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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飞花不入梦,新魂入旧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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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德二十三年秋,永安皇后嫡出皇三子齐玄宇殁。病重的文德帝召回驻守南朔的皇四子齐玄翼,立为太子,册左相许炳年嫡幺女许沁怡为太子妃。
白露已过的天气早没了闷热,傍晚时分,漫天秋霞染红了整座汴京城。最高处的章华台,立于皇宫最东面,连着汴京最繁华的东市,本是个观星的好地方,晚间的秋风却带来阵阵寒意。
“先生。”苏瑾瑜扶着桅杆,不安的瞧着醉卧在七星石畔的魏长史,唯恐他一转身跌落下去。“先生,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我活的够久了。”魏鸣岐仰头引尽了壶中酒,一脸颓然的望向苏瑾瑜,“只是你,值么?”
苏瑾瑜怔愣在原地,为了早已作废的婚约,换来了五年无名无分的陪伴,家族的覆灭,父亲的惨死,最终回到汴京,齐玄翼为了太子之位另娶他人。他自入主东宫,便终日忙于国事,一面都未曾见。值吗?恨吗?
忍冬引着金钗华服的太子妃许沁怡上了章华台,身后跟着被内官绑着的沈清如。忍冬抬眼看见苏瑾瑜震惊的目光,怯怯的低下了头。
真好,连这跟了她十几年的丫头也背叛了她。
而那被绑着的沈清如一见着她,疯了一般的挣脱起来,发髻凌乱,泪水糊了满脸,好不狼狈。
太子妃要清算了。沈清如心如死灰。
当初沈家犯了滔天大罪,连累的贵妃姑母自尽,表哥齐玄翼被贬为广陵郡王驱南朔。原本沈家是满门抄斩的下场,父亲却祭出当年皇上赏赐的免死金牌保了她一命,将她送到表哥身边。五年来,她与当年太皇太后赐婚给表哥的苏瑾瑜斗智斗勇,却都没能赢得表哥的心。如今回到汴京来,虽尚无名分,也还是成为了太子妃眼中不得不拔的两颗刺。
魏鸣岐放声大笑:“太子妃好手段,这二人素来不和,今夜无论推谁下去,忍冬为证,另一个都是百口莫辩的罪人,你当此番一举除了这两个南朔旧人,就能高枕无忧了吗?”
许沁怡扶了扶冠顶冰冷的珠翠,冷声笑道:“不过走个过场。我便真是提刀杀人,太子又当真会为她们哪个出头不成?”转而便朝着苏瑾瑜看了过去,即使双十年华早没了少女娇丽,那一脸的倾城之色也让她忌惮,“这也是全了你们的颜面。”
苏瑾瑜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这将将搭好的戏台,目光越过这些人身后是灯火通明的繁华街市,嬉戏回家的孩子,忙碌了一天的大人,此刻应该家家聚在一桌吃饭,席间或还有些欢声笑语。她也有过这样的家。
“瑾瑜,跟紧我。”魏鸣岐看着那几个内官,虽是些练家子,但以他的实力冲出去不难,“我们去东宫,去找太子殿下。”
“不必了。”苏瑾瑜用尽最后的力气说完了这句话。去了东宫又怎样。四哥哥早就不在了,那里是高不可攀的皇太子。
父亲,不孝女来迟了。苏瑾瑜苍茫一笑,转身跃下章华台,泪入秋风。
