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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


  •   天子同昭仪散了后,在书房里翻着一册兵器书,泡了一壶茶,遣走了殿里的守夜。等着钟敲了子夜的声,到了八月,他便单薄地立在庭下,驻足对着夜鸦练眼力。
      江山之主叶氏,因是羿的后人,所以国号为羿。
      天子叶夺,是洪远皇帝的嫡子。他的母亲是姬朝的公主,郏嘉寰宇,恒慧璨显无涯皇后。虚十四周岁时,他册为太子。十六岁时加冠出使了外祖姬国。后来洪远加禅为“载烹真人”,夺二十二便登基了,如今已过近四年。
      羿开国的疆土便十分割裂,细出不少边域自辖小国,互相勾结扶持,最初对此朝权威不甚敬仰。羿朝前百年皆偏安一隅不欲管理爪牙。而后爪牙结盟欲推翻羿朝统治,玄武高帝此雄将出世,揽兵西垂,击破各个来犯之辈。
      玄武四十七年,幽州十三城自降的捷报紧随着洪远的第二个孩子叶夺出世传来。玄武帝垂暮之年,得此天睐,便大加宣赞此儿将辉煌羿朝的伟业,赐名“夺”。不知是降归的城池,还是出世带有两国血族的王子,那年一举大振军心。羿朝数十年间愈加鼎盛,疆域大图几月间不敌变化数次重绘也是有的。
      玄武帝便不想让皇孙被洪远的问天之道浸染,志向偏颇,按下了众多意愿不许择字。那时信仰被玄武帝不啻,洪远给儿择字反被要挟了。彼时父子僵持,矛盾到达了顶峰。
      郏嘉寰宇折衷进宫面圣,上谏时局难料,吾儿若冠有母国姓名,便可得姬国封地加持。玄武帝一向赏识儿媳,后也觉这皇孙的出世太显摆了国朝的自负,外祖身份虽史书无有可保他平安,不受迫害也很妥帖。
      于是便有姬国使臣来朝,代姬王爷来贺。那时使臣要在朝会觐见,有书一颁,众臣在堂上恍然大悟,原来郏嘉寰宇在母国是拥封地有世袭的女大公爵。贵族女眷此后同她相及,便不再强调她不够柔顺。叶夺的母国之名是郏嘉子勖,为姬国缔颐大公爵的世子 。
      今夜月色甚微,白日时便不甚好,飞鸟在云里时隐时现,树影晦暗不明,风却徐徐不断。叶夺闭目倾听着,待那枝叉悄悄压得过了些,叶夺便了,守约的人来了。
      “参见陛下。”
      一人立在尘土里,用粗布扎着脸,奉着一轴画卷施礼。
      叶夺反手去接,尘人早一刻松了物,起腿乱他步子,叶夺便假手招式,就势将画卷踢起,致使尘人滑步失了控制。此时画卷飞在半空,二人收势一并跃起,叶夺用小臂带着画卷到胸前,尘人未伸手,只计叶夺接后横空错撞。哪待叶夺松了一个筋斗抢着落地,尘人扑空只待踩了房檐才折道返回。
      尘人的衣服带着瓦砾踏下来,解释道:
      “前古名作难遇,吾轻浮至此,望陛下赎罪。”
      叶夺也拍走胸前的灰,示手,
      “师兄,对我不要称‘陛下’。”
      西悬摘下脸上的布,立刻击掌,
      “好!老二的功夫丝毫未退,咱师傅们在天上,不知该多喝几杯了。”
      叶夺还了一常礼,
      “是师兄让着我罢。”
      “不曾呢。”
      “其实取我性命,对师兄而言也是小事。”
      “勖,你怎阴沉了许多,从前你不这样说话。”
      说话间西悬左右徘徊似在等着什么,焦急地打量着。
      接着他一拍脑门儿,“哦!太晚了,小月儿一定睡了吧。”
      叶夺枯枯径直往廊下去,西悬跟着他围坐在一炉火旁。
      叶夺自顾捣着炭火,笼上一小壶滋滋顶着蒸汽,他紧抿着双唇双颊鼓鼓,迎着炭火,映得好似一小橘子。西悬觉着好笑,不敢出声,头埋着偷偷地激动着。
      “咳!”
