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第十二章·人心不用刀枪验，心机却能比海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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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劲竹不是没见过风浪的人。
自从他当上了平陵派的掌门以来，在短短二十几年间就凭借一己之力振兴了这个早已淡出江湖多年的门派，如今更是一跃成为武林大会的盟主，其发迹之快让不少立志修道的后生将他视为传奇。
师徒不睦，兄弟相争，门派互戮……
多少不见天日的故事被他牢牢压在心底，连做梦都不敢梦见，而他现在的位子，又是踩着多少白骨才一步步登上来的，如今怕也只剩他一人知晓。
可眼前的发生一幕，还是让他从来镇定的面孔上出现了一霎那的诧异表情。
武林大会可谓是江湖门派间最盛大的集会，他作为本届武林大会盟主，自然不敢怠慢。
按照江湖惯例，武林大会每二十五年才举行一次，每次只邀请除盟主所在门派之外的江湖门派九十九家，其中有屹立百年不倒的世家名门，也有创立不久势头正盛的新兴派别，简言之，都是在各个地方独占鳌头的霸主。
九十九个门派，九十九封绝无可能造假的回帖，九十九只天底下最好的飞鸽，他提前一年就开始筹备这次盛会，为的就是做到万无一失。
每一个被邀请的门派都是他反复权衡利弊之后才决定下来的，绝对不可能弄错。
他敢肯定，这个所谓的金光阁根本就不在受邀之列。
罗劲竹眼眸一沉，突然抽出身旁夜晓生的佩剑，冰冷的剑锋在安静的空气中划出一道猝不及防的寒光，白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觉得脖颈处一冷，他连口水都不敢咽一口，只怕自己就算稍微动一动，也会登时血溅五步，命丧当场。
“师父！”饶是沉稳如夜晓生，在这一刻也忍不住惊呼出声。
四下一片寂静，连过路的风都忽然停了下来似的，堂内的气氛紧张得像是一根快要被拉断的弦。
“哈哈哈哈哈哈，”罗劲竹听起来甚是爽朗的笑声率先打破了这个尴尬局面，他慢慢收回手臂，将手中的剑放回夜晓生的剑鞘中，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们这种年轻人，都怕死得很啊！”
白墨深深呼出一口气，蓦地松下肩膀，脸上的血色还没恢复过来，勉勉强强才挤出一个笑容，道：“晚辈不才，胆子小又惜命，让罗掌门见笑了。”
“欸，无妨，无妨，”罗劲竹大手一挥，看起来并不介意：“惜命是好事，人要是惜命，就干不出大奸大恶的事情来。倒是老夫刚才吓着了你，应该是老夫向你赔罪才是。”说着就鞠下身子要向白墨赔礼。
“不敢当，不敢当……”白墨哪里敢接受当今武林盟主的赔礼道歉，一下子也就顾不得礼数，慌忙冲上前扶住了罗劲竹的双臂，道：“罗掌门这样做可就要折煞晚辈了。”
就在白墨碰到罗劲竹的一刹那，他清晰地感觉到罗劲竹的动作忽然凝滞了一下。
大概是自己太过于唐突了。
这么想着，白墨立刻就放开了手，低垂着眉眼，默默地又往后退了回去，站在夜晓生的身边。
夜晓生寻着机会，不着痕迹地轻抚了一下白墨的背，正准备开口替他解围。
却不料被罗劲竹抢了先。
“怎么，是怕我这身老骨头太脆，一碰就会碎不成？”
罗劲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慈祥一些，招手示意白墨上前来：“果然是金光散人教出来的徒弟，一看就天资不凡。”
白墨讪讪地笑道：“罗掌门谬赞了，我一身废骨，哪来的什么天资。”一边说一边恭敬地往前走到他跟前。
还没站定，他的双手便已经被罗劲竹粗糙的手掌紧紧握住，放在手心里摩挲着。
白墨被他这样握着手，心里稍微安定了一些。
看不出来，这罗掌门虽然模样威严不好亲近，原来私底下倒甚是关爱后辈。
“瞧你这一手硬茧，练剑十几年了吧。”
罗劲竹抚摸着白墨的手，颇为关心地问道。
“罗掌门果然是经验丰富，凭我一双手就能看出来，”白墨不禁暗暗佩服，“我三岁起就跟着师父练剑，到如今已是第十四个年头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罗劲竹放开白墨的手，又道：“老夫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脑子里还只想着玩乐呢。”
“只可惜晚辈实在不是块习武修道的材料，徒有勤奋却无天资，”白墨向来很有自知之明，并不被这些场面话打动，道：“就算是练上一辈子，想来也不能望罗掌门项背。”
罗劲竹听了白墨的恭维，倒也没有反驳，转向夜晓生道：“晓生，快带这位道友去厢房休息，等会儿为师还有其他事情要找你商量。”
“是，师父。”夜晓生回答地干脆。
