个对飞机兴趣盎然的男女生,多数人话语中的主题当然并非航模飞机,话题主角无非天气预报预计今晚将到临的台风。

      “好想停课……拜托这次台风给力点啊!”
      “我也想。”
      有人双手合十:“祈祷。”
      “听课的话可以不用写作业了吧!”
      “我写得差不多了哎……”

      白诘不在任何两人帮三人帮中,如同众多中心圈外的一个离散点。她不时调整勒紧肩膀的书包带子,另一只手则在校服裤子宽大的口袋里不停按动水笔的按钮。水笔芯隔着裤子扎在大腿上。
      她试图吊起嘴角、皱皱鼻子,可是五官灵活性降低,麻木不堪。

      灰色机身的航模在展厅的玻璃柜中显得越发精巧,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它,动辄移开目光打量玻璃器皿上映出的自己的影子。

      蒲柳之姿、相貌平平,不灵动不讨喜,思维不正常,学习成绩中规中矩,脑子里一概污秽之物。
      昨晚的对话倒流出记忆的阀门。

      “谁能想到你内里这么龌龊!”
      她揩掉无声滑落的眼泪,试图抓住泪水的水龙头:“不是的。”
      气急败坏的声音骤响在耳畔:“是不是要给你退学?去当妓//女吧!”

      去当妓 /女吧

      甚至开始思考可行性了。她挥开这个念头,执拗地抿住下唇:“不要。”

      电脑和手机运转着,快清空的电量在报警,可惜无人理会,被丢在桌子一角,莹莹地反射出微弱的光。
      手机就是个婊//子,谁能开启它,就欢天喜地、毫无保留任由对方操//干。
      几小时之前它们合谋捅破了她的秘密。

      母亲冷笑:“你可真有种啊,我怎么生出你这么肮脏龌龊的狗东西!”
      父亲在一旁沉默不发、蓄势待发。

      怎么可能有人可以接受欲望的秘密公开暴露在父母面前呢?
      如同所有的暗箱都被粗暴地拉开,哗啦啦的白纸在房间里四处飞舞,往日情/欲色熏的色/情文学在白炽灯的审判下颓然懊丧。

      白诘无力地辩驳:“我同学都看的。”

      “谁啊?名字报出来。”

      她的嘴唇嚅动着,一个又一个名字溜到嘴边,又被生硬地咽回去:“不知道。”

      “那就是只有你一个人看咯?”

      有谁没看过吗?有谁没好奇过吗?那些所谓“腌臢的”人类交/合,形同吃饭上厕所一样,不过是动物的本能而已。有这种不受控制的对本能的好奇感,如此天理难容吗?她维持沉默。

      “是不是?!”

      白诘迟疑地抬起低垂的头,父亲像头失去理智的蛮牛,几乎在两人四目相对的瞬间就冲了过来,她变成任拳手手打脚踢的沙袋,可她没有躲,仅仅是安静地站着,随着每一击拳头的挥势飘来荡去。
      母亲冷冷地观望这一切,眼睛里憎恶的情感如影随形。
      唯有忍受。
      毕竟她确实罪无可赦。

      父亲打到精疲力尽,母亲又拿着鸡毛掸子走过来,白诘定住,面无表情。
      “打算以后当妓//女吗?”母亲重复之前的问话。
      白诘说:“不打算。”
      “那为什么看?”
      显而易见,青春是性/好奇和暴力。但她无话可说。
      “你们学校,就是培养出这样的学生的吗?”
      “不是。”
      “你怎么变坏的?”
      苹果会氧化,金属会生锈,她也会与坏并道而驰。
      白诘认真想了想:“不知道。”

      “那就是主动地变坏的咯?”
      “可能吧。”