      叶夺出了声,
      “不是师兄的手笔吧。”
      西悬立刻了然,
      “当然!烧这祖宗基业,吾没这败家德行。”
      “我和你是一个祖宗吗。”
      “胡说,谁的祖宗不容易啊。”
      叶夺掂量着卷轴,
      “不想还是要劳动师兄了。”
      “举手之劳。”
      西悬想接过打开。
      “不着急。”
      “别等了呗。”
      叶夺便割开束带,木轴声转了须臾,枫林垂钓图在如此孱弱的月色下熠熠生辉,这画在叶夺手中从前被攀临过无数次,一笔一折,恐怕无能比他更解。今夜复见,兴奋又似初遇般汹涌着,他脱口而出:
      “春阴垂野草青青,时有幽花一树明。
      晚泊孤舟古祠下,满船风雨看潮生。”

      西悬大概知道这是个隐士图罢,左右他不感兴趣,但见得叶夺恢复了神气,建议道:
      “酒温好了没,喝上一钟吧。”
      “等等,这脱壳纸千万不能粘酒气,我且先收起来。殿里头几上有壶‘茅山小叶’,你最喜欢喝的,先喝茶,再喝酒。”
      “吾还是不进去了。”
      叶夺仔细绻画拖沓了好一会,才抱怨道,
      “如此多忌讳,师兄身为游走四海的侠客,都是如此束手束脚地处世?”
      “四海的忌讳,同你这儿一般要命呐。吾见是那,深潭探不得,奇峰望不得,天涯寻不得,天山登不得,大漠行不得,飞流触不得,那气象万千,更是犯不得呀。”
      叶夺从殿中取了茶出来。
      “那依师兄所见,四海之内同这儿般该如何生存。”
      深夜孤风不减。
      “敬畏即可。”西悬稍稍将手凑上酒壶,
      “虽然这东西真是靠不住呐,有时甚至一无是处呐,手无缚鸡之力。不然吾用得着去偷自家的东西?”
      二人叙话至此,皆都浮上了同归的悔恨。
      笼上小炉滚了第三遍,西悬对着酒钟实在垂涎,赶紧掏出一个包裹扔给叶夺,“昂,接着。”
      叶夺看着几包东西,他也拿起酒喝。许久没喝过辛辣的屠苏酒了,滋味致使他面上僵僵的。
      西悬喝开了侧躺下,岔开了话哼哼唧唧,听得他说一段,
      “唉,有人给你进贡过胡姬吗,那是天下最艳丽女子之一呐,那盈盈一握的腰肢攀在身上,啧啧啧。吾头次见,你可知吾什么感受,你猜猜,吾觉得太香了,哈哈哈哈,直打喷嚏你说丢不丢得人,哈哈。可真的久了又觉得,就像那大骨汤里浮出来的脂油,香了冷了后就腻歪。你说,那咱们家姑娘比比,就是骨髓,是精华,是不是,就小月儿那拨一曲,我能缓好几天的精神头洗心革面。那你要说大骨头,记不记得是图门将猪大卸八块,筒子骨汤,猪肉白菜饺,火烧肋排,五花肉炖蛋,肥肠豆腐煲,风腌火腿,花生鱼胶猪蹄子汤。”
      叶夺想瞪西悬,可人已经倒了。叶夺将剩下的一饮而尽,回殿里拿来一张棉被给西悬盖上。西悬脸上全是泪,叶夺再烧开一壶水,兑着冷水,给他擦了把脸。回殿里,叶夺解了衣裳,不自觉地如练功那时叠在枕头旁,径自也洗漱躺下,他阖眼,熟睡到中途,步进了一场梦。
      叶夺在林丛中走着,他照着湖水,发现自己一身围猎的装束,襟口都是图腾,四处地形是恰似西山猎场,叶夺再看右眼角处,还未生出那颗痣,他推测自己怕是在十八岁左右,那场洪远年的春闱里。
      此时一腾马驾来,叶夺认出那是他母亲的玫瑰灰毛座骑“姼姼”,那时姼姼跑来守护他,将替他挡灾而亡,他仅得划伤眼角,生出一颗泪痣。叶夺靠着姼姼的头,说着抱歉的话,姼姼冥冥里再次安静地跟随她的少主人,背着长弓往林里行去。叶夺伏在一颗榕树后,试图伺机和会出现的黑熊搏斗,他紧张地捕捉着那头雄性黑熊的粗喘声靠近。
      终于一丝声音出现了,正往他这儿而来,可那步伐却轻盈到过草无声,不是兔子狐类的动物,也不可能是熊那样的憨物。
      叶夺从榕树后出来一看究竟。转身间风起云落,青天化为胶色的暮霭,月亮挂上梢头,阴阳霎时间对换了位置,叶夺眼前那过草无声的动物,竟是一头晶莹剔透的四角夫诸!
