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冰倾玉·平意》青棠棠棠

131、第五章

　　大同小异的白色布置，难闻的消毒水味，再次醒来，司和已经无需像电视剧或者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出声询问一句“我在哪儿”。一年以来，她来医院的次数太多，住在病房的时间也比过去二十多年加起来的都长，她太熟悉这样的环境，也尤为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是低血糖。”她轻轻出声，本是自下诊断，却被司澄听成了疑问。后者担忧的话语中还带着些愠恼，似是在责怪她这段日子以来的刻意隐瞒：“还有轻度的营养不良，司和，你究竟要把自己糟蹋成什么样子？”
　　她听得懂他话里的意思，因而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并未像从前那般避开视线。司澄离她有些距离，司和提不起劲来握他的手，便只小幅度地摇了头，示意自己没有大碍：“我就是吃不太下而已，过一阵就好了。”
　　她恍若无事的语气听得他想捶墙。抑郁加厌食，司澄不确定司和还有没有更糟糕的状况不为他们所知。即便在心底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是面对司和，他还是无法坦然接受这样的结局：“或许当初我和你嫂子就不应该答应让你搬出去。阿和，告诉二哥，我该怎么帮你？”
　　“二哥，”司和还是笑得温婉，只是病容叫人看得心酸，“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打理好自己，然后准时出席拍卖会。我知道你有你的工作，而我也极度需要一个独处的空间。你放心，这段时间我肯定会好好照顾自己。这回不会食言，我刚刚找到了林泽留给我的礼物，他送了一大沓的照片，我想我最好也给他回一次礼。”
　　虽然摄影也令人感到愉快，但是对于司和而言，如果时间充足，她更喜欢一笔一画地记录下她看到的景色。绘画很好，写信也不错。林泽有她的影像，她有藏在字里行间的关于他的所有情感。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读到这句诗时，司和的日记里关于林泽的记载刚好满十篇，一瞬间的触动令她冲动地在第十一篇的开头写下了“致林泽”三个字。灰黑的墨水洇印在纸上，泛起了她心中一圈又一圈的涟漪，那怦然的心动从此一发不可收拾，一整本笔记本由是化成了秘密的书信集。
　　她总共给他写过一千三百二十六封信，有时只有短短几行，寥寥数语；有时长达八九页，还要分两三次才能写完。司和想象过毕业之时拿着情书向林泽告白的场景，可是那时候的她，比起骄傲耀眼的年级第一委实太过平凡，比起同样暗恋林泽的女生也没多出多少优势。所以她没有勇气当面告白。
　　所以最终还是选择了短信。
　　但那条信息还是在足足一年后才被发出。
　　重新提笔，摩挲着同个牌子的笔记本，司和有一瞬仿佛见到了当年的自己。不够漂亮，不够聪明，也不够自信，唯一的优点可能就是善解人意。但同桌是怎么说的？司和你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烂好人。
　　从小到大，她有好多想法在脑海里漂浮旋转，其中不乏精妙绝伦者，倘为人知，必得喝彩。可她终究没有“妙语连珠”这般技能，一要开口，便有鲠在喉，羞怯多过羞涩。
　　她是什么时候认清了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决定改变？写下第一封信的时候，她还只把这场喜欢定性为不为人知，写下第一百封的时候亦然。那么是在第一次写下“祝君好”三字时陡然停顿中的困惑，还是在此后逐渐升起的不甘中的觉悟？
　　她原来还有很多事情可以想，但是她的余生是否就要在这样的回忆中度过？逃避、沉湎、粉饰、编织，怎么看都不像好词。
　　走下台阶，司澄正式进入拍卖会现场，即便医院的事已全部安排妥当，即便他与司和的心理医生邱桐又再有过交流，心中的担忧却还是有增无减。
　　郝懿适时来了电话，安慰过几句稳了他的心神，同时也透露了司琇夫妇最新商议的内容。如果熟悉的环境会令司和不断想起林泽，那么或许他们该为她安排一个新地区暂住：“姑父的意思是，送阿和去佛罗伦萨。他觉得哲君哥也在那儿，他们两兄妹互相照应，司和可以更容易适应一点。”
