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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公道随心在,亲疏此生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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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家宅邸不大,正厅到她所住的钟灵居一来一回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苏瑾瑜利索的让忍冬服侍着换了件见客的外衫,又简单梳了个发髻,看着不算失了礼数,便命忍冬将舅母一家请了进来。正想下床请安,舅母尹氏赶紧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捞住了她,嗔道:“你这孩子,病成这样子,还跟自家人拘什么礼。”说着就把手贴在她额头上,“有些发热了,快躺下,可千万别再受了寒。”
尹氏育有一儿一女,与她母亲年纪相仿,做姑娘时还是闺中密友,当初她母亲去世家中乱做一团时,还特将刚刚出世的她接去照顾了许多日子。尹氏是肃毅伯的嫡长孙女,也是出自武人世家,性子爽朗刚毅,说话也是直爽的很。此刻贴着她额头的手温热柔软,嗔怪间透着切切实实的关心,身上还散着好闻的栀子香气,让突来异世的苏小余一时间感受到一个真挚的同盟终于走到面前,不由得打心里有些温热,声音也变得湿湿糯糯的,“劳舅母挂心了,瑾瑜都听舅母的。”
尹氏儿子胡闹,女儿寡言,从没受过这样软软糯糯的女儿娇声,又一时想到这个外甥女兼好友遗孤幼年丧母,却小小年纪学的懂事知礼,还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心底顿时化作一团,眼角也湿了起来,忍不住搂着她掉起了眼泪。
“脑子进了水,脾气倒是变好了。”姚洛琛抱着胳膊站在一旁揶揄道,仔细看去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却因梳的整齐并不十分失礼。
“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滚出去。”尹氏看到这个儿子就头疼。人家的儿子各个少年英才,唯有自己这个被两家老人惯成了二世祖,十六岁了还一事无成,整天跟着一帮狐朋狗友招猫逗狗,三天两头惹祸出来。
姚洛琛不想听她们絮叨,正要转身出去,却见苏瑾瑜坚持着下了床,对他行了个大礼道,“多谢洛琛表哥救命之恩。”
姚洛琛立在原地,登时有些进退不得。“你这又是哪门子的鬼心眼?”他可不相信这个自来和他作对的臭丫头能这样诚心诚意的谢他。
尹氏扶起苏瑾瑜正要发作,却被苏瑾瑜拉了拉袖子。
“舅母,以往我不懂事总和表哥置气,经此一事我却明白了,我们是一家人,不论发生什么事,都是一条心的。”苏瑾瑜说完,瞧了瞧舅母和表哥,又看了看一脸懵懂的小洛离,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霖姨娘身上。霖姨娘被她看的心下一震,隐约想起适才苏瑾瑶回来时慌张的样子和吞吞吐吐的话,不由得汗湿了背上,却只得压下疑虑笑着附和道,“是,一家人永远是一家人。”