      夫诸孑然一身,毛发像月光一样纯净,他踏来的足迹散落着金砖和玉石,他四只大角吸收精华滴着鎏金。
      “你从哪里来的!你迷路了吗!傲岸山并不在这里啊!”
      叶夺怕暴露夫诸的存在,轻轻地同他对话。
      夫诸闲适地踱着步,叶夺渐渐靠近,
      “你太美好了,你不该来这儿,这儿尽是污秽。”
      未想夫诸也朝叶夺靠近,他通体的洁亮胀痛了叶夺的双眼。
      夫诸忽然驾起前蹄呼鸣,姼姼立刻从榕树后奔来,只是她步子在夫诸和叶夺间徘徊。叶夺明白了,他欣然与姼姼说:
      “太好了,跟夫诸走吧,我会没事,我一直记着你,随夫诸去母后那里吧。”
      夫诸跃身而去,姼姼仍无法随即离开,叶夺拍着脊梁送她赶紧逃走,姼姼只保存下一颗他掉落的眼泪,便踏上金砖玉石的步伐而远去了。
      叶夺梦已经了了,可仍紧锁着双目,他猜测西悬已经醒来也离去了。西悬还说小月儿这么晚一定睡了,叶夺才又放下了心睡去。
      月台的孤僻也不是无人打扰。
      武偲裳那时待了有一年多了。阳面前有一野渡,同外相连,隔着一丛芦苇。武偲裳把自己的佩剑沉在那水底底。一天正值她鬼祟地要用铃绳拉起佩剑,芦苇渡里赫然一个少年声巡了过来。
      “是皇兄派来寻本王的吗?本王只是有些喝不惯酒,一会儿就好。”
      少年没有从粗茂的芦苇后出来。
      武偲裳佯装着:
      “王爷请自便。”
      “等等,为何是从东面来的,揽月宫锁着,你是谁。”
      “我这儿看门的。”
      武偲裳急忙溜走。
      “站住。”
      少年拨桨划出后已经没有任何人的身影了。
      武偲裳自后避了几天。那几日梅雨,才入夜伸手要不见五指,她便挑了一盏灯笼,出来就仔细堤防着四处的人影。待她才踏一脚上桥,一声唬得她差点翻进去。
      “你还是来了的。”
      武偲裳不好把灯吹了,听得男声从背处传起,便不回头,照常走到荒亭里把灯放在脚下。
      “或者本王该称呼一声‘皇嫂’。”
      “就这么老成,可是年纪也不大啊。”
      “不大?过两月本王就满15了。”
      武偲裳笑声传去。
      “本王是辽王,叶杭。”
      武偲裳说:
      “那不还在母亲身边养着,算是个小孩子罢了。”
      “本王不是小孩子。本王只是暂住在宫里而已,皇兄过两年自会为我开府纳妃。皇嫂在这里冷清,也许听不见人说,今年京兆里世家骑射的头筹,‘尹府舟儿’就是在下。”
      “那该扰人清净?那男儿有这骑射的本事有何自傲的。”
      叶杭冷冷地说:
      “皇嫂的口齿很伶俐,就好像从未那般大病过似得。”
      武偲裳翻开了《剑抄》,朝着那头说:
      “为逞得口齿上风,即便戳人脊骨也在所不辞,也算顶天立地之举咯?”
      叶杭在湖对岸被晾着,才自觉说话很失了分寸。
      “皇嫂说的对,臣弟是小孩子,说话不稳重,没大没小,我向您请罪。臣弟只觉皇嫂您看起来身体很好,还能训斥晚辈,精神尚佳,不似,不似那般不堪。”
      “受不住,受不住,没本事训斥王爷,外头说的很对,我是真的脾性不佳,。”
      “臣弟依旧受教了。皇嫂早日痊愈了,马上不久皇兄生辰,圆月仲秋,臣弟愿您一同赴宴,家里团团圆圆,众人也定会为您所折服的。”
      算年份叶杭应是已经开府纳妃了。那时他这样的热洒,如今事事众多是要致他失望还是欢喜呢。武偲裳酣醒后。起身朝着东面扫去。那样潦倒的残骸倒是让她后悔了,如今聊聊途剩一座望月的孤楼。也火烟被熏乌了。
      看着残壁斜廊,再垂眼看手心无力握不住剑的样子。抬眼见铜镜里她已开始啜泣,不堪回首的荒地,从未这样她有些孩童般的哭了。武偲裳告诫自己停下。可这泪,好似从未如此她记恨过白天,记恨过日升,记恨过光明,记恨过自己。
      痴痴傻傻是真性情,明明白白是真绝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情不敢至深恐大梦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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