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青棠棠棠

135、第九章

　　牵一发而动全身，司和与林泽之间，如今就是一个死结。势成骑虎，计划无论如何没有中止的道理。秦秋风盘算着尽可能降低司和对于林泽的影响，好促使任务顺利进行，殊不知他千算万算，到底算漏了一个陈梦。
　　叶家的家宴，齐成宇携陈梦出席。瞧见后者不同寻常的眼神，林泽心中隐隐有所预感，只不能确定，这到底是又一次的“意料之外”，还是上一次“意外”的延续？
　　是……是林泽吗？
　　质问的话几近出口，只是因为震惊而哽在喉头迟迟不能发出。陈梦瞪大双眼，微张的唇深深吞吐空气，不自觉就向乔英泽靠近。她几乎忽略了他臂弯里挽着的叶思琪的手，泪水克制不住地想要往下掉。他还活着，他原来还活着！
　　“梦梦，怎么了？”手腕忽被握住，耳边是齐成宇温柔的询问。他的声音传来，柔水瞬间化作锐冰，扎穿了陈梦的世界。是了，司和还可以名正言顺地悲伤，她有什么资格上前？林泽帮她，不过是尽同学之谊；他带她破案，也并非全部情愿。全都是她自作多情。
　　可是司和呢？
　　刚向齐成宇摇头表示没事，陈梦脑海里即刻又浮上司和苍白的面庞。她重新有了向林泽而去的理由——司和，只要林泽活着，是不该抛下司和的。
　　这一场宴会来人很多，虽叫家宴，却不止叶家的人，会客厅里一圈站着的，除了与叶忠良私交甚笃的老友，就是博睿集团的重要合作伙伴。有那么多光鲜亮丽的成功人士在场，林泽毫无逊色，甚至乎，他还同旧日一般，一出现便成为焦点所在，将周遭的人全衬成了背景。
　　齐成宇拉着陈梦，陈梦的目光紧随林泽。当察觉那道目光久久停留不肯离去，借着和叶思琪一同挪步到叶忠良身边时，林泽悄悄给了朱梓雄一个暗示。
　　行动车里，屏幕上即时出现陈梦的面容，朱梓雄瞪大眼睛，万万没想到他新晋女友的这个好闺蜜如今竟成了犯罪嫌疑人的交往对象，且看她那模样，对林泽还有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当真是剪不断理还乱了！他犹疑着，正准备向秦局打电话汇报这一新情报并请求下一步指示，屏幕那头却恰好来了个手不稳的服务生，用一杯倾倒的酒解决了当下危机。
　　“还好还好，不然等叶思琪说出‘未婚夫’三个字，还不知道陈梦会是个怎么闹法！”朱梓雄拍拍胸口，一边庆幸这鲁莽的丫头没闯祸，一边又不自觉想着是不该派太帅的人当卧底，否则光是这桃花债就能布下要人命的八十一难。
　　乱想时刻，电话已然接通，秦秋风直截了当说明了一切：“这场宴会对林泽打进叶氏内部很重要，现场还有我们的人协助，但我要求你想办法尽快带陈梦离开，不能让她再有打乱计划的可能。”
　　大概秦局调查林泽过往婚恋情况时，连他的也给查了吧……朱梓雄叹气，挂了电话认命找女友夏天帮忙，除了出动女王大人这张牌，他还真想不到有什么方法能博取陈梦的信任。
　　回到上海几天，司和一直待在房里没有出门。父母把她接回了大宅，她不曾反对，不过确也没有心思与他们解释过多。去一趟滨海，就仿佛打开了一次潘多拉魔盒，如今不幸纷飞，她祈望及时止损，却又怕把希望关在盒内。她到底还能有怎样的希望？
　　意料之中，邱桐登门拜访。对于这位主治医生，司和说来有些愧疚。前者的确是尽心，究竟是她不配合，因而只好低眉垂眼：“邱医生，请坐。”
　　房间有些许杂乱，邱桐慢步走过杂物中留出的一条路，来到落地窗前的小圆桌边，不急着坐，先是从包里拿出了一沓信件来。这年头少有人写信，那么多都是积攒，刨去无用的单表通知和过期的邀请，剩下的就只有几份活动纪念卡片和一张高中同学聚会请柬。
　　司和独独拿了那张邀请函。纸上没有什么华丽的装饰，反倒印刷着充满童趣的涂鸦，她就静静地看着那彩色的笔画。邱桐没有打扰，目光在房间里扫了一两个来回，最后又落在玻璃桌台上的花樽。由着房间沉寂了一会儿，她才开口：“下次我来，会记得带一小束花，茉莉怎么样？”
　　“我想去参加同学会。”司和没有答她的话，语调毫无起伏地说出了心中所想。邱桐顺着答她：“愿意交际是一件好事。”