“孩子,我们当然是一家人。”尹氏沾了沾眼角,拍着她的手接着道,“今日朝中有军务,你父亲和舅舅都被急召入宫了。你表哥一回家就说了你落水的事,我赶忙让他换了衣服过来。本来你外祖父也要来,可春季多雨,他腿上犯了旧疾不好移动,适才还在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是我不好,不小心失足落水,还惹得大家为我担忧。待我好些了,一定要去看看外祖父。”苏瑾瑜握着尹氏的手,有些愧疚。不知道他们若是知道了这个苏瑾瑜早已换了内壳,心底该作何感想。
“不小心?”姚洛琛面有疑惑。他听人通报表妹与庆云起了争执赶过去的时候,分明看见是庆云把她推下水。沈清如等人都在边上乱做一团。她那个庶姐更是吓得瘫坐在地上。把她送回来的路上,半夏也哆哆嗦嗦的说是被人推入了水里。依着苏瑾瑜的小姐脾气,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是,雨天地滑,偏我又不肯让丫头扶着,所以滑倒了。”苏瑾瑜坚持不能把这事追究到底。上一世苏瑾瑜不肯罢休,闹到最后齐玄翼替她说了话,庆云等人得了训斥,也开始跟她势同水火处处针对。而她也因为齐玄翼的挺身而出开始对他一厢情愿的痴恋。
所以无论为了不再树敌还是躲开齐玄翼,这次的事最好大事化小。
“好了,这次总算有惊无险,瑜姐儿你以后万不可再任性了。”尹氏看着她不欲多言,便扶着她躺下,又嘱咐了几句,叫她好好养病,便携着一双儿女离开了。霖姨娘还想再说什么,苏瑾瑜佯装困倦,她便也赶紧回去看苏瑾瑶了。
马车里,尹氏看着儿子一脸不豫的望着窗外,心底却到底有了几分安慰。这个儿子虽不成器,却凭着三脚猫的本事拼命去救苏瑾瑜,可见心里是个有担当的。
“母亲,我不明白。”姚洛琛转过头来。
“瑾瑜长大了。”尹氏按了按额角,心里对那孩子愈加心疼起来,“你要她怎么做呢。她父亲不过是从四品谏议大夫,姑母也才刚刚升为德妃。而我们文忠候府,说着好听,却不是个世袭的爵位。自从你祖父辞官,全家说得着话的也只有你父亲一个三品翰林,如何比得过那安国公府,长公主府和镇远将军府。”
姚洛琛越听越觉得胸中郁闷,一拳打在了窗橼上,惊得姚洛离抬头看他,“那便是她被人害死了,我们也得认吗?”
“那你祖父,你父亲,你姑丈便会去击登闻鼓,拼着两家的前程去求个公道。”
“母亲,什么是公道?”姚洛离一脸懵懂。
“公道,在人心里。”也在上位者手里。尹氏目光深沉。
也不知苏瑾瑜原本是个怎样娇养的身子,不过一个风寒,愣是拖了十多天才彻底恢复。不过也怪她疑心姨娘和忍冬,不肯好好吃药,只死命的喝水加锻炼出汗,以物理疗法硬生生扛了过去。
此时刚好立夏,春雨绵绵了一个月的汴京终于放了晴。苏瑾瑜昨日大好便禀告了父亲今日要去文忠侯府看望外祖父和答谢表哥的救命之恩。苏晨均倒是很开心看到苏瑾瑜的懂事,一大早就让袁管事备了厚礼套了马车,安排了几个跟车的丫鬟婆子小厮,并答应晚上会去接她。
苏瑾瑜收拾妥当,开开心心的坐上马车出了府。这还是来到这里第一次出门。文忠侯府位于城西,西市这条街住的多是平民与商贾,故而比高门大院林立的东市多了很多烟火气。一路上悄悄掀开车帘,繁华的街市人声鼎沸热闹非常。有还没收摊的馄饨铺子,卖糖葫芦的,捏泥人的,给人写字的,卖画的,首饰铺子,衣料铺子,古玩店铺满了整条街道,看得她移不开眼睛。这些都是梦里和现代生活里不曾见到过的。
门房得了信,一早的就守在了门边,远远看见苏府的马车到了,恭恭敬敬的备了小轿过来,将苏瑾瑜送到了内门。
苏瑾瑜扶着半夏的手刚一走出轿子,就见尹氏带着姚洛离迎了出来,连忙快走了几步行礼道:“舅母怎么亲自出来了?”
尹氏拉着她的手,看了变扭的姚洛离一眼,姚洛离扭捏的行礼小声叫了声表姐,尹氏才道:“我早就想去看你了,奈何父亲卧床脱不开身,好在你送来了帖子,我总想着早点见着你呀。”
“外祖父身体如何?”
