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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倒车入库 ...


  •   易然原本在擦车,擦得心不在焉,边擦边回忆跟陈昱认识后的每处细节。突然间下起大雨,车位离棚屋又远,他索性放弃了跑回去的念头,一头钻进车里,盯着窗外的雨幕放空自己。

      车里人等着雨停,谁料却越下越大,易然不由遗憾,今天这车算是白擦了。

      可陈昱说喜欢他,究竟有几分真意?

      雨中忽然出现一个人影,没撑伞,湿淋淋地往自己这边跑,很快拉开车门,站在雨里问:“我可以进来吗?”

      就在他犹豫的这会工夫,冷雨已经给寒风吹着往车里灌了进来,驱散了车内暖意,还弄湿了副驾驶。

      易然看男生一副落汤鸡的狼狈相,平日里张扬无比的红发打绺贴在脸上,像只毛发湿透的流浪猫,忙探过身子去拉他一把,催促道:“快进来。”

      陈昱就长腿一迈,坐了进来。易然作势要开门出去:“冷不冷?后备箱里有伞,我去给你……”

      “不用了。”陈昱却打断了他,“今天的事,是我欠考虑了。对不起,易然。我是专门来给你道歉的,如果你不想再看到我,我现在走就是了。”

      易然就停下手上动作,坐回了位子上。有那么一会,他没说话,似乎在考虑该怎么措辞,才能既给自己留后路,又不会伤到男生的自尊心。

      “如果你说打架的事,没必要向我道歉,”易然终于慢慢开口,“反正因为你,我也没有被扣钱。”

      “如果是为之前的事呢?”陈昱低声问,“为我说喜欢你这件事呢?”

      “为了说喜欢一个人而道歉,果然,你其实是在开玩笑吧。”易然的表情有瞬间的松快,“陈昱,这种玩笑,以后还是要少开,万一对方当真了,你该怎么收场?”

      对于他而言,当心里乱成一团麻的时候,用“对方是开玩笑”这把快刀来斩,总比一点点解析自己真实的心意,在感情迷宫里绕来绕去,要来得更容易一些。

      “我没有在开玩笑。”陈昱却不肯给自己留一点后路,“我是真的想和你交往。但是,如果你真的不喜欢我,也可以当我什么也没有说过。”

      如果真能这样,那自然没什么好烦恼的,一口回绝掉就是了,易然想。

      可这个假设,真的成立吗?

      易然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了。他能清楚地感觉到,之前陈昱第一次说出那句话的时候,自己心中最先涌起来的情绪不是抗拒,而是恐慌。

      抗拒,是对不相干者自然而然的回绝。而恐慌,却是担心自己重蹈覆辙。

      对易然而言,探寻自己的真实心意,就像解一道难懂的数学题一样,甚至比数学题更加复杂。

      他曾将全部身心投入到爱一个人身上,可到头来,那个人却在他心口重重插了一刀。所以他再也不敢,将自己毫无保留地交给任何人。

      更何况,陈昱看起来,不像一个会对感情认真的人。他行事心血来潮,全靠感觉,等激情退去,恐怕只会后悔现在招惹了自己吧。

      可自己呢,心火热得慢,冷得也慢。如果真陷进这一条爱河之中,想再走出来,恐怕不亚于深陷者,要自泥浆中抽身而出。

      道理易然都想得通,可他活到这么大,总是学校和家两点一线,循规蹈矩惯了。所以冷野也好,陈昱也罢,包括先前那个人,无论是挑朋友还是挑伴侣,这种活得肆无忌惮的人,总是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致命,也要命。

      “陈昱,我觉得,你可能对我有什么误会。”易然再次开口,仍是慢慢的,犹豫着措辞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另外找个地方,我们聊聊吧。”

      “好。”陈昱一口答应下来,随即却捏了捏自己湿淋淋的外套,不好意思地问:“你后备箱有干衣服没有?实在对不住,我把你车都弄湿了,等天晴了,我帮你洗个全套的车。”

      易然犹豫了一下:“那,要不今天就算了,雨这么大,我先送你回家吧。”