      束条状的鸡毛掸子于是鞭来,火辣辣的触感落在腿部、背部、胳膊上。最后母亲干脆扔掉工具双手袭来,掐她大腿内侧的赘肉。

      与她而言,那时的挨打挨骂不过是最轻的惩罚。
      因为【明天才是真正的世界末日】。

      父母兴许是对她失望透顶,把事情捅给了高中刚开学时加上微信的校长面前,第二天一早,校长就找她喝茶聊天。
      “全校通报,晨会两千字当众检讨。”短发女人公事公办的口吻,下一句话藏得不加掩饰:“以儆效尤。”

      白诘急促地喘息起来,心脏发出嘶鸣爆破之音:“我……”
      “是你父母告诉我的,你让他们很失望。”
      “只是写检讨,向您道歉,向他们道歉,我保证再也不做了不行吗?”
      五十岁的中年女人把纸杯递给你,黑黝黝的瞳孔牢牢锁住她的灵魂:“不行吧,做错了就是错了,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学校里大大小小的事情即使没有被特意通报也会迅速传开,像流行病似的。

      于是大家都知道她明天就要公开作检讨,发“再也不看色情否则天打雷劈”的毒誓,然而除了大惊小怪般想得知缘由的问询和寥寥几句安慰,他们无甚可做。

      今晚偷偷在被窝里看“龌龊的东西”的时候,他们会想起她吗?

      她对着玻璃上茫然的女生微微一笑。

      没事,还有一个办法。她长舒一口气,掏出水笔和另一口袋里折成方片的纸,扔在了垃圾桶里。

      下午六点,白诘背着书包回到家中,脱掉校服,套上长袖运动衫和长裤,再把运动服的衣摆束进裤带,梳起马尾。
      她推开阳台门,手臂撑在栏杆上,夜风习习,乌云堆积,隐有下雨的征兆。
      骨子里一阵潮冷在涌动,凶猛、猝不及防。白诘闭上眼,麻木一天的灵魂陡然挣扎起来,作最后一次求生之战。
      死亡意味着可以不用面对明天了。
      于是所有静止与此,天地失色,万物失语。
      白诘一跃而下。

      当天晚上,全市学生收到一条因台风影响而停课两天的通知。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2022.10.1-2022.10.2
    附记:
    这些天经历了很多六月份一定想不到的事,我的遮羞布、我的底裤,在现代科技文明设备的赤//裸中完全暴露出来。我好像一只被揍得体无完肤的小狗,求生欲望在昨天一下子跌到负点。我去了卫生间多次,打开纱窗向下看去。这个窗户下面正对一处建筑的凹陷处,窄小狭长的方块上铺开绿莹莹的草地,好像是最适合我的坟墓。
    「我就要这么无声无息地一个人死掉了。」我的脑海冒出这个念头,天外一片灰色,临着闷闷的一道惊雷。嗅觉近乎失灵,以至于我闻不到自然的味道,反倒是厕所里奇怪的香味占据了我的大脑,心里忽然感到阵阵憋屈,对自己懦弱的不甘,对面对父母羞辱的崩溃,对自己耽于享乐大脑空空的痛楚,对未来的茫然,酸甜苦辣的味道超过了一切小说文学的情节。我的手扶着粗糙的壁面,屁股碰到了窗户的卡槽,硌人。向外推出的玻璃面已经打到到最大,容我下坠的空间却不算多。
    我一下子想好了坠空而亡的姿势。
    用自由落体公式大致计算,我会在天空中逗留多久呢?爸妈、家人会惊慌失措地在家中到处找我吗?我会一下子死掉还是多垂死挣扎一会呢?我把遗书在马桶里冲掉了,哗啦啦的水声,漩涡将那封写了一行字的遗书冲走。
    夏季、高温、暑假娱乐叫嚣后猛然失去所有的空洞与绝望,父母陌生人般的嘴脸与口吻,洗手间、“未成年没有墓地”的念头。
    去死去死去死去死,跌得粉身碎骨、满脸毁容,最好伪装成一种谋杀。我仰头平躺下去,感受腰部韧带被拉扯的漫长之痛。
    我早就坠落,哪天落地,才是真正的终止。
    写于2022.7.18,我与死亡的距离只有一厘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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