　　食指指尖在邀请函的右上角来回拨动，司和的眼神仍未和邱桐接触：“我想去和一个人道歉。”她们之间似乎隔了层玻璃，相互看得清，却靠近不了。她自己画地成了牢。
　　其实只是一粒糖。
　　高三的紧张时刻，同学的解压方式各种，最简单的不乏为吃。由此课间成了分享小零食的时刻，那回司和带了一包话梅糖，分享给了同桌及前后桌姐妹后，转头收拾时意外与隔壁组的陈婧对视上了一回。那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娇小的身材，肉肉的脸蛋，在熟人之间很是得宠。司和对她的印象并不差，同学两年，她也曾与她交流，只是最终泛泛。她清楚知道，她与陈婧是两种人。后者看起来总是处于热闹，而她疲于应对周遭的陌生。但与她相视的那一刹那，司和敏锐察觉到对方身上那只有她一人坐在原位的孤独。
　　陈婧没有移开目光，她似乎笑看了她们很久，眼角还含着些许喜意。司和手里还有糖，却不知道该不该递过。青春期的孩子总是有百转心思，那一段时间，司和感觉到的是极大的自卑。论长相，她不如人；论性格，她不如人；论成绩，她也不如人。她不知如何去接受自己的平凡，面对她认为很好的陈婧，也就更不知如何去相处。
　　最终是转身，最终是把糖放回了原处。
　　司琇不明白司和的耿耿于怀：“朋友而已，合则来，不合则去，阿和又不是没有交好的闺蜜。”
　　有司和事先允许，当心理治疗有进展时，邱桐可以提取部分内容向陆氏夫妇汇报。她理解司琇的想法，才特特举这个例子方便接下来的解释：“林泽死后，司和一直处于自责之中，她觉得当初若是她再快一点完成他们的游戏，那一天林泽就会和她一起庆祝，而不会在放假的当天还跑去查案。”
　　司琇气得几乎头顶生烟，但时下对于女儿钻的牛角尖，她只能包容再包容：“那是车祸前的事，车祸之后，她忘记了这部分经历。”
　　邱桐点头：“不错，但失去这部分记忆不代表她就能够抽离负面情绪，在那之后，司和重新开始了自我否定。”
　　陆宇闻言皱眉，身子亦微微前倾：“什么叫重新开始？”
　　“在和司和的几次谈话里，我发现她自小以两个哥哥为榜样，尤其是大哥陆哲君。”邱桐越过主人家，目光落在墙上最新的一幅合照，“尽管家人对司和的要求并不严格，但进入小学后，外界对司和的评价总会联系上她成绩异常优秀的两个哥哥，这直接给她带来了压力。”
　　“可是阿和小时候从未和我们说过这些，她小学初中的成绩一直很好，表现得比较紧张的时刻也只在高中！”
　　“高中是一个爆发点。”就像是气球，一点一点地充气变大，如果没有察觉，不及时控制，就会有炸毁的风险，“小初的学习内容相对简单，司和努力，便能达到师长期望的要求，也能相对近地跟随住大哥的脚步。所以在高中之前，她没有意识到身上的压力，她所承受的部分能随着好成绩的出现而消散。但在A中，强者甚多，她的偏科表现也越发明显，周围人对哥哥的提及让司和的压力增大，使其在低潮之后陷入了自我混乱当中。她觉得追随大哥并不快乐，但是她又不知道自己该走哪一条路。”
　　是林泽给了司和新的方向，可问题在于，她还没有完全找到自我，林泽便永远地离她而去。旧日的迷茫与新至的苦痛，令司和一下陷入了更深的绝境。要治愈这些创伤，并非易事。
　　“如今她肯主动面对过去，即是一个好的开始。刚刚我观察过她的房间，也注意了她在谈话中的回应，都在预期之内，相信可以逐步向好的方向发展。”
　　这番话在此前陆家父母也听邱桐说过，可是这回去滨海，司和的表现显然不是如此。甚至在司澄转述的情况里，司和还多了个极大可能存在的厌食症。“这也是预期？”
　　“三个月前已经开始治疗，如今情况比之前要好。” 邱桐据实而答，又在司琇再开口前对二人做了提醒，“以目前司和的状态，我想还是让她自己选择住处，她需要一个自己的空间。人的情绪会不断波动，滨海的震荡让她乱了心神，反过来也让她触到了谷底，她在房间里的几日，是用理智在梳理过去的一切。司和在重拾线头，是理是剪，我想她心中已经有了决断。现在她肯面对十七岁的自己，那么过了这一关之后，就是追随着林泽的自己。一步一步，她会重塑一个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