      “也好。”男生一双眼睛忽然亮起来,“今天这么冷,我请你去我家吃火锅吧。”

      在易然反应过来,是自己亲手将可乘之机交给陈昱之前,他已经坐在了对方家里的沙发上。

      陈昱家在海滨的一栋高层上,离驾校不是很远。他平时都是自己住,所以东西不多,屋内也不像一般单身汉那样杂乱无章。窗户正对着海景,易然随便往外面一瞥,就能看见海面上无数雨点落下的涟漪。

      窗外雨潺潺,屋内也有淅淅沥沥的水声,不时从卫生间传来。

      那是陈昱在淋浴。

      听见声音,易然有些不自在,因为他发现自己会不自觉想象里面的画面。等到陈昱出来,易然发现他只在下面围了一条浴巾,粗粗盖过膝盖,露出小腿,上半身则完全光裸,腹肌清晰可见,脸上更是一热,什么乱七八糟的念头都出来了。

      “水还热,”男生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要不你也脱了洗一洗?就当驱驱寒气。”

      这种时候,发出这种邀请,显然不怀好意,易然觉得头皮发麻,硬着头皮回绝道:“不用了,你把衣服穿好,免得着凉。”

      陈昱笑了笑,果真回屋去穿了睡衣,虽然只是薄薄的一层,可总比不穿强。

      等再出来时,他就趿拉着拖鞋去厨房取出来一口大锅,是专门吃火锅用的那种,紧接着,又回厨房动作娴熟地准备各种食材和调料,显然没少在家办过火锅局。

      易然想去帮忙,却被陈昱挥手制止了。后者颇有大厨之风,不到半个小时,就把需要涮的东西全端上了桌,然后抱着手臂站在桌边,等着食客夸奖。

      易然十分配合,果然夸了他几句,陈昱就很高兴。这兴奋不表现在脸上,而表现在涮火锅时打开的话匣子上:“这锅是之前朋友小聚的时候买的。我还有个表弟,以前经常在我家寄宿,他最喜欢吃火锅,冬天时不时就来这蹭上几顿,所以食材都是长备的。对了,你能吃辣吗,有什么忌口的?”

      易然微笑着摇摇头,示意他随意即可,陈昱就按惯例,把锅底调了微辣,又弄了加香菜的酱料。然而,在真正开吃之后,他才发现,易然根本不能吃辣,没吃几口涮羊肉,就吃得满面通红,不住吸着凉气。

      易然本来长得就白净,在驾校待了几个月也没晒黑,受一点刺激就面皮泛红,还坚持不涮清水,吃到最后,连耳朵尖都红透了。

      他这个样子,自然非常诱人。陈昱欣赏了一会,看他实在快头顶冒烟了,这才起身去拿了酸梅汤来,往易然面前一摆。

      “快喝几口,”他嗔怪一句,“怎么不早说,早说就给你弄鸳鸯锅了。不能吃还逞强,待会该辣得胃疼了。”

      易然已经辣得说不出话,忙将酸梅汤含在嘴里冰镇着,腮帮子鼓鼓的,好一会才咽下去。

      “虽然不太能吃,但我喜欢吃。”他舔了舔火辣辣的嘴唇,哈着气开口:“之前跟一个朋友吃饭的时候,他照顾我不能吃辣,每次都点鸳鸯锅。可我后来才觉得,清汤涮久了,其实也挺没意思的。”

      朋友?是前男友吧?

      陈昱心里别扭了一下,可转念一想,反正都是过去式了,便不动声色地问:“你看上去,像是很个长情的人。觉得清汤没意思,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易然沉默下来,装作没听见一样,只专心吃丸子。他吃丸子的样子也很可爱,先轻轻将牛丸Q弹的表皮咬开一个小口,小心地将里面浓郁的汤汁吸进口中,这才开始放心吃肉馅,看得陈昱恨不得自己变成那个丸子。

      其实易然不说话,不是有心想要隐瞒,只是不知该如何开口,可禁不住陈昱软磨硬泡,旁敲侧击,到最后,终于还是将他来驾校的真相一一道出。

      其实他早就需要倾诉,只是一直无人可诉罢了。

      “我之前有过一个交往的对象,是我博士时同门的师哥。我们在一起三年,又都留校教书,本以为能一直走下去,谁知道……”