醒来时苏小余一身冷汗。枕头也已经被眼泪浸湿。这是第一次,她被苏瑾瑜的情绪带领着无法抽身。这个梦做了快有两个月了。但先前也只是旁观者视角,这次却有了真真切切的疼痛感。看来最近是太累了,苏小余起身,泡了杯咖啡,终于在这种微苦温热中舒了口气。画完这个设计图应该好好休息下,旅个游什么的。
作为大名鼎鼎的N大建筑系研二在读生,苏小余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其实总是做一个梦也不算什么,科学来讲也是解释的通的,虽然这个梦细节精湛了些,估计是因为自己是个汉服爱好者吧。
可是当两天后再次从泪水和痛苦中挣扎着醒来,想起方才梦中看着表哥齐玄锋将无字牌位立于苏氏祠堂偏厅时。苏小余再也不能冷静的看待这个梦了。
这个苏氏祠堂和无字牌位是两个月前和同学游览京郊古宅时亲眼所见。怎么会这么巧,这个梦境的结局落在那个祠堂呢。
苏小余实在被这梦境侵扰的厉害,当天便向导师请了假,去往京郊的苏氏老宅,要不,再带点冥纸过去吧。
由于上午梦魇起的太晚,苏小余到祠堂的时候已经快到景区下班时间,门口的工作人员叮嘱着5点前一定要出来。苏小余连连保证,半小时内肯定能出来,毕竟只是看看祠堂。
苏氏祠堂还是先前的样子,这个点已经没了游客。这次苏小余特意走近仔细看了正厅的牌位,赫然有着苏瑾瑜祖父苏温栩和父亲苏晨均的名字,不由觉得后背发凉。上回来的时候因为挤在前面的游客太多,她根本没有仔细看正厅,更遑论看到牌位的字。
苏小余抓紧了手中的平安扣和冥纸,惴惴的看向偏厅,那里点着蜡烛,没有窗子,却有一阵冷风吹了过来。她怔在原处,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这里,却突然电光一闪,雷声震天。
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正下着大雨。苏小余环视了四周,认出眼前是苏瑾瑜儿时的闺房,便知道自己又入梦了。算了,反正入梦了自己也不能左右这身体,只能跟着苏瑾瑜的意识去行动,索性一直躺着等着苏瑾瑜去应对周遭。
“小姐你终于醒啦,你渴不渴,痛不痛,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啊?”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半夏扶着床畔,忍着泪意眼睛红肿的盯着自家小姐,仿佛少看一眼人就消失了似的。
苏小余好笑的盯着她。“半夏这个名字挺好听的。”
“啊,因为是小姐你给我取的啊,小姐你说最喜欢夏天,又说……”
半夏絮絮叨叨的说了半天,苏小余却已经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这一幕她记得很清楚,是发生在苏瑾瑜十岁的时候。永定公主府办的听雨雅集上,长公主的女儿庆云郡主被庶姐苏瑾瑶和镇远将军府的沈清如挑拨,将她推下了水。苏瑾瑜一醒来就哭闹着要见父亲,还执意要状告那几个欺负她的丫头。
而适才说出口的这句话,是她刚刚天马行空的一句弹幕。她甚至真实的感到了开口时嗓子有些干哑的疼痛。
她能操控梦境了?
这个梦也越来越诡异了吧。苏小余狠命掐了自己一下,好疼,这种真实的疼痛感不是梦里的那种虚无了。
她突然睁大了眼睛。
她,21世纪的唯物主义者,现在,貌似,穿越了。
而且还穿在了一个已知悲剧结局的无知女人身上。何其不幸!
是这位托梦给她两个月的苏小姐觉得她感受不深,非得她也来真真切切的实地感受一场不可吗?