　　司澄没有表态，沉默了一会儿才道：“等回家再说吧，阿和现在的状态，我很难说得清楚。”
　　“那就尽快回来。天佑德这边的事本身就是晋哥在安排，我昨天也提前跟他说了，你今晚露个面就行。机票我让Tina订了明早十点的，你们晚上可以好好休息一下。”西柚的小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胸脯，郝懿低头，见他闭着的眼又半睁了开，忙轻拍了两下，哄着他换了另外一边哺乳。通话为此中断了几十秒才又继续，郝懿换了扬声器，声音有种忽近忽远的感觉：“家里这边没问题，如果阿和她暂时不想回来的话，邱医生会过去，姑姑说她安排好了也会到滨海和你交班……老公？”
　　“我在。”司澄仓促应答了一声，快走几步顺着先前不经意瞥过的方向再望，人群中已不见头先身影。他始而迟疑，不过还是将话说给了郝懿听：“宝贝，我刚刚，好像看见林泽了。”
　　一个跟林泽很像的人。司澄不太确定，他从前只见过林泽和司和的合照，刚刚也只是看见了那人回头的一瞬。
　　“那眉眼实在很像，但世上也许就是有这么相似的两个人。”司澄的眉头皱起，刚要再说些什么，另一边已经有认识的人打着招呼朝他走来。他回应着，匆匆和郝懿道别：“宝贝，胡总来了，这件事我晚点再去确认，你要是累了就早点休息。”
　　“我等你。”郝懿果断回答。如果那个人当真和林泽相貌相差无几，那么无论他身份为何，他们都有可以利……请他帮助的地方。
　　那个男人，着正装出现在这一层楼，又转眼消失，想来大概率是落了座。司澄飞速做出判断，和前来寻他的人寒暄了几句，便托辞入了内场。他的座位靠前，从过道经过时正可以借机看清楚场内为数不多的已入座的宾客容貌。轻而易举，那人就被他所锁定。一会儿拍卖举行的时候不能拍照，可现在，他要当一个安慰妻子的好丈夫，绝不会有人阻拦。
　　“司总和太太可真是恩爱，早前就听说你们两位不论什么时候都想着对方，现在一看果真如此。”
　　“张董和夫人也是伉俪情深，Elaine还遗憾此次没能来跟二位见上一面呢。”天佑德曾经合作过的皓天董事张权英出现，司澄带上笑容，关闭录像的同时，手指碰了下蓝牙耳机的按键以作掩饰。视频和照片实时传送到郝懿手机，而对于这个酷似林泽的男人及其女伴的身份，司澄认为询问眼前这位在滨海商界纵横多年的张董是再合适不过。
　　几人踱步向前，经过两个目标人物身边时，司澄眼角的余光瞥见那男人拿着手机的动作倒与他先前如出一辙。他眼睛微眯，扮作不经意模样向上再打量了此人容貌一眼，不动声色，偷偷又给郝懿发了个信息。
　　思维发散时，他们夫妻倒总有心有灵犀的地方。司澄当下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而在家的郝懿，分析完影像资料后，也做出了同样的猜想——既然林泽是个警察，那么有没有可能他是借死遁而成为了卧底？
　　警匪片看得不少，但现实中真遇上这种事当真令人发懵。司澄不方便与她进行讨论，不得已，郝懿只好拉了她那个演过五六次卧底次次死得很惨的演员朋友Oscar来帮忙分析。Oscar正在片场，还好遇上他埋位等戏的时刻。他人性格很好，帮着推断出了数种可能与结局，但很不幸，没有一种推测是郝懿喜欢听的。
　　鉴于如今这种情况，假如林泽真是诈死，郝懿只能得出三个结论：一，他不够爱司和；二，他是个渣男；三，他没有心。若一二三点再指向下一级，那就绝对是“他和司和不合适”。郝懿能理解林泽这份工作的伟大和重要性，但她无法接受在司和已经痛苦绝望到自杀的情况下林泽还不闻不问的做法。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明着来接触女友当然不可以，但是难道连一个小小的积极的暗示都不行？如果这个推断成立，那么不论是不爱还是蠢，郝懿都不再看好林泽了。他们家的小天使难道就不配拥有更好的对象？
　　“老公，我越想越觉得这个衰仔没死的可能性很大。一会儿呢，我就找人去查林泽、林太、乔英泽和叶思琪这几个人的料。你呢，等待会儿散场尽量找个机会和他独处，然后诈一下他，如果实在不方便，那就旁敲侧击告诉他一下阿和的情况，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还有没有良心！”
　　司澄听着Madam Shen的安排，默默地在聊天页面发送了个“OK”。
　　林泽，乔英泽，真是有些让人出乎意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