      在他心里,到底是名利比较重要。

      很晦暗的一段往事,易然显然也不想回忆太多,干巴巴几句话就讲完了。陈昱这才知道,就在一年前,有一个科学基金的申请机会,申到就能往更高层次深造,学校却只有一个名额。

      易然最有力的竞争对手,就是他那个师哥。

      没过多久,就有人往校长信箱里投匿名信,污蔑易然性骚扰他的科研助理,一个男生,还有照片为证,说得有鼻子有眼。校长直接震怒,把易然叫到办公室臭骂了一顿,问他是不是真的。

      学校作风比较保守,对于性向这件事,只要不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可如果暴露了还乱搞,那就属于生活作风问题,需要严肃处理。

      照片上的人的确是易然,至于另一个人,显然经过了加工。可那种程度的隐私照,岂是谁都能拿到的?

      所以虽然没人承认,但对于是谁干的,易然心知肚明。他心灰意冷,也无力辩解,索性主动递交辞呈,离开了学校。

      这种事一旦发生,易然在学术圈的名声就彻底毁了,哪所大学也不肯接收他在自己学校任职。所以,为了糊口,他才暂时在驾校找了这么一份工作。

      “我曾经以为,可以为数学献上我的全部生命和热忱,就像我曾经以为,会永远爱他。”

      易然许久没动筷子,对着盘中的残羹冷炙,淡淡地说:“现在我依然爱着数学,但它再也不会是我的全部。经过那件事,我才知道要在数学界做到顶尖,不光是要有对这个学科的热爱,还需要掺杂一些别的东西。同样,那段感情让我心力交瘁,也实在没有精力,重新投入到一段新的亲密关系中。所以,陈昱……”

      他说这些话时,神情甚至有几分冷漠,让陈昱觉得有些陌生。他仿佛看了那个曾经无数次在深夜里伏案,致力于解决难解算法的年轻讲师,在被所有人误解,被最亲近的人重伤之后,孤身对抗世界的模样。

      “难怪你不喜欢师生恋。”缓解气氛一样,陈昱又给他捞了一个白滑鱼丸,一本正经道:“你要是早告诉我,我今天就把科二考出来,结束跟你的师生关系,然后光明正大地追求你。”

      易然怔了怔,随即一笑,整个人松懈下来,毫不留恋地自回忆中抽身而出:“那等你先考出来再说吧。”

      “没问题。”陈昱精神一振,忽然想到另一件事:“对了,既然如此,那光头给你写的情书算是怎么回事?”

      一听这话,易然顿时捧腹大笑,险些为之绝倒。屋里暖气充足,又吃了这么久的火锅,他身上早就暖和起来,胃里也饱饱的,暖融融的,整个人懒散得不行,只想倒在沙发上舒舒服服睡一觉。就算陈昱现在真要对他做些什么,他或许也没力气拒绝了。

      “你笑什么?”陈昱忽然从对面的椅子上站起,几步跨过桌子,坐到他身边来,“说呀。”

      “那不是情书,”易然依旧深陷在沙发靠背里,抬起头看他,“也不是冷野写给我的,是我之前支教学校的孩子们给我写的信,托他捎给我。有几封我还拍下来了,你要看吗?”

      说着,他就摸过手机打开相册,翻出那些照片给陈昱看。陈昱探头过去,见那些信的开头无一例外,都是“易老师”。写信的像是牧民的孩子,在信里念叨着家里的母羊要生小羊了,下次易老师再来,一定要尝尝他亲手做的酸奶之类的。

      “去年夏天我去新疆一个中学支教,教哈萨克的孩子们数学。”易然从旁温和解释,“他们念书不容易,有些为了上学,甚至要跑几十公里,而且语言不通。但即便这样,还是有很多孩子喜欢念书,想要走出牧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所以明年夏天,我还想……”

      话音戛然而止,有微妙的触感落在额头,易然恍惚间抬起头来,见男生性感的喉结停在眼前。

      陈昱双臂一撑,撑在沙发上,将他整个圈进怀里,低下头,就要来吻易然的眼睛。

      他轻声问:

      “明年夏天,我能和你一起去吗?”