不对,如果现在可以操纵这具身体,应该也可以控制这个新时代苏瑾瑜不去南朔好好的当个千金小姐吧。毕竟前世沈家谋反的时候,皇上已经有意取消这场赐婚。是苏瑾瑜一往情深的誓死相随,才害得苏家和外祖家文忠候府受到迁怒。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半夏半跪下来,焦急的摇着她的手,眼泪掉了出来。苏瑾瑜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坐在床上怔怔的发呆,脸上表情时阴时晴,她家小姐不会落水的时候磕到了脑袋,变傻了吧。
“我没事。”暂时想通的苏小余勉强冲她乐了一下,半夏这丫头虽然话多,但对她到底是忠心的,前世却因轻信了忍冬诬陷她心有二主,将她赶了出去。
忍冬。若不是最后对峙章华台,她是真没发现那个陪了她十余载的丫头居然包藏祸心。
苏小余摸了摸半夏的脑袋,“你别哭了,眼睛都红成兔子了。”说着又咽了口水道,“看的我都想吃麻辣兔头了。”
半夏噗嗤笑出了声,揉了揉眼睛,“小姐你还那么馋,李太医说了,你现在服药要忌口的。霖姨娘备了雪燕羹在小厨房,我现在就去端来。”说着就站起身,给苏瑾瑜拿了个靠垫,好叫她舒服的躺好。
“不用了。给我倒杯水吧。”
苏瑾瑜身子畏冷乏力,就着半夏的手喝了两碗热茶,总算出了些汗,嗓子也通透了些。
说起这个霖姨娘苏小余皱了皱眉。这可是个扮猪吃老虎的好手,前世要不是她几次三番的挑拨苏瑾瑜和文忠侯府的关系,她也不会彻底与侯府断绝往来。幽居南朔之时,唯有多年不见的舅舅姚俭和表哥姚洛琛常托人来看望她,给她捎带了许多银两度日。外祖家是真真盼着她好的亲人,可她却错信霖姨娘,以为外祖家都恨她克死母亲,不欲与之往来。
霖姨娘也是姚氏族人,但只是姚家没落的旁支,她父亲去后原本有族人愿意为她张罗婚事,她却以守孝之名左右推辞。生生等到了姚修兰嫁入苏家三年无所出的时候,自请为苏晨均侍妾,侍奉族妹为主母。姚家人念她无依无靠,又比自家女儿年纪大些且样貌平平,不能分宠,便将她送来苏家。一年后诞下庶长女苏瑾瑶。
苏瑾瑜的这位庶姐倒是没有她母亲的七窍玲珑心。平日里只喜欢涂脂抹粉,争个首饰衣料,偶尔拌个嘴也不曾有心害过她,这次无意害她落水,也把自己吓得病了半个月。
“姨娘人呢。”苏瑾瑜想站起来,却觉得身上懒懒的提不起劲来,许是着了些风寒。
“说是前厅来了客人,老爷又被召进宫了,姨娘便去接待了。”忍冬端着盆热水从外面走了进来,动作爽利的拧干了帕子想给苏瑾瑜擦脸。
苏瑾瑜压了压心底的抗拒,伸手将帕子接了过来。忍冬是姨娘前些日子从老家领来的,已经十四岁了,比半夏稳重懂事的多,故而一来就很得她的倚仗。
“来的是谁?你且去问问看。”苏小余将帕子递给她,不想看她在眼前晃悠,有意想将她支开,再问问半夏现在的具体情况。她虽在梦中看完了苏瑾瑜的一生,可许多片段却是断断续续的拼不完整。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门口的丫头立马给来人打了帘子,客客气气的道,“霖姨娘来了。”
“瑜姐儿醒了,怎得没人知会我一声。”霖姨娘另一脚还没踏进门声音便传了进来。以往苏瑾瑜也当真是被这霖姨娘哄得服服帖帖,竟纵着一个姨娘这样没规没矩随意进出她的闺房。
“姨娘在外头见客,我们就没敢过去。”侍立在旁的半夏小声嘟囔了一句。
“端的是什么大事,哪有瑜姐儿的身子重要。”
“姨娘,来的是什么客人。”苏小余不欲听她再耍威风,打断了她。
“文忠候府的琛哥儿来了。”霖姨娘对她的打断不以为意,又瞪了半夏一眼。
“洛琛表哥自己来的?”苏小余塞了下被角,状若不经意的问。
“还有你舅母和离姐儿。”
这便是霖姨娘说话的高明之处了。前世苏瑾瑜向来讨厌这个嘴巴刻薄的二世祖表哥,可对舅母和洛离表妹还是愿意亲近的。说话只说琛哥儿,搁着前世的性子,苏瑾瑜直接就拿着性子喊了不见,闹得舅母好大个没脸。即便后来知晓是表哥将她从水里捞了出来,也始终变扭着不肯去道歉。
“舅母还在前厅吗?半夏,快去请他们进来。忍冬,给我换身衣服。”
霖姨娘没想到苏瑾瑜会这么爽快的要见,一时怔在原处不知作何反应。方才在前厅她还对姚夫人尹氏说来问问苏瑾瑜的意思,想着苏瑾瑜病中使性子必不肯见,连赔罪的说辞都想了一道。
“姨娘先去偏厅吧,我要换衣服了。”苏瑾瑜看着她还站在原地,心下有些不悦。霖姨娘这才反应过来,应了一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