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游》殿青

36、旧识

　　白晚看着自己，穆齐不由的低头，他心中愧疚，自然不能坦荡的抬头，只能偷偷的斜眼看去，那个原本坐在摇椅上的人已经离开了椅子向前厅走去。

　　唐洛对他撇撇嘴，董烟见到他到时满心欢喜的样子，可是他却不敢上前说话，迟疑了一下，跟上那离开的人，也去了前厅。

　　“你所来何时？”

　　提前一步的人已经为自己到了一杯茶，脸上笑容可谓灿烂，但却让穆齐心里胆寒，这个人如果笑的灿烂那则是心情万分不好的时刻。

　　“扬州云家出事了，半月前一把大火，无人生还。”

　　“然后呢？”

　　白晚脸上笑容敛起，眼睑也跟着垂了下去，那肃杀之气很淡，却也让穆齐察觉了。

　　“里面的人都是在大火之前死掉的，喉管里面并没有吸入烟尘。”

　　摩挲着杯口的手指抖了两下改为敲击，抬起脸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他表情平淡。

　　“消息传到这里还要多久？”

　　“贺叔肯定早就知道了，只是还没有散播开来，恐怕半个月后将是各大酒楼茶馆的谈资。”

　　“我已经吩咐过贺永了，所以先不要告诉那个人。”

　　穆齐难掩讶色，看着那张莫测的脸孔，点头答应。

　　“还有什么事情吗？”

　　待白晚拂去茶末，不急不缓的啜了一口后才又问这个恭敬的站在身前表情可怜兮兮的人。

　　“我离开鹰坞了。”

　　“那些老家伙会放你走？”

　　“我的人已经在这里了？”

　　“你会后悔的。”

　　“正是因为怕后悔才决定这么做的。”

　　掷地有声的话让白晚放下手里的茶杯，茶已见底，他又细细的看了一遍眼前的少年，点了点头。

　　“你让贺永给你准备一间干净的厢房吧。”

　　“老板娘！”

　　穆齐脸上的表情像是黄鼠狼见到了肥鸡，眼睛亮闪闪的，想一把抱住白晚的大腿，却被嫌恶的推开。

　　“你以为离开了那里，我就会原谅你。”

　　穆齐又苦下脸，看着那白色背影不作停留的离开。

　　“回来了？”懒洋洋的语气询问着自己。

　　重新躺在摇椅上的人，已经闭上了眼睛点了点头。

　　“烟儿去看那小子了。”

　　“好。”

　　这次那人出了声，唐洛不禁回头看去，放下了手里的鸟笼。

　　“你有什么想要给我说的吗？”

　　听完他的话，白晚睁开眼睛，看着他摇头。

　　“这样……”

　　自言自语完后，唐洛提起鸟笼独自向自己的厢房走去，那人不说，他就不多问，没有什么是能够永远不见天日的。

　　半月后，杭州城内的酒馆茶肆戏园子，无不在谈论一件事情，那个富可敌国作为皇亲国戚的云家一夜被灭，可是京城里却根本没有传出来消息，扬州的官府更是不敢管这件事情。

　　处于勾栏瓦肆中的金风细雨楼如同流言中飘摇的小舟，唐洛出去吃茶回来后便将自己关在房间内，直到晚饭时分才出面，面色与平日并无二样，依旧是那般惫懒。

　　众人各怀心思，一顿饭吃的味同嚼蜡，新来的客人进了饭厅，好奇的打量着坐在饭桌前的众人，这有相熟的，也有陌生的。

　　唐洛的眼皮抬了一下又垂下了，仿佛现在没有什么能够比眼前的美味更吸引他，白晚的脸上有惊讶，但很快平静的站起来，欢迎着意料之外的客人。

　　“烟红姑娘，好久不见了。”

　　小丫头眨了一下那灵动的双眼，看向他们的时候眼睛一红，声音里不自觉的带出点哭腔。

　　“唐公子，白公子，我们家小姐现在住在旅馆中，想请二位前去一会。”

　　唐洛抬起脸笑眯眯的点头，白晚看着他的表情没有说话，跟着小丫头去了城里的悦来客栈，一进门，唐洛收起扇子敲到一个正在下楼的姑娘头上。

　　“莺歌，本少爷来了，你还不快过来欢迎。”

　　那个姑娘像是吓到了，眼圈立马红了，那副难过的样子让唐洛不得不收起脸上的嬉笑，转而安慰。

　　“少爷我都没有难过，你怎么见到我就掉了金珠珠。”

　　莺歌慌忙擦去眼泪，她记得这个大少爷最见不得别人的眼泪，强打笑容，“公子，我们小姐已经在楼上候着了，我去准备公子最喜欢的甜汤。“

　　莺歌举步去了厨房，两人才跟着烟红上楼，一进房间便见素腕执琴，灯如红豆，一缕暗香，若有若无，流淌浮动，中人欲醉。

　　红烛摇曳，佳人坐于窗前，层叠的裙沙拖曳一地，举手投足间风姿妩媚，身边随侍的丫鬟也是各个俊俏。

　　唐洛立刻带笑上前，随性的坐在了一旁的椅上，“雪儿特意来前来，真是让少爷我受宠若惊。”

　　佳人转过身来，身上璎珞清脆作响，表情哀愁，让观者不无怜惜，白晚沉默的坐下，看着眼前的扬州第一名妓——落雪。

　　看了一会他又把目光落在落雪身后的古琴身上，第一次见到时他便疑虑，但那不过是一把古琴，主人再三变化也不该奇怪，但奇怪的是落雪当日所弹的曲子，那首曲子他所听数遍，纵使过了多年也不能忘掉。

　　“原来姑娘竟是旧识，恕白晚眼拙竟然没有认出。”

　　落雪落落一笑，仪态万千，“公子谦虚了，只是我不说，公子便装作不知罢了。”

　　“落雪姑娘何必这么客气，当年的事情本微不足道，却劳姑娘记忆至今，还救下我的姓名，在下实在欠姑娘良多。”

　　“滴水之恩，涌泉想报，当年我家中突变，沦为官妓，只有白姨怜惜我，将我当做女儿一般，我那时年幼，心智不全，如果不是她，恐怕早就不存于世了，怎还有今日的落雪。”

　　这温婉声音恳切万分，将白晚的思绪带回到儿时，这人他也仅仅见过几面，每一次几乎都是遍体鳞伤的样子，这时他们的娘亲就会把他和白撵出去玩，然后温言细语的帮那个孱弱的女孩上药，

　　有一次他和白偷看里面的情景，那些伤痕都很有技巧，不伤害她的肌肤完整，但那青青紫紫的痕迹也让他看后做了几日的噩梦。

　　白姨的事情，当年楼里忌讳万分，直到后来，落雪才有了能力调查，慢慢的便查出了些端倪，可只有白姨的那双女儿，她却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宛若人间蒸发了，直到清风阁那日，她才又一次见到那熟悉的面容。

　　这人与当年的白婉秋有九分相似，她怎能错认，只是眉间神色不复儿时那无忧无虑，如出鞘冷剑，看淡世事，带着淡淡嘲讽。

　　这是经历了人间悲苦，生死离别才有的神色，那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人只回来一个，带着对这世间的厌恶。

　　落雪心中惋惜，当年的她还曾得到白姨的帮助，可是那两人失去了依偎的怀抱后落入地狱，却并没有人伸出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