      然而,就在那吻将落未落之际,易然却推开了他,慌忙取过自己的外套,披在身上。他的脸还是红红的,不知是辣劲未消,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时间不早了,我该走了。”陈昱扭头,易然已走到门口,拉开门要出去,走出去又退回来,补了一句:“今天,谢谢你的火锅。”

      门在男生面前关上,陈昱见他这举动几乎称得上是落荒而逃,不由摸摸自己的嘴唇,无声地笑了起来。

      陈昱的技术还是在的,只要他不故意给自己整什么幺蛾子,要拿下科二,就是分分钟的事。再次约考需要半月,这半个月里,陈昱再没去驾校,只在半月后通过科二的那天傍晚,去找了一趟易然。

      易然好像早知道他会来,下班了也没走,就坐在车里皱着眉头想心事。陈昱来的时候,驾校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我过了。”他敲敲车窗,“教练,今晚可以约你出去吗?”

      易然摇下玻璃,定定瞧着男生英俊的脸:“我知道一家不错的汽车影院,可以通宵,要去吗?”

      “要通宵的话,我倒知道另外一个好地方。”陈昱慢慢地问,“易然,你喜欢看冬天的海吗?”

      冬天的海域大部分是封起来的,而且有种灰蒙蒙的冰冷尖锐,远没有夏日里风情万种。带喜欢的人专门跑去看,是有点发神经。可他自认识易然以来,发过的神经还少吗?

      虽说是去看海,可冬日寒夜里的海的确算不上好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两人在沙滩上站了一站,顿觉寒风刺骨,于是相视一笑,迅速钻回了停在外围的车里。

      陈昱抽出一根烟,递给易然,又给自己拿了一根,随后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易然这才没再不许他抽,而是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在他面前晃了晃:

      “今天算为你庆祝,下不为例。”

      对着车窗看易然抽烟,有种荒芜颓废的美感,窗框就像一副相框,将海和他合为一体,装裱起来,制成无价的艺术品。

      一根烟尽,陈昱问:“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昨天,我开车往小区里的地下车库走,看到一对老人。”易然看着海说,“老先生在前面走,老妇人在后面慢慢地跟着,都是步履蹒跚。当时我就在想,有时候,可能要走到生命的最后,才能知道,跟身边这个人相伴到白头,究竟值不值得吧。可是,人在年轻的时候,根本不可能预知后面会发生什么,又是凭借什么,决定跟这个人走下去呢?”

      陈昱想了想:“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如果一早就知道结局,那探索的过程还有什么意思?”

      “我已经联系了一个高中,还是做数学老师,等九月开学就去入职。”易然忽然没头没脑冒出一句,与上文毫无联系,“你觉得怎么样?”

      可陈昱听懂了。

      从做教练的第一天起,易然就知道自己不会属于这里。他在驾校待的这几个月,属于人生中倒错的那一段路,他以为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也并无不可。然而,等真的走到岔路口,却发现兜兜转转,自己还是离不开数学。

      可除了数学以外的那部分人生,也该有新的开始了。

      “易然,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陈昱忽然握住他的手,“很多事,不先试试,又怎么知道能不能成呢?再说,就算不成……”

      易然等着下文。

      “以后,我养你啊。”

      不是有句话说……

      人们在世间寻寻觅觅,都是在寻找自己缺失的那一半吗?

      在海边的车厢里,他们第一次接吻,易然本以为自己还是接受不了,可男生身上的气息实在让人沉醉,让他渴望融化在其中。

      在海边,在车后座,他们第一次融为一体。直到余韵都结束,易然才知道,这种感觉有过一次,就会想要一辈子。

      两个月后,海滨高层。

      房间里,易然的声音都在颤:“不行了,不,退……退出去。”

      “倒挡坏了,车门焊死了。你已经把火打起来,不能管打不管灭啊,”陈昱亲昵地碰了碰他鼻尖,“这次我们试试开到五档,好不好?”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倒车入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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