“还是老样子,一下雨就腿疼。好在今儿天晴了,早上起来就说好些了。可见你是我们家的小福星呢。”
“我也是捡着天晴的日子出了门,舅母别嫌我懒怠才好。”
两人说着话就穿过了种满青藤的长廊到了文忠候居住的存熙堂,苏瑾瑜忙敛了声。前世苏瑾瑜与外祖家并不亲厚,故而梦境里并没有什么关于外祖父和文忠候府的记忆。这边厢小厮通报完,便叫他们进去了。
老文忠候尚不及花甲之年,头发却已白了大半,此刻正斜倚在塌上,连日的腿疾使得他颇有些颓色,看的苏瑾瑜好不心酸。她幼时是爷爷带大的,爷爷去年刚刚病世。看着塌上肖似自己爷爷的外祖父,禁不住湿了眼眶。
“苏瑾瑜拜见外祖父。外祖父身子可好些了?”苏瑾瑜心中不忍,声音亦带了几分哭腔。眼睛通红的望着文忠候,倒叫原本准备训斥她一番的文忠候止了声音,一时心疼起这个大病初愈又没了亲娘的孩子。只得招手道,
“本就只是旧疾,别听他们吓唬你。小鱼儿快上前来,让外祖父好好瞧瞧你。”
苏瑾瑜听着这个熟悉的昵称心下更是伤感,起身坐到了外祖父的下首,轻轻的给他揉着腿。
“你瞧着瘦了。风寒可大好了?”为了不让文忠候忧心,从一开始全家对他的说法都是苏瑾瑜不小心淋了雨得了风寒,并没提落水之事。
“早就好了。不过是父亲看着下雨不肯让我出门,我才拖到今日来见外祖父,是外孙女不孝。”
“你父亲做的对!你本就体弱,我这又不是什么大病,哪用你巴巴的冒雨来看。”
“可是外祖父我挂念您呀,我一听舅母说您病了,整日都不能安心,简直梦里都在想着这事,恨不得托梦来看了。”苏瑾瑜感受到这一屋子的关心,像回到了家一样。便有意想逗外祖父开心。
“你这丫头,怎么淋了场雨,倒变得油嘴滑舌。”老文忠候被她逗乐出声来。家里这两个孙子孙女,一个混不吝一个闷油瓶,哪见过这样娇憨可爱的小辈。
“怕是淋了一场蜂蜜雨,嘴上抹的全是蜜了。”舅母跟着打趣道。
几人又坐着高兴的说了一阵,见文忠候面露倦色,尹氏便带着两个丫头告退了。回了自己的清雅轩。
“原本接了帖子我让琛哥儿也留在家里,可偏今个一放晴他就坐不住了,非得跟着几个朋友去西郊马场。唉,这么大的人了,却还是个贪玩性子。”尹氏一想到这儿子就头疼。
“我却觉得洛琛表哥很好,活的洒脱又真性情。”当年即使侯府败落,姚洛琛依旧凭着人脉和才能,打造了自己的商号,养活了一家人还兼顾了她。
“他啊,也就这点还值当说了。你这被他救一次,是彻底站到他那边去了。”尹氏无奈的笑。
苏瑾瑜也跟着乐。又说了几句家常,苏瑾瑜瞧着一边一直不说话的姚洛离,道:“表妹平时喜欢玩什么,我陪你玩可好。”
姚洛离看着她,依旧一言不发。尹氏叹了口气,“也不知这孩子是个什么毛病,竟养出这样扭捏的性子,跟谁都不爱说话。这两个孩子闹得太闹,静的又太静。”姚洛离除了进门的时候勉强叫了声表姐,一直一句话不说。便是刚才在存熙堂也是异常的安静,透明的像空气。
苏瑾瑜突然觉得,这个寡言少语的洛离表妹,有点像现代的自闭症。这种症状在古代应该也只是被人归类成性格孤僻而未当做病症对待。故而前世这个表妹好像没养到十岁就早夭了。苏瑾瑜走到桌案前,挑了最细的笔,画了漫画版的小洛离,送到了姚洛离手中。姚洛离拿着画,一时看的错不开眼。
“喜欢吗?”苏瑾瑜看出她的高兴。
姚洛离点了点头。
“那你求求我,我教你画好不好?”
姚洛离揪着自己的袖子揪了好一阵子,苏瑾瑜一直耐心的看着她,就连尹氏都以为她不会再开口了,却听她声如蚊蝇,“表姐求你教我画。”
苏瑾瑜笑了笑,引她到桌案边。尹氏命人给她搬了个脚凳。苏瑾瑜扶着她的手,又画了几只卡通的兔子和乌龟。小洛离笑成了眯眯眼。尹氏看着洛离好像打出生以来都没今天笑的多,越发觉得苏瑾瑜是个招福的,留了午饭又留晚饭。苏瑾瑜带着洛离玩的兴起,下午又教她折了纸飞机和纸船。洛离高兴的不肯午睡,尹氏也纵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