白墨本来也觉得有些疲乏，如今既然有地方可以留宿，他倒也不急着回去，便乖顺地跟着夜晓生走了出去。
“夜兄……”白墨的语气里透着些迟疑，“我可以这么叫你吗？”
“嗯。”夜晓生转头看他一眼，似乎是微笑了一下，“要是你想的话。”
白墨咧嘴一笑，眼睛亮亮的，像是不小心落进了几颗星辰。
叫夜晓生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偷偷多瞄了几眼。
白墨却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注意到夜晓生时不时飘过来的眼神。
“夜兄，你师父比我想象得可要平易近人得多了，”白墨忍不住要评论两句：“就是一开始那个玩笑开得有点儿太过了些，吓得我不轻。”
“不太对。”
这一次，夜晓生并不打算隐藏自己话语里的疑惑。
“什么不对？”白墨追问道。
“我师父从来不这样……”
在夜晓生的印象里，他的师父向来端方持重，做事滴水不漏从不逾矩，永远都是一派令人忍不住心生敬佩的威严模样。
除此之外，罗劲竹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形于色，就算是罗燚和罗夫人，平日里也难得见他笑一次。
可这回，罗劲竹先是持剑横在白墨的脖子上“开玩笑”，后又无比热切地主动和他握手。
奇怪，太奇怪了。
那一刻，夜晓生突然觉得自己跟在罗劲竹身边二十年，却好像从来没有看清过他。
将白墨送到客用厢房里安顿好了，夜晓生又一路沉思着回到了会客厅。
远远地，他就望见罗劲竹还站在原地等他。
“师父，您方才——”夜晓生正准备问个明白，却被罗劲竹打断了言语。
“晓生啊，我知道你心中疑惑，”罗劲竹边说边转过身来，“你一定觉得，为师刚才的行为很出格。”
夜晓生沉下眸子，微微颔首道：“是。”
罗劲竹叹了一口气，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金光阁。”
言下之意，这所谓的金光阁根本不在受邀之列。
夜晓生抬起头，脸上有一丝不解，“师父的意思是，这封回帖是假的？”
“这就是令我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罗劲竹端详着手中的信纸，“这回帖是真的。”
“难道是我们的飞鸽出错了？”夜晓生心中疑惑更甚。
平陵派的飞鸽同竹叶和平陵十三式一样，是门派的三大标志之一。
这些飞鸽由平陵派弟子亲自训练，用于传递一些重要讯息。由于它们辨别方向绝不出错，不到目的地绝不回返，因此在江湖上称为“两不鸽”，自从门派成立以来，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失误。
“可是这九十九只飞鸽，都是最好的。”夜晓生看向罗劲竹，“徒儿当时是亲自去挑选的。”
“我知道，你办的事情我从来都是放心的。”
罗劲竹沉吟半晌，道：“所以我才觉得，这其中的缘由怕是并不简单。”
“这么说来，师父您刚才是故意的……”夜晓生脑海里浮现出白墨的样子。
他回想起白墨在街上撞到他时一脸的惊惶，求他帮忙时有些窘迫的姿态，吃糖炒栗子时鼓起的双颊。
还有刚才白墨望向他的眼神，白墨同他说的话，白墨说话时恳切的语气……
难道这一切都是预谋，是假象？
想到这里，他的心就像是被一根针给猝不及防地扎了一下，瞳仁里刹那间染上了一丝晦暗颜色。
不，不会的……
“我不相信。”没由来的，夜晓生突然很想为这个看起来有点冒失的小道士辩白两句。
“师父，我觉得白墨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知道。这世上，没几个人能在脖子上架着剑的时候还不露出破绽。”
罗劲竹又道：“我刚才摸他手时，见他手心硬茧的位置与一般习武之人并无不同，应当也不会是魔教中人。”
“那师父准备如何？”夜晓生抬起头来看他。
“先找些理由让那个白墨在我们这里多呆几天，你没事的时候，多去看看，留心他的动作。”
“好。”夜晓生答应地很快，“那徒儿就先行退下了。”
“嗯。”罗劲竹轻轻回应一声，走进了会客厅的内室。
待夜晓生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罗劲竹见四下并无人影，这才卷起右边的袖子，露出一截手腕。
有什么东西正在鼓起的青筋里蠕动，随着血液的汩汩流淌一点点胀大，像是一只快要破开蚕蛹的飞蛾，把皮肤隆起得几近透明。
罗劲竹闭目运气，生生地把这一股快要爆发的冲动压制了下去。
再睁开眼时，他的额头上已经泛出了细密的冷汗。
终于，飞蛾的动静逐渐变小直至消失，却在手腕上留下一个血色的飞蛾印记。
血蛾皇，魔教寻找了十余年却不得的圣物。
作者有话说
第12章 第十二章·人心不用刀枪验，心